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設好的鬧鐘響起,一看時間,已經晚上九點。燕臨飢腸轆轆,恨不得大快朵頤一番,看來睡眠提供的恢復效果相當卓越。
話雖如此,身體仍感到有些疲乏,燕臨在廣東粥和麥當勞之間舉棋不定,到底要選對腸胃負擔較小的湯粥類,還是為心靈帶來滿足的速食呢?
燕臨起身洗臉換了套出門裝扮,打算路上再來煩惱最終選項。
被冰冷的夜風一激,燕臨還是不敵在溫暖室內享受大漢堡的誘惑,捨棄了小吃攤,才剛點完餐,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肩膀,是楊教授的助手亞歷克斯。
「這麼巧?」燕臨說。
「我要去教授那邊,順道買晚餐過去,你要內用?」亞歷克斯問。
「對。天氣這麼冷,帶回去就涼了。」
「既然遇到熟人,那我也內用好了,吃完再幫教授外帶薯條,用微波爐加熱不麻煩。你也沒吃晚餐?」
「太忙了,小睡一下結果錯過用餐時間。」
「彼此彼此。」
等餐點送上,兩人各自端著餐盤選了個二人座用餐。
燕臨咬了一口漢堡,餓得扭曲抽搐的胃一下子緩和了,他滿足地瞇起眼睛,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則斯文地吃著雞塊和蘋果派。
「看不出來你喜歡吃麥當勞。」燕臨說。
「挺方便的,不討厭,順路就買了。」亞歷克斯隨意看了燕臨兩眼,恭喜他快放寒假了。
燕臨現在聽見「寒假」兩個字就充滿怨念。
「上次看完七夜怪談,我找了些資料拜託楊教授轉交給你,有空可以看看,很有趣喔!」亞歷克斯興致勃勃。
燕臨一時愣了愣,那堆貞子怪談超能力資料果然是專門為他準備的,楊教授當時說得很委婉,沒想到亞歷克斯這是主動積極拉他入夥了。
「抱歉,我現在沒心思看資料,朋友失蹤了。」
「怎麼回事?」亞歷克斯果然前傾追問,一臉擔憂。
燕臨於是將對王伏羲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心想亞歷克斯回去就會轉告楊教授,燕臨不想主動提起這件事,當然,關於段玉梅說家人被附身這種荒謬想法絕對不能讓楊教授知情,他可不想讓更多人攪和進來,情況已經夠麻煩了。
就由他去會會那個段玉龍,要是對方真的有問題,就聯絡王伏羲逮捕此人,目前燕臨能做的就是這件事。
燕臨又咬了一口漢堡咀嚼起來。
後來與亞歷克斯一起返回老公寓,心情不佳的燕臨只在門口和楊教授道過晚安就溜進自己的房間,沒搭理老教授殷切邀他聊天的企圖,亞歷克斯只好安慰楊教授,燕臨的確有事煩心,他的好友行蹤不明。
站在門板後,燕臨仍能聽見亞歷克斯和楊教授的說話內容,直到他們關上大門走進客廳,對話聲才終於細不可聞。
進屋後,燕臨洗了個結結實實的熱水澡,肚子填飽了,身體也變得暖洋洋,濃郁厚重的睡意再度襲來,這次他睡得比先前更加放鬆深沉。
半夜,電話鈴聲驀然響起。
千篇一律的傳統鈴聲,打斷靜謐的急促節奏,鈴鈴鈴,鈴鈴鈴。
他在令人發暈的黑暗中摸索著話筒,想要結束這令人抓狂的噪音。手探了老半天,摸到了一個堅硬物體,帶著模糊不清的意識,本能將話筒往耳邊湊。
「喂?」
明明是盛夏,他卻覺得一絲寒意爬上手臂,
『燕、燕子……』話筒彼方傳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像是壞掉時的喇叭,沙啞又刺耳。
「誰!」燕臨嚇出一身冷汗,人是清醒幾分了,「紹元嗎?是你嗎?」
那人不答,只是發出類似呻吟悲泣的響動,混在破碎的機械聲中難以辨識。
「你在哪裡?」燕臨急忙追問。
『我……不……不要……』
不要?不要什麼?
燕臨恨不得此刻就將他拖來質問清楚。
「你怎樣了?程紹元?說清楚!受傷了嗎?」
『不要……來……』
「嘟……」
空洞的掛斷聲塞滿燕臨耳朵,他緊緊握住話筒,不知自己何時醒來,手中卻是攢得變形的被單。
夢裡他握住的是模樣如啞鈴般的黑色大話筒,燕臨年幼時老家曾經使用的轉盤式話機,那是燕臨最初的幾幕回憶,那時他才不過四五歲。
「混帳!只是夢嗎?」燕臨喃喃自語。
住處根本沒裝市話,哪裡來的話筒?再者,手機通訊紀錄最後停留在和家裡的通話而已,根本無人打入他這支門號,夢到程紹元會是偶然嗎?
