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五月二十五日，對現在的尼莫來說毫無意義，只是日曆上普通的一頁，不久後他將遭遇這輩子最麻煩的宿敵，初次交手就刻骨銘心。

尼莫以為今天只是例行體能訓練，很自然地將樓層停在健身區，未料電梯自動上升到頂樓，又是首富的手動操控，尼莫只好習慣性地通過空無一人的藝術品走廊，進入熟到不能再熟的總裁辦公室。

映入他眼中的馬修仍是平常辦公模式，桌上資料夾和報告書摞得滿滿的－－流星雨事件後遺症，大家都不太相信電子檔了。世界首富穿著一身三件套西裝，好看是好看，尼莫卻想問他不憋嗎？幸好辦公室冷氣開得還算足。

反觀捲髮青年，完全就是來健身運動的休閒打扮。

尼莫是怕冷沒錯，但他也怕熱怕悶，像湖心別墅那種環境就很理想，普通山區露營也不錯，天然的冷氣和涼風，冷了還可以升個火或裹睡袋，他不喜歡室內密封中央空調。

「你前陣子打電話跟我說的那個推測，綠人自行前往有水的野生環境躲藏生活，我回報給軍方說是自己的想法，軍方也向總統報告了。對了，你不介意我隱瞞你的名字吧？」馬修了解尼莫習性，索性自己攬下來。

「你是要敢曝光我，我只好殺你滅口了。」尼莫拿起桌上事先準備好的冰紅茶喝了一口，滿意地瞇起眼睛。馬修不知何時幫尼莫置辦了專用馬克杯，黑色杯身印著金綠色字母Ｋ，尼莫以為象徵凱普頓的首寫字母，拉丁文中C和K可以互換，大概是首富的字謎遊戲，捲髮青年不以為意。

「軍方派出無人機隊二十四小時在密西西比河口及上游方向密集搜尋，果然拍到一些有趣畫面。」馬修在桌邊看似隨意敲了幾下，牆壁立刻顯示畫面。

鏡頭拉近，沼澤各處出現一共十三個衣服破爛沾滿泥水的身影，人影半游半走，靈活地朝彼此接近，有的手持木頭長矛，有的拎著一堆魚網，有的雙手空空，從頭臉和身上的腐爛結痂的明顯症狀判斷，這些無疑都是感染一段時間的綠人。

氣氛隨著綠人們在同一處沙洲上岸愈發緊張，當尼莫以為他們要開始廝殺時，綠人們卻席地而坐熟稔對話起來，其中捕魚者整理著魚網，挑出漁獲放進袋子裡，乾脆地交給雙手空空的那些綠人，持長矛者則像戰士般警戒四周。

情報交換對話進行了十來分鐘，無人機沒能錄到音頻，AI用口型分析補上字幕，都是在談紐奧爾良怪物們與紐約市新聞，還包括一些超英話題，忽然間無人機被發現了，一名綠人戰士當下就朝無人機射出長矛，可惜因高度和準頭不夠而落空。

「快跑！」連續幾句高聲喊叫倒是錄清楚了。

「不知道那裡是否也有百慕達三角洲效應，無線電監聽經常受到不明力量干擾。初期還能守聽到一些對話，無人機曝光後，他們就不再用無線電聯絡，就算被拍到也是蒙面。綠人裡面肯定有軍事背景的感染者，不知是退休或現役，美軍還在排查資料，如果是老兵就更棘手了。」馬修說。

「看起來他們已經有自己的分工組織和謀生方式了。」尼莫不得不佩服美國人的動手能力。

「這次密西西比河三角洲調查行動，軍方請我擔任顧問，問我是否需要抓捕樣本，我阻止他們攻擊，改沿河岸灑放宣傳單，表示格林集團願意派一名綠人科學家與他們線上對話，並用無人機吊掛來通訊設備，放在最初發現聚會的沙灘上，一天後有綠人跟我們聯絡了。」

馬修表示美軍和州政府這樣亂搞下去遲早會爆發內戰，目前沒有一個靠得住的流星雨事件智庫，何況他們需要不只一個！現有的老牌戰略分析智庫基本上都在胡說八道。

「馬克‧費里曼（ Mark‧Freeman），非裔五十歲男性，離婚獨居，最早一批向市政府提供血樣並登記身分的怪獸血海水受害者，職業和性格都像他的名字一樣，是個狂放不羈的自由記者，東岸怪獸登陸時他當然在現場，之後向市政府指定醫院報到，除了感染問題令人不安外，也是想調查紐約市應對怪獸血海水受害者後續發展。」螢幕上出現一個短髮黑人的背景資料，尼莫知道這是關鍵人物的意思，屏氣凝神看下去。

