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高級訂製西裝的壯年男子正面對一場狂宴的挑戰。

 

正確地說,是讓兩個吃不下飯的附身老鬼能進行段家人定期的聚餐儀式。

 

諶恩至少可以確定兩個老鬼對肉體感知力很低,不知冷熱,不覺疼痛,這種遲鈍更不容易維持肉體健康,至少身體沒有足夠動力逼他們像活人一樣求生,或許是外來腦電波刺激不了被取代的肉身大腦,食慾中樞完全失能,等於要厭食患者三餐正常營養均衡,這種病態症狀超越他的醫療能力了,何況諶恩本來就不是內科或腦科專家。

 

若要諶恩形容,這些附身惡鬼就像只想玩玩具的臭小鬼,卻不肯乖乖吃飯睡覺,因為後者對他們來說既痛苦又無聊,段玉龍只是其中最自律的一個,但諶恩從初次見面就知道他也很煩那兩個據說最沒用的老鬼,才死馬當活馬醫扔給諶恩治治。

 

倘若將那群惡鬼當成精神病患,以諶恩的專業診斷,他會說去死一死最快,沒救了。不過這些「病患」倒是真的已經死透了,只是靈魂不滅,他手上還有骨灰。

 

段玉龍希望他用更「科學」的方法改善附身效力遞減的問題,於是許可他對兩名老鬼開展全面研究,諶恩自然不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交流機會,可惜那兩個老鬼就算附身在活人軀殼裡,也像真正的中風老人一樣,衰弱呆滯,語焉不詳。

 

然而,諶恩偶爾也能透過房間內物體反射面看見老男鬼對他閃過貪婪目光,諶恩並不感到害怕,只是姑且放在心上,他對一切存在都保持警惕,無論活著還是死掉的。

 

肉體遲鈍笨拙可能是不得已表現,那些惡鬼一旦從活人軀殼中出來,會不會瞬間變得靈活兇猛呢?

 

段玉龍要諶恩準備讓那兩個老鬼也能下嚥的飲食,諶恩已從催眠燕臨得到的內容之知道這群惡鬼每周都會定期聚餐,之前扮演段家祖父母的兩名老鬼成了植物人嚴重失能,那個儀式被迫中斷。

 

這又會對那群附身惡鬼產生何種負面影響?從段玉龍不擇手段也要讓兩名老鬼繼續存在,恐怕成功的附身需要集體儀式支持穩定性,不是一個人--好吧,一個鬼魂能夠搞定的。

 

從那些女鬼奈何不了諶恩這個兇手就能看出,要是活人有那麼容易被入侵,他早就不知被哪個女鬼附身去跳樓了。反過來說,他要練就附身一樣沒那麼容易,以及,萬一進了別人的身體卻出不去的風險也得納入考量。

 

當前,段玉龍的目的應該是希望「聚餐」儀式能繼續進行,倘若當真不行,他是否會補進新成員?到時候諶恩有機會嗎?他還是個活人,該不會這個儀式先決條件是要他先死一次?這個諶恩就不太樂意了。

 

可以肯定的是,段玉龍不在乎諶恩是生是死,只要能派上用場就好。

 

想要了解那場儀式,最快途徑就是找段玉龍的死敵燕臨,還有他們共同的恩師楊繼民教授,他們肯定孜孜不倦鑽研了惡鬼的弱點五年。諶恩下意識露出掠食者的笑容。

 

但他只對燕臨做過一場深度催眠,之後保險起見再也沒見面,畢竟燕臨已經在查諶恩,他不敢小看這男人的直覺,他留著楊教授去德國留學的前助手「亞歷克斯」這個身分還有用。

 

離開實驗室,諶恩開著跑車出城兜風,同時撥通一個台灣手機號碼。

 

「嗨,Z小姐,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Alex,你太久沒聯繫我了,我非常想念你。」

 

「我擔心妳說的祕密俱樂部調查,妳寫信告訴我那不是妳的妄想,妳已經展開行動了?」

 