然而現在的燕臨根本不相信碰巧,打從他看見與小時候夢見的女子一模一樣的段玉梅後不久就出事這點看來,這個徵兆只是意味將有更多壞事發生。
然而,單憑不清不楚的男聲就說那是程紹元也太牽強了,燕臨知道他會這麼想,是因為先入為主聽見那個聲音呼喚他的方式。只有程紹元會故意耍噁心叫他高中時的綽號,那絕望又無助的語氣讓燕臨完全無法放心。
瞥了眼時鐘,才早上六點,體力尚未完全恢復,躺回床上也睡不著了,燕臨起身盥洗,潑濕臉洗掉泡沫,他在不斷滴落的水珠間微張著雙眼思考著對策。
今天很可能要去對付一個腦袋有問題的瘋子,對方體力至少能制伏打了四年系籃的程紹元,假使段玉龍那個瘋子某部分還很清醒,有可能比燕臨想像得要更加狡猾。
段玉龍,段玉梅的大哥,從她的說法聽起來像是有思覺失調,段家大概不想聲張吧?好不容易都供兒子念到博士班。
燕臨關起水龍頭,盯著鏡子裡的倒影。
程紹元真的被綁架了嗎?
接著白天又是陪二老尋找程紹元。
他又不是程家親生的兒子,本就無須付出這許多,但他們找上燕臨,燕臨也難以拒絕,雖然先前已在程紹元朋友圈內找過一輪的燕臨知道徒勞無功,但若不做些什麼,只是一味的等待,這兩個長輩肯定無法忍受。
燕臨質疑過自己這樣投入尋人,是否藉此補償未能及時阻止的過失?如果當初別答應幫程紹元追段玉梅,讓他靠自己的力量追求心上人,想必得耗費更多力氣時間,反過來說程紹元也能把握較多關於段玉梅家中狀況。
不,以程紹元的性格,結果還是差不多,這個傻瓜一旦認定某個人,就從來不懂得懷疑。
現在他的消失,人人都措手不及。
※※※
再次和段玉梅去她家,這次唯獨兩人一起行動,燕臨暗暗握緊手心,料想段玉龍再瘋狂也不敢將人藏在家裡,當著父母的面,段玉龍應該會收斂點,只少也會虛以委蛇。燕臨只想驗證段玉梅的懷疑有幾分可能性,畢竟他連段玉龍的面都沒見過。
一個跟蹤妹妹還綁架妹妹男友的偏執哥哥,程紹元有可能是被這樣的瘋子帶走嗎?
到了門口,燕臨下意識又瞥一眼地面,發現鞋子變多,應該是段家人都回來了。
竟忘記想好一個外人出現在家庭聚餐時間的理由,算了,既來之則安之,燕臨跟在段玉梅深後彎腰脫鞋走進玄關,一抬頭,眼前就多了個高大俊美的青年,鴉黑直短髮與雕像般的高挺鼻子,段玉龍噙著笑迎上來。
他本能地咬牙退了一步,左手臂卻被抓住,還讓對方在肩膀上拍了下。
「這位就是燕臨了吧?果然像是C大菁英,快請進,家母期待你來很久了。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玉龍,是玉梅的大哥。」比燕臨還高上半個頭的青年半強迫地拖著他走,燕臨帶著些許狼狽望向段玉梅,她畏懼地轉開視線。
段家的矩形餐桌大得可以圍繞十個人,燕臨被請到客廳,不由分說地按坐在沙發上,接受俊美青年細細審查。段玉梅則被支往廚房張羅飲料,燕臨頓時感到被冒犯,一陣不悅濃濃襲來。
這也是他與段玉龍初次會面,此人與燕臨預設形象完全不符,那股熱情好客的態度與明顯帶有優越感的外貌舉止,加上高學歷在身,立刻帶給燕臨壓迫感。
眼神看不出一點瘋子的徵兆,若真的要說,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聽玉梅說,你們正在交往。」他笑笑著道出令燕臨啞口無言的訊息。
「不,不是──」燕臨頓住,如果這是段玉梅的藉口,他是不是應該先配合?
至少應該先通知他一聲,燕臨不滿地想。
「呵呵,別害臊,我們家對這種事很開明的,只是玉梅從小害羞,家父家母無論如何都希望看看擄獲玉梅芳心的男人,知道是上次來家裡玩過的你,他們就更想當面邀你一次,讓全家鑑定看看。」段玉龍托腮微笑。
燕臨抿唇冷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青年,期待在他談吐中發現破綻。
段玉梅為何要說謊隱瞞她和程紹元的關係?而段玉龍為何要裝作不知?還是程紹元和段玉梅的交往根本就瞞著家裡?既然如此她又怎會懷疑段玉龍對程紹元下手?