「之後費里曼在網路上公開發表報導批評市政府對汙染海水倒灌和傳染病的輕率反應，內容可以濃縮成一句結論『整件事就是一坨屎』。那篇報導被主流媒體打壓刪除，接著他就祕密號召一群看過報導主動聯繫的受害者，決定逃離紐約市，離開文明世界自保。這群人裡面有醫師也有其他專家，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留下電子足跡，他們商量出的最佳生存地點後來被你推測到了。」馬修說。

「只是靈機一動。換成是我，認識你之前大概也會幹一樣的事。」尼莫聳肩。

「是啊！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正在山上找避難安全點。」首富感嘆。

「所以必須破壞這些病患對安樂鄉的希望，我還是頗感遺憾。」尼莫指著暫停的螢幕。「繼續。」

螢幕播出錄音和那些因長相暴露被查出身分的綠人各種日常照，密西西比河綠人表示他們已經建立部落自給自足，如果政府能尊重他們並給予必要協助，他們也不會越雷池一步。

部落領導人馬克‧費里曼願意親自給格林集團綠人科學家抽血，證明他就是東岸怪獸攻擊中第一波感染者，而他到現在不但保持清醒，並且進化得更強壯，足以領導部族並代表三百名以上的綠人和美國政府談判。

「第一次接觸後，我的綠人科學家成功帶回馬克族長血樣，證實他們所言屬實，目前密西西比河的感染者部落遠遠突破我們對綠人的認知，惡化的確是減緩，某種程度上身體也強化了，但並不表示怪獸的感染已經痊癒。只是，他們的確遠比政府收容的綠人更『健康』。」

「我為軍方設計提供海上透明談判室，你想像用海嘯逃生艙改造的組合貨櫃屋，差不多是那種原理，用鎖鍊連接著新型醫療艦停在河口，四周水下已經布滿智慧型水雷，雙方都只能游泳或坐小艇登上談判室。」

「所以目前政府的綠人收容計劃出現嚴重差錯和技術問題，他們終於發現有個可以擦屁股的人，萬一談崩了，格林集團也要負部分責任。」尼莫靠著給客人坐的扶手椅，捲髮青年也沒想到他在地圖上隨手一指可以拉出這麼一大串地瓜。

「這位馬克族長指定的談判見證人是我，除此之外一切交涉可能不存在。如果不是格林集團也要遵守美國法律，配合美軍行動，他們其實想直接跟我談。」馬修眼角眉梢裡又流露出藏不住的得意。

「那你什麼時候要加入談判？談成了再告訴我不是更省事嗎？這樣我還要分成上下集關注後續。」尼莫更想去虛擬室練習戰鬥技術。

「今天，現在準備出發。希望你有個基本概念。」馬修拿出一件像潛水衣似的黑色服裝，連同包裝袋一起交給尼莫。「防彈衣，剛剛才定版的，媲美美軍NIJ第四級防護標準 ，但這可是沒插防彈硬板的軟性材質，防彈衣複合纖維和特殊織法可以有效吸收子彈初速度，然後透過摩擦熱能瞬間轉變特殊纖維裡變形成份的達到陶瓷硬度，也將一部分衝擊轉為聲能，萬一被擊中，你會聽到像音爆的聲響，別被嚇到。」

「我也去？你腦子終於壞了？」

「萬一直升機失事了，我們墜落在密西西比河流域，有誰對綠人的貼身實戰經驗比你豐富？」

「我在康乃馨社區對付的是腦殘綠人，而且是在陸地上，掉到水裡我只會水母漂自救，你不如把支票本做好防水處理更實在。」公共泳池從來不在尼莫活動範圍內，大學必修游泳課過關之後的漫長歲月，尼莫基本上遠離任何可能溺水的環境。

「但這次護衛由美軍負責，我只被允許帶一個貼身保鑣參加談判，我那些保鑣都大同小異，找你至少還能聊天。」馬修認為尼莫這項聊天技能非常重要。「你要是怕危險不去就算了。」

「一個綠人族長單兵來一票美軍和水雷包圍的透明談判屋，你有臉講危險？」

「生物性危害，一個噴嚏就夠了。因為到時候為了尊重對方我們不會穿防護服，我跟美軍強調過酒精消毒沒有用，只要不攝入體液或長時間接觸就不會感染，因為那是超自然怪獸的力量。負責這場談判行動的特種部隊成員和聯邦官員代表當然是不怕才自願參加。」如果被噴點口水就感染，現在全紐約至少有一半市民已遭中獎。

