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程家父母安置妥當後,原本一考完試就打算回家鄉過寒假的燕臨眼看這幾天他眼看只能留在桃園了,和段玉梅約好面談的事也還沒處理,他走到路邊通知老家會晚一段時間回去,長篇大論解釋程紹元失蹤問題。

 

好不容易擺脫手機那端的問話時,燕臨猝不及防感到眼前一黑,腿軟跪了下來,這才想起已經下午兩點,他一直滴水未進,不僅如此,之前更是為了考試不曾好好休息,全憑意志力支撐。

 

燕臨喘了口氣,手按著隱約刺痛的胸口,心跳很快,這樣下去他也不能騎車回家,搖搖晃晃地找到一家便利商店隨意買了麵包和牛奶,櫃台收銀員見他狀況很差還關心了幾句,燕臨出來後索性坐在台階上,不顧看起來狼狽,勉強自己一口口吃下食物。

 

已經累到連飢餓感都消失了嗎?燕臨苦笑。

 

為何搞成現在這副模樣?燕臨找不出答案。也許他嘴巴說不要,對於朋友的事情還是無法視而不見,所以他才討厭將義氣掛在嘴巴上。兩肋插刀真做起來有多要命,只有自己知道。

 

轉過頭看見玻璃上的淡淡倒影,燕臨才發現他的臉色有多糟,慘到素不相識的店員都看不過去。慘白的臉龐,三天沒刮的鬍子和一頭亂髮,眼睛冒著火光,倘若找到程紹元,絕對要先痛扁他一頓的怒火正熊熊燃燒。

 

他閉上眼睛,眼瞼內立刻感到灼熱痠痛,吃下食物後非但沒比較舒服,還開始反胃。在桃園沒有熟人,人情冷暖燕臨是體會到了,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結果。

 

回到老公寓,燕臨腦袋一片空白,發現等在入口的人影,過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

 

段玉梅。

 

她怎麼知道他住哪裡?又是程紹元!

 

「妳怎麼不打我手機?」他現在顧不得紳士風度,身體難過得快死掉了,燕臨咬了下牙,停好機車大步走向她。

 

她一臉驚惶不安,仍是穿著燕臨初次印象中的長袖薄外套與柔美的長裙,有些楚楚可憐。

 

「我打了好幾次都在通話中,你可能有急事……所以,我聽紹元說過你住在附近,按他描述的模樣一間間找,覺得這棟公寓最有可能,但我不知道你住幾樓,不敢進去只好在外面等。」段玉梅怯怯地說。

 

「我沒看見通話紀錄中有妳的號碼。」

 

「我是用公共電話打的。」

 

「妳怎麼不用手機?」

 

「可以進去說嗎?拜託。」她不安地東張西望,神態侷促,燕臨不知她在提防什麼,他也跟著打探四方,卻是平常看膩的景象。

 

「先進去再說。」

 

虛弱降低了燕臨的防備性,他現在只想好好坐下來喝點冰涼飲料提神。

 

電梯還是沒修好,燕臨也不想解釋什麼了,從炎熱的戶外回來還得爬上六樓,幸好段玉梅默默地跟在他後面,沒批評哪裡不便。

 

呼吸粗重,幾乎要喘出聲音,燕臨總算走到住處門口,他半瞇著眼看著氣喘吁吁跟上的段玉梅,示意她進來套房。

 

挑著鑰匙開門時,一個微小的聲音竄上燕臨腦海,那是他第一次帶異性到這個住處。哼,那又如何?他隨即拋開雜念。

 

「不必脫鞋了,這幾天我沒空拖地,就這樣進來。」燕臨回到住處,多少自在了一點,隨手將背包甩在床上,往小冰箱走去。

 

「喝不喝啤酒?我只有這個。」

 

「我不能喝酒精飲料,開水可以嗎?」段玉梅歉然一笑,垂著雙手佇立,燕臨指了指書桌前的靠背椅。「只有一張椅子,妳先坐吧!我去倒水。」

 

「李惠真還好嗎?」聽說段玉梅的好友重感冒,燕臨雖然不喜歡這個女人,還是關心了一句。

 

「她睡著了,應該會睡很久,我才出來找你。」她說。

 

兩人坐定拿著飲料,燕臨安靜地喝著冰透的啤酒,段玉梅看起來是老樣子,有點夢幻不著調,他就憔悴多了,他不看她,凝視著鋁罐邊緣的凝結水珠。

 

半晌,他率先開口。

 

「我早上陪紹元父母去警局報案,他們到桃園來了。」

 

「那麼紹元真的是不見了嗎?」段玉梅握緊玻璃杯,低頭看著地板說話。

 

「目前看來是這樣,他就算跟別人或自己出去玩,也不會連妳都沒告知。為何妳會想成他移情別戀,妳覺得他是那種人嗎?」

 

「不……我只希望他過得好好的,如果認識別的女人一起去玩,才瞞著你和我,至少他人安全,否則他不見就有可能是……」

 

段玉梅說到關鍵處停下來,彷彿喉嚨裡卡著一顆石頭。

 

「說下去啊!」燕臨不禁催促她。

 

「被我大哥帶走了。」段玉梅低聲說出這句話。

 

「開、開玩笑!你哥憑什麼綁人!」等燕臨反應過來,啤酒罐已經在他手中凹了下去。

 

不敢相信!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博士生怎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是神經病嗎?」

 

「我不知道……」

 

「妳覺得現在說不知道就能交代了事?」燕臨反手將垃圾扔入桶中,重新與段玉梅面對面。

 

