風暴荒野

某個臺北人的客廳中，眾人嚴肅地看著一位嬌小雪白，彷彿蜘蛛絲織成的長髮孩童，薄如水面的飄逸長衣，那個孩子提著花苞製成的燈籠，脆弱得像夢境。

「明日殿下，這次來地球參觀有趣嗎？」惡夢興致勃勃的問。

當夢想交易所正努力奮鬥救業績時，阿德當初的介紹人，太陽與惡夢也沒閒下，他們剛結束愉快的小學生活，成為更加俊俏的國中生，同時持續接待穿越「門扉」而來的諸國訪客。

「惡夢特使，太陽殿下，地球非常宜人，很高興看見大家對『明日』的嚮往，我會秉告母后，地球國度與我們明日之國相當親善。」明日之國的王子說。

「此外謝謝你的贈禮，老師，能從地球帶回希望的光芒，我們的國民也會非常快樂。」白色孩童又對那名長髮男子鞠躬，後者慎重的回禮。

「那麼，就此告辭。」明日穿過一幅油畫消失了。

在家總是保持十歲外表的太陽與惡夢鬆了口氣，根據惡夢的外交政策，小男孩是最好用的外表設定，除了上學和跟同學應酬他們會意思意思長個三歲，四下無人時，寄宿在地球人林競藍家中的兩名神級存在就會回到小孩狀態。

被他們稱為老師的林競藍一開始頗有微詞，但惡夢如此堅持就任由他們去了，再者林競藍認為他們本來就不是人類，勉強也沒意義。

「呼！我就說嘛！如果用長大的樣子撒嬌有點噁心。」惡夢抹抹額頭根本不存在的汗水說。

「那就不要撒嬌！」林競藍白他一眼。

「我是為你好耶！老師！如果我們按照人類的生長週期長大，會影響到你的心理健康，衍生進階教育問題，你又會胡思亂想，覺得自己老了衰弱無力之類……噗！」黑髮紫眼的美貌男孩被小方枕打中臉，逼真地裝死。

「我和小海討論過，她覺得我們住在老師家裡，不要變大才不會浪費太多物資。」太陽柔柔地對林競藍說。

雖然是國度領導者與特使，但太陽與惡夢待在地球時基本上過著人類生活，換句話說各種開銷使林競藍幾乎就跟養兩個真正的小孩差不多，這對一個單身漢多少會造成壓力。

「我很歡迎你住下來，你花不到多少錢，太陽。」林競藍對他的優良小房客說。

「不要像惡夢那樣就好。」

「喂喂！這是赤裸裸的抹黑！」惡夢抬起頭來抗議。

「最好你沒有老是對太陽灌輸歪理。」林競藍太了解這個滿腹鬼點子的夢之國特使了。

「才沒有呢！是太陽殿下自己也喜歡這個樣子。」惡夢自信滿滿一秒快答。

夢之國的特使翻身趴在沙發上，抬高小腿亂晃。

「明日殿下回去了，日子又要無聊一陣囉！」惡夢像小老頭似的歎息。

「唯恐天下不亂。」林競藍低哼。

幸好這位明日殿下相當謙和有禮也不麻煩。

男人雖不喜歡但早已習慣家裡有奇怪的訪客出出入入，惡夢也的確夠了解人性弱點，總是鼓吹穿越門扉的訪客變身成可愛無比的柔弱兒童，身為幼稚園老師的林競藍很難不被打動，身為成年人的刻板觀念讓他無法放著不管。

「『明日之國』，是指未來的國度吧？那個國度的王子來地球會造成什麼影響？」林競藍問。

「不會有影響，那個國度跟現在還有過去沒交集，他來參觀地球的未來，滿意了就回去啦！」惡夢攤掌說。

「未來也是存在的一種形式，或者說『存在』就包含了未來的性質，他很高興地球充滿了許多潛力無窮的明日種子呢！」

「就只是看看嗎？」莫名其妙變成地球人代表快八年了，中規中矩透過畫中門扉來的異界訪客大都是王族，而且非常自律優雅，反而更讓人殘念外交特使為什麼會是這種古怪頑皮的性格。