「我懂了，難以感染怪獸病的我，在談判裡當你的隨身保鑣是最經濟的選擇，還附聊天和打怪功能。」

「你少算了亞裔朋友對我正面形象的提升，以及馬克族長是非裔，在場種族愈是多元化，愈能減少心理敵視，順便爭取綠人感染者裡亞裔的信任，這樣馬克族長領導力上升後也會更喜歡我，合作順利，政府就能減少給我製造麻煩，就算少0.1%也好。」這時就能看出馬修作為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和成本最低化的熱情。

就算只賺一點點，那還是賺。這個尼莫明白。「但我不想穿防彈背心，既然談判環境已經這麼安全了，我要更加地尊重對方。」

「美軍那邊規定隨身保鑣一定要穿防護裝備，我好不容易爭取到你可以穿我家的產品。」馬修說。

「我強烈懷疑這句話真實性。既然都說那邊要全權負責保護你，我就是個名義上的隨從而已，限制人數也是為了不給現場添亂。」

「你可以接受羽絨背心，還很愛穿，卻不喜歡這件穿上西裝後還看不出來的新型基改蛛絲合成纖維貼身防彈衣，這比你冬春那件死也要上身的羽絨背心帥氣N倍，它不夠黑、不夠素嗎？尼莫，我實在搞不懂你。」馬修抬頭望天。

「外面天氣熱，西裝已經很不人性了，穿上去我不能呼吸，難不成密西西比河三角洲那些綠人會開槍射我？」沒否定，果然是騙人的。尼莫真想拿板凳揍他。

「難說，手還能扣板機就能開槍。另外你根本還沒穿，我的防彈衣怎麼可能沒有透氣功能！」

「那你穿了嗎？」

「當然，以身作則。」首富像超人般雙手拉開襯衫胸襟，露出底下的黑色貼身防彈衣，就是為了不讓尼莫次次都找到話柄。

「好，我去換。」果然馬修只要不搞特權，尼莫的配合度就上升很多。

尼莫從休息室換好防彈衣出來，不自在地扯著西裝外套手肘處。「你沒說是長袖。」

「我剛剛有提到背心嗎？這是參考康乃馨社區事件後的改良版，兼防刺防咬，理想是加上高領，但真的太熱了，你脖子要自己護好。」馬修諄諄善誘。「你拿掃把戳他們，那些部落綠人戰士難道就不會用磨尖樹枝或金屬水管戳你？我們上次近身互搏練習中，你的閃避功夫還是不行，很不行的那種，除了用超能力躲開的那幾次，話又說回來，那就不能叫功夫了。」

現在馬修看得出尼莫超能力發動時的狀態了。

「這場談判會持續很久嗎？」尼莫問。

「目標之一是同意軍方設立封鎖線，綠人則嚴格遵守不越界原則，軍隊答應定期提供物資藥品，部落綠人則希望活動範圍愈大愈好，目前有幾套方案還在線上爭執中，他們都相信格林集團代表也就是總裁我本人可以促成最好的結果，不知道他們哪來的信心？」

「會花多久時間主要是看你的表現？」

「不，取決於那名聯邦代表官員的智商和情商，他是預定國防部長人選之一，條件還成，如果能促成與綠人這場談判，他想要的位置就穩了。」

「現在要怎麼過去河口談判屋？」

「太空站失事而我奇蹟般倖存後，美國政府同意我擁有特殊自衛權，但只能使用格林集團獨立研發的武器，不得摻雜任何外來技術，只要登記過的武器我都能使用，當然包括戰鬥直升機和飛彈。但除非是極端危急情況，像外星飛船入侵那種，我的武裝飛行器不得進入市區，所以我們得飛去維修中心轉乘戰鬥直升機，畢竟今天行程比較特殊，醫療艦起降許可也到手了。」

「你為了一個綠人也這麼大張旗鼓？」又不是規定不能搭普通直升機去。

「尼莫，你喜歡玩遊戲，那我問你一張遊戲地圖裡只會有一種怪物嗎？就算不打只是逃，我總不能挾持美軍的戰鬥直升機，民用直升機在空戰中就跟玩具沒兩樣。」

有道理，是他想得淺了。

「所以先降落到醫療艦上，再跟特種部隊一起行動？」尼莫總結流程。

「沒錯。」

「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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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後面幾篇有讓人興奮的劇情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