段玉梅懷疑被哥哥跟蹤監視,有可能程紹元就是這時被發現。
不,從段玉梅當時說初這段懷疑的反應,她也不是很肯定自己的猜測。
燕臨衡量起段玉龍擄人綁票的可能性,現狀看來他完全有這能力作案,但當真是他幹的?若是如此還能自然地面對燕臨,對手就是不可小覷的危險分子了。
「開開玩笑,不用緊張,沒有真的要鑑定你,只是一起吃個飯。」段玉龍攤攤手,他露出好看但卻掩不了嘲弄的笑容,彷彿在他面前燕臨只是個可以隨意擺弄的奶娃娃。
燕臨找不出任何可以切入的話題,他不知該如何提問。單刀直入?萬一失敗他就沒有任何籌碼,立場也會因透明化而對深入調查造成妨礙,更可能刺激到嫌疑犯,在程紹元下落完全不清楚的現在,不知他用什麼方法控制程紹元,燕臨不想冒這個險。
不自覺地,他已經預設段玉龍是兇手了,這表示他相信段玉梅的話,雖然一開始燕臨也曾想過,指控兄長綁架男友只是她歇斯底里的妄想,但燕臨需要一個調查目標,段玉龍就是這個目標。
但他沒預料的一點是,短兵交接的對手戰鬥力竟然不低,段玉龍比他更年長就算了,腦袋看起來也不笨,這種人如果是瘋子就危險了。
燕臨還無法揭開底牌,只得按兵不動,換了個言不及義的話題。
「令尊呢?上次來知道玉梅家是三代同堂,真想親眼看看。」
段玉龍又是一笑:「家父晚點就回來,爺爺奶奶因為年紀大行動不方便,在房間休息,等菜都做好了才會出來。老人家都有九十歲了,還好是和我們一起住,起居照料起來也方便,你說是嗎?」
燕臨還能回什麼?
多麼不可思議又封閉的家庭。
「哥哥!」一個留著妹妹頭、粉粧玉琢的小女孩跳上段玉龍大腿,撲抱住他胸口,怯生生地打探燕臨。
上回匆匆一瞥,才讀小一的段家小女兒就躲進房間去了,燕臨也不曾留意,只覺這對姊妹年紀差真多。
「噢,學完鋼琴回來了嗎?玉蕊。」段玉龍疼愛地拍拍她。「有客人,打聲招呼。」
「大哥哥好。」她偷偷地看了燕臨一眼,隨即又羞得躲入段玉龍胸口。
「真拿她沒辦法,都快升國中了還這麼愛撒嬌。」
燕臨這次留上心,段玉蕊確實是個美人胚子,詭譎的是段家三兄妹的基因偏偏就跳過段玉梅?和大哥小妹的顏值一比,硬生生矮了一截,只能說是清秀。和初次作客那時不同,段玉梅感覺和家人有點疏遠,莫非這才是真實情況?
無論如何,小孩子對段玉龍這麼親近,至少讓燕臨覺得段玉龍較為正常了,在這之前,眼前青年完美得就像假人。
此時,段玉梅端出柳丁汁,見段玉蕊出現在客廳顯然吃了一驚,將托盤放至茶几上時不注意跌了一下,打翻了果汁托盤,發出一聲短促驚叫。
燕臨反射性伸手去接卻遲了,一個杯子滾落沙發與茶几之間,頓時桌面滿是果汁液體。
「對不起!」段玉梅手忙腳亂地設法止住桌上的奔流水災。
段玉蕊竟在一旁摀著菱形小嘴沒心肝竊笑:「姊姊又出錯了,笨蛋!」
這小鬼怎麼搞的?燕臨在心中低罵,同時俯下身來去摸索那個不知滾到哪裡的杯子,打算幫段玉梅收拾,那對兄妹竟只是抱著在一旁看好戲。燕臨剛興起的一點好感立刻煙消雲散。
正要站起來時,忽然感覺勁風逼來,接著左頰迎上重重的一擊,在那瞬間燕臨甚至來不及感到痛,只覺一陣發麻,接著是剎那的空白,耳邊聽見玻璃破掉的聲音,他則是被某種冰涼尖銳的物體割過肩膀。
誰在尖叫?段玉梅?
燕臨徒然張大眼睛,視野一片重疊模糊,他被人提起來種種摜在沙發上,肚子又被餵了兩三拳,燕臨不記得有沒有喊出聲,那人知道要害在哪,一下子就讓他無反擊之力。
燕臨最痛恨的一點是,明明已經小心防備了,卻還是中了招,段玉龍竟張狂到在家裡對他下手!
劇痛痙攣混著反胃爆發,燕臨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