「他不希望妳交男朋友?」燕臨下意識朝不自然的畸戀去猜想,段玉梅搖頭,提及她大哥段玉龍時,表情並無顯得親密,依舊是防備重重的模樣。

 

「妳答應過要告訴我,現在就說出原因。程紹元說妳有秘密,妳家到底有什麼問題?」燕臨單刀直入逼問。

 

「我說出來你不會信。」她張著悲哀的眼睛凝視著燕臨。

 

「妳先說我再考慮信不信。」燕臨語氣強應。

 

他倒想聽聽段玉梅會給出何種光怪陸離的理由。

 

「我的家人被某種東西附身了。」

 

燕臨發出嗤笑,段玉梅神情一下子羞慚狼狽起來,原本勉強保持的矜持如今更是搖搖欲墜。

 

「抱歉,不是我不信,妳說得太誇張了,否則那天妳邀我們到妳家不是存心要害我們?」燕臨見狀努力收起笑意。

 

「他們平常是很正常的好人,可是有的時候,我真的不了解他們,也完全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特別是玉龍哥,他以前還會開玩笑等我上了大學就可以交男朋友,但他最近居然說,要是我有男人就要殺了他。」段玉梅緊張地啃咬著指尖。「這件事很難啟齒,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怎麼解釋一個好好的人會忽然變樣?而且其他人都不覺得玉龍哥很奇怪,爸媽反而要我聽他的話。」

 

「這不就是精神疾病嗎?」燕臨搞不懂這些迷信的人怎會事事都想扯到鬼神?

 

「可是他們平常真的很正常,就像那天你們來的時候,以前大家就是那樣開開心心在一起。」說著說著她流下淚水,用手指抹拭眼角。

 

「我不想瞞著紹元,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確定事情真假,他安慰我只是想太多,然後就失蹤了,我……」

 

 

燕臨抬起手要她暫緩說話,段玉梅又喝了口水,微微發紅的鼻尖與濕潤的眼眶更惹人心疼。

 

「事情經過我知道了,看來跟我之前對妳的印象有點出入,這的確不是能隨便和人說的事,但我不相信怪力亂神,也許你大哥是病了,需要專業人士協助,而妳家人做法錯誤。」本來會把女兒養到二十四歲還人事不知的封閉管教就有問題,如今再出一個精神分裂的怪胎,燕臨也不會太意外,還好及時問出了真相。

 

「真的是這樣嗎?」

 

「這點讓醫生判斷吧!要怎麼聯絡上段玉龍?紹元現在在妳家嗎?」燕臨緊追著發問。

 

「不在,我早上特地回家確認過了,如果是玉龍哥綁走他,我不知道他會把他帶到哪裡去。」

 

「我雖然聯絡不上哥哥,卻覺得他好像在監視我,走到哪裡都被人窺探的感覺。而且我回家前明明記得有將手機放進包包裡,只是上個廁所視線離開了一會,手機卻不見了,我離開後想打電話才發現這件事。還好,我有抄下你的號碼。」段玉梅勉強笑了笑。

 

情況果然比預想中要更麻煩。

 

「到底是不是你大哥綁架的,現在缺少證據,我不會隨便告訴警察,但妳要讓我和你大哥見面談一談,玉梅,為了大家好。」

 

「玉龍哥說他功課壓力很大,不愛被家裡的人打擾,所以我沒去過他的學校和住處,而且他說讓人知道妹妹唸T大,自己會被人笑,禁止我去找他。他周末會固定回家吃飯,爸媽對他很放任。」段玉梅語氣中有著難以察覺的羨慕。「畢竟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燕子,你知道我的意思。」

 

段玉梅知道她此刻表情很卑微嗎?燕臨想這樣告訴她。

 

「可能我不太擅長和人相處,說出去可能沒人相信,上大學以前我沒交過朋友,惠真是我第一個好朋友,而紹元是唯一一個說喜歡我的男孩子。出了事我只能來找你。」段玉梅慢慢地搖頭,想露出笑容振作,可惜失敗了。

 

「紹元知道多少?」他只能沙啞地問。

 

「我之前都告訴他了,我以為他在躲我,我對他來說應該很麻煩吧?,他說不定想認識更值得去追求的女生,我真的不怪他,可是,我也不好意思和你聯絡,你是他的好朋友。」

 

她說得也有道理,他竟忽略從女人角度思考所產生的顧忌,一心認為如果程紹元出事,段玉梅一定會通知他。

 

「明天是星期六,玉龍哥一定會回家聚餐,我爸媽規定的,如果你願意到我家,我可以將你介紹給他。」

 

段玉梅又說了些話,大抵是不相信家人會做壞事,以及程紹元一定能化險為夷平安歸來等等,如今燕臨也不覺得她討厭了,經此一役,兩人隔閡化解不少,段玉梅叨叨絮絮模樣也有些小女人的可愛。

 

「好,我會去。」燕臨對她保證,並告訴她若覺得家中不安全,這幾日就先找同學借住,反正那個李惠真也需要她照顧,兩個女生作伴比較安全,段玉梅頷首答應後,燕臨又開了電腦放些卡通給她看,等她恢復心情後,才送走段玉梅。

 

明天有場硬仗要打,他必須盡快恢復最佳狀況才行。躺在床上,燕臨只覺筋骨都要散了架,今日和段玉梅將一切說開來,燕臨鬆了口氣,好歹能睡上一場覺再去找程紹元了。

 

青年陷入了黑甜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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