「就是今晚,等一下我得關機,那個俱樂部禁止攜帶通訊器材,而且我要帶人進去也不方便跟你聊天,你聯繫得正是時候,但我現在沒啥可告訴你的,行動還沒開始呢。」

 

「天啊!我希望妳別遭遇危險。」

 

「放心,我這次找到可靠幫手,他的公開身份就是把柄,不會找我麻煩。這次我一定要查出『仙藥』的祕密,還有背後製造仙藥的組織。」女聲興致勃勃道。

 

「如果台灣真的存在超自然研究祕密組織,妳要如何孤身對抗呢?」諶恩勾起嘴角。

 

Z小姐是在他改頭換面後以網路私人心理諮詢釣到的病患,對方可能太滿意他的線上服務,於是兩人又在高級旅館約了兩次密會,完全是正經的心理諮詢對話,Z小姐很高興找到一個認同並鼓勵她的同伴,當然也付給諶恩豐富報酬要他保密。

 

「我要公然向全社會揭發啊!看台灣輿論亂成一團,那樣一定很有趣!我還打算把內幕寫成一本書,可以賣出各國版權,版稅一定不少,大不了躲到國外去!我又不是第一個失蹤的作家或女人!」

 

Z小姐有反社會人格,和諶恩很合得來,因此他沒對同類下手,此外也是對方長相個性實在引不起他的性慾和控制慾,甚至可說味同嚼蠟,她的上流社會人脈則是諶恩認為可以保留的資源點。

 

諶恩發現,他果然還是喜歡像燕臨那樣與自己天差地別的人,為了一個失蹤的朋友還有向惡鬼復仇,狂烈地賭上了人生,實在是浪漫無比,目前燕臨將他也列入調查對象,諶恩感到與有榮焉。

 

若是不飲不食也不會死的仙藥真的存在,能弄點來餵給這些老鬼吃,看看反應如何肯定很有意思,想是這樣想,現實根本不可行,諶恩主要在意的是Z小姐提到的祕密組織。身為超能力者,一不小心可能就變成實驗品了,他不能不提防都市傳說為真的可能性,畢竟,連他自己都在和惡鬼合作研究附身技術了。

 

段玉龍曾提過的地下世界和「那個圈子」,對方和諶恩一樣深諳語言藝術,他無法確定「那個圈子」是否包括會對超能力者造成威脅的祕密組織,甚至是政府主導的特務機關,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最壞打算是,就算諶恩被發現是超能力者抓住研究,他都能用靈魂出竅方式逃走,超能力與靈異之間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就像不同藥物交互作用一樣。

 

「如果妳真的有需要到國外避風頭,我可以接應妳,當然妳不一定要相信我,只是,我真心佩服妳打算做的這番事業!」諶恩用溫柔語氣讚美道。

 

「噢,Alex,你太貼心了,我當然相信你,但事情還沒開始,我打算走一步算一步,那樣才刺激。」Z小姐滿不在乎的說。

 

「近期我可能會回台灣一趟,說不定我能就近觀賞妳的成功。」其實諶恩現在就往機場駛去,不管段玉龍有無監視他的行蹤,隨他怎麼想,諶恩沒義務事事向那惡鬼頭子報備,段玉龍若在意自然會聯絡他,屆時諶恩也有對應說法。

 

他繫在楊繼民教授身邊的小鈴鐺響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如果台灣當真存在研究超自然的祕密組織,最好讓企圖搞事的Z小姐去吸引他們注意力,諶恩更能放心單獨行動,他的目標和「仙藥」毫無關係。

 

「那太好了!到時候我們一定要再見一面!」Z小姐雀躍道。

 

諶恩嘴上應付著Z小姐,心思已飄到海的另一方

 