「理論上，普通人類無法接觸到還未發生的未來，但人類用很多方法生活在未來中，這讓地球的空氣也挺適合明日殿下的，明日殿下不會改變地球的一草一木，本來他也不會留在人類的記憶裡，或造成任何物理改變，那就變成過去啦！不過我用預知夢的形式幫老師把這段經驗保留下來了。」惡夢邀功的說。

「因為老師畫了那麼好看的燈籠送給明日殿下，明日殿下不希望你失去相遇的痕跡，還好人類的夢不受時間影響，老師，你要記得哦，一定……不能再忘記。」惡夢忽然撲過去抱住林競藍，仰著小臉認真的說。

所以他又在作夢了嗎？林競藍拍了拍惡夢的頭，無奈地想。

就連跟現實接軌的夢境也習慣了，這表示他不得不為的工作又被迫延後，整理不完的活動資料，堆積如山的教案和教具清潔，政府強制參加的培訓計劃，還得應付一堆整天以為幼稚園老師是魔法師的家長。

這些都沒有不知下一秒會搞出什麼事情的惡夢令人頭疼。

「你以為人類有辦法記住每個夢？記住每一年，每個月，每一天？只有極少數人有這種天賦，而且那是生理機能造成的特異，本人不見得凡事都想記得。」林競藍看著惡夢和太陽說，知道他們都是古老深奧的精神體，不可能聽不懂他的意思。

指尖在空氣中溶出色彩，林競藍畫出了兩個花苞燈籠，一個如惡夢眼眸的透明霧紫，閃著寶石或燭火深處特有的神祕明亮，一個則是太陽的金色，永恆絢爛的光，燈籠飄入留在夢裡陪他的兩個男孩手中。

「因為能記住的很少，才會是寶貴的。」林競藍下了結論。

太陽與惡夢愣愣聽著林競藍說教，遺忘對他們而言是種難以明白的現象。

「我會記住的。」林競藍歎口氣補充。「大腦靠不住的話，我就畫成圖畫，那樣就不容易忘記了。」

老師的副業是童書插畫家，很多國度訪客也把林競藍的畫作當成珍貴紀念品帶走，如果隨手撇幾幅畫就能提升地球人的形象，何樂不為？

「老師，拿回來不就好了？」惡夢說。

「什麼？」

「我是說，把遺失的回憶拿回來怎麼樣？以前還不行，都已經過了這些時間，『它』應該知足了，這件事不會傷害任何人。」惡夢露出期待的笑容。

「我知道有間商店可以得到夢想，而且老師不用付出代價，因為店長欠我一筆帳呢！」

太陽則在一旁靜靜聽著。

「跟我到夢想交易所選購吧！藍。再說，那本來就是屬於你的東西呀！」

長髮男人皺眉看著惡夢，但惡夢換了個稱呼叫喚他時，內心深處有顆氣泡從深海中浮起，水面微微動搖了。

金髮金眼的男孩捧著他的虛幻燈籠，不經意想起，兩年前惡夢忽然從全世界充滿欲望的人類中，選中一個左手傷殘的二十歲青年。

他們在李明德面前現身，帶他到幻想商人的店裡應徵新店員，之後直接參與或旁觀了許多交易故事。

當時惡夢和太陽有權得到仲介的報酬，但惡夢以商品稀少不敷挑選為由保留權利婉拒了。

幻想商人的確說出那句承諾，除了他本人，店裡什麼商品都能換。

「惡夢特使，難道你從那時就開始計劃了？」太陽望著正逐漸朦朧的夢景，老師快要甦醒了，但大概不會忘記這場對談。

「這樣做總比粗暴搶奪要好吧？如果它吞噬的不是老師的回憶，我倒希望那位陛下的美夢能夠繼續完成。時機已經成熟了，趁還能看見『藍色』前請它吐出來還我，畢竟那也是我的夢呀！」惡夢凝視著夢境破碎邊緣暴露的黑暗。

「我也希望藍可以恢復完整。」太陽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