楊教授是目前唯一一個無懈可擊的目標,諶恩每次靠近他都找不到任何下暗示的機會,甚至隱隱約約感到有些害怕,彷彿看不見的力量在保護這個離群索居的老人,後來身邊又多了個比獵犬還機警的燕臨,實在不方便下手,只能保持距離觀望,總有一天他會找到機會挖出藏在老人身上的祕密,如同他挖出燕臨的創傷與執著一樣,那種快感實在比玩弄女人要好上太多太多。

 

後來楊教授因為身體不便搬離舊公寓住進養老院,諶恩仍不敢大意,直到他在養老院裡控制的看護傳來訊息,老教授健康情形惡化,以及燕臨忽然登門拜訪。

 

諶恩透過看護在病房裡裝設竊聽器,問題是燕臨用輪椅推著楊教授出去散步,無從得知他們對談內容,真是夠警覺,燕臨可能是防著無形無影的段玉龍,卻意外連諶恩一起堵住了。

 

據看護遠處監視形容,燕臨並非單純關心楊教授健康才拜訪養老院,似乎有急事必須向導師確認,但楊教授近日精神狀態不佳,兩人之間對答不太順利,燕臨離開後,看護按照諶恩指示向楊教授打探口風,豈料楊教授就此沉默,實在是棘手人物。

 

至少可以確定短時間之內燕臨不會出現在楊教授身邊,他被麻煩事纏住了,或許又一個神祕失蹤案子,真可愛的男人,看燕臨這樣掙扎著,諶恩在紐約被老鬼們折磨考驗的疲勞煩悶就能一掃而空。

 

到了該他親自出手的時候,楊教授都這把年紀了,又有糖尿病和失智傾向,哪天因為併發症或老人常見意外死亡都不奇怪,何況打開楊教授這個寶盒,又可以同時收穫燕臨的新祕密,而燕臨對段玉龍是個重要存在。

 

一環扣著一環,彷彿鎖鏈般繫著所有人的命運,無論生者或亡靈,牽著這段鎖鏈的諶恩得意地低笑起來。

 

※※※

 

僅使用冷光少量照明的地下室,依稀能看出曾經是某種實驗室用途,之所以說「曾經」,則是部份儀器已經停機蓋上防塵布,架子被清空大半,地上明顯可見裝置被移走後的色差印子。

 

某種大型系統穩定運作的單調響聲在地下室被放大,彷彿怪獸的呼吸,證明這間實驗室並未完全關閉,仍有人在維持部分功能,尤其那座手術台更是雪亮乾淨,彷彿經常使用般。

 

穿著實驗白袍的斯文男人坐在控制台前,用一絲不苟的筆跡寫著每日觀察記錄,旁邊還有一片監視螢幕牆能讓他隨時檢查地下室外情況。

 

「醫生,你又不好好進食了。」一道年輕女聲習以為常有點無奈的提醒。她身上穿著類似護士的白衣白褲及平底鞋,一眼就讓人覺得她應該是護理人員,偏偏臉蛋身材都像是青澀高中生,就連沒染過的黑髮都只是留到肩膀長度紮成一束,樸素又平凡,在神祕地下實驗室裡反而引人注目。

 

她把為白袍男子保留的餐點連同保溫袋放到離他最近的平面上。

 

「抱歉抱歉,這次的工作意外拖太久,我在思考怎樣才能得救呢!」白袍男人用不設防的輕鬆語氣回應。

 

「小春能幫上忙嗎?」那明顯然不是真正女高中生的年輕女助手問。

 

「保護好自己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這次我們身邊的怪物太多啦!」他的聲音裡倒也聽不出半絲害怕之意。

 

「那我不干擾醫生思考了。」那名暱稱小春的女助手說。

 

「這次妳的病患比我多,倒是很稀罕的事。」

 

「都是需要照顧的對象,而且小春喜歡聽她們說故事。」

 

「好吧!我會盡快解決目前局面,總不能讓小春一直做白工,我再強調一次,保護好自己。」白袍男人仍是那副溫柔如靜水的語氣。

 

「是的,醫生。」

 

arrow
arrow

    林賾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