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結果而論,燕臨和葉慈生神奇地從那不靠譜的落魄作家那邊得到機會進入奧爾菲俱樂部。

 

江所謂的機會原來是指Z小姐拜託他幫忙找年輕男性伴遊的事,這種苦差事,難怪他想撇掉,一來江沒有這類人脈,二來江勸告Z小姐若找專業公關仲介伴遊人選,祕密集會極可能因此走漏消息,到時她想調查內幕的成功機會就更渺茫了。

 

「太巧了吧?要是你找不到男伴遊怎麼辦?」葉慈生問。

 

「找不到就找不到啊!Z小姐帶不帶人都無所謂,真想帶襯頭的男伴,她總是有人脈能幫忙找到嘴嚴的。她在俱樂部裡面有關係,頂多就是玩別人帶去的男人,不少女人現在進俱樂部是為了那種仙藥,玩男人和炫耀戰利品倒是其次。」江用有點鄙夷的眼神看著葉慈生,彷彿在吐槽他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想不通。

 

「喂!我潔身自愛!哪知道女人玩這麼開!」葉慈生不是沒想過上流社會的奢侈糜爛,但那小說電影裡的描述真實在本土上演還是讓他感到訝異。

 

「不過貌似你的未婚妻在玩更危險的遊戲,雙擎的駙馬爺。」江冷不防道破葉慈生公開身份,以指尖點了點夾鏈袋裡的小玻璃瓶。

 

原來早就被看穿了,葉慈生冒出一身冷汗。過去他很少上新聞,歸功於何秋繁就是個不愛曝光的千金,但他的照片和簡例就大剌剌放在公司網站上,八卦雜誌也曾報過這段窮小子成功追愛的戲劇性戀情,未婚妻失蹤時更曾被當成兇手,只要順著何秋繁失蹤新聞一查就能知道葉慈生長相。

 

不過這對未婚夫妻各自的保險內容和婚前財產情況曝光後,葉慈生立刻就洗脫嫌疑了,事實證明葉慈生只是個名下無恆產的準老婆奴,即便人一直沒找到,最快也要七年才能申報死亡,何況雙擎集團總裁態度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接受不清不楚的結果,期間葉慈生在雙擎集團就是個處境尷尬的外人。

 

一旦何秋繁罹難消息確認,他就會被雙擎集團掃地出門,哪怕不到窮光蛋這麼誇張,恐怕要處理那棟房產也不是易事,一切只能重頭再來,他的背景想找同等主管位置基本上沒指望,就算降級求職,也沒多少可靠公司敢收被雙擎集團打上叉號的員工。

 

葉慈生將來只能在雙擎集團眼光之外的百工百業中找個能過活的營生老實度日,和燕臨合作是他的最後一戰。

 

「你應該知道進入俱樂部後要怎麼演吧?做你自己囉!還有別讓這小子惹禍,老實說他只認識平民老百姓,我們沒能力替他收尾。」江不客氣地用筷子指著燕臨道。

 

「不用你廢話!」

 

「明白了。」

 

兩句話同時出自兩個男人之口,江哼笑了一聲,繼續享用美味鐵板燒料理。

 

於是燕臨和葉慈生被以私人朋友名義介紹給Z小姐,被江作成了雙重騙局,要她帶這兩個條件不錯的男性友人去化裝舞會玩玩,一來滿足奧爾菲成員出席活動需求,兼當她的護衛;二來葉慈生真實身分更能降低對方防心,還可主動製造話題。

 

落魄作家變魔術般讓兩人混入奧爾菲俱樂部中自行調查,接下來如何應對考驗就各憑本事了。

 

葉慈生望著同他一身休閒西裝打扮的燕臨,卻是經典黑色,幸好兩人身材差不多,倉促之下燕臨將就穿他的衣服還算合身,人要衣裝這句話果真不假,若非那張臭臉讓人不敢恭維,葉慈生誠心認為燕臨有吃男公關這行飯的本錢。

 

他們在約定地點等待Z小姐到來時,燕臨還死盯手機檢查江藏在菸包之中那張SIM卡的資料,即使筆電不在身邊,葉慈生相信這男人已經將所有資料都記在腦海。

 

葉慈生探向隊友的狹小手機螢幕,大概是認為葉慈生大腦太空,需要多塞一些東西,燕臨沒移開手機,葉慈生發現燕臨閱讀的內容與其說是筆記,又像是某種日誌。

 

 

19181920年間,全球爆發西班牙流感,光是兩年內死亡人口數超過四千萬,相當於當時全球人口五分之一,其中台灣在大正七年(即1918年)夏天及入冬,及隔年十二月到至二月分別引發兩次全島性爆發疫情,又以第二波大感染死亡人數尤多。

 

然而日方政府公佈死亡率與西方疫情傷亡統計有所出入,在西班牙流感之後緊接著的兩年又爆發另一波以霍亂與惡性流感為主的高死亡率感染病,死亡人數更勝前者。怪病傳染途徑不明,無法確認病原體,當時多種疾病同時流行,雖出現大量死亡人數,前人遺留的文獻卻相當不足,使後人對這段可怕災難幾乎不留下記憶。細究「惡性流感」一詞,當時紀錄死因難定,多書以「病死」論,造成統計上無法列入詳細死因作為參考。

 

19231931年出現不明死亡人口大量攀升又陡降的現象,同步出現於台、日人之中,現今說法雖是死亡統計方式不同及登記制度改變導致之落差,但未見當時日本國內政府使用之統計方法導致人口數字驟變的證據,另一種原因是某種不明的流行病仍持續蔓延,或是死亡登記部分不實導致的怪異情況。

 

兩段由惡性流感造成的死亡雙峰期之後,加上長達八年不明死亡人口異常攀升,西班牙流感後總歷時約十年社會動盪,就發生在學界公認日治黃金時期的台灣。這也顯示了官方統計數字令人存疑的一面。

 

在第二次惡性流感導致的死亡高峰一年中,感染人數有七十八萬,死亡人數約兩萬五千人,死亡率乍看雖不高,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其感染率就達到全台人口20%,並累積了兩萬五千人的死亡數字,假設現代亦出現感染情況超出醫學知識所能遏止的傳染病,且政策應對又錯誤的前提下,以台灣人口密集情況,死亡數字或許將高於十倍不止。

 

值得注意的是,19231931年不明死亡統計攀高期間,寄生蟲疾病紀錄卻反常大幅減少,又在1932年後恢復數值,學者專家雖以移動平均值方式得到較符合實際情況的數字,但不足以說明紀錄短少原因。(註)

 

 

這段敘述中置入江個人議論,葉慈生不明白,作家為何將紀錄處理得彷彿刻意是要讓第三者讀懂一般,難道隨身夾帶SIM卡那句「以防不測」還有更深隱意?

 

「沒想到還有這段歷史。」葉慈生喃喃道。「難怪《死之城》電影裡的人物才會說,人對自己生活的土地往往不夠了解,只相信容易入手的公開資訊,簡簡單單就當作證據,哪怕是偽造的內容,只要能讓自己安心,他們就能繼續生活在謊言中。」

 

「還有忽視和遺忘,只要幾年……再過幾年就無人記得當前新聞。」燕臨抓著車窗邊緣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無論付出再多代價都好,想要及時抓住人群間那些消失的記憶流沙,沒有喘息餘裕。

 

「台灣真有MIB之類的機關嗎?」葉慈生不禁失笑。「我只是要找到秋繁而已,真的有也不想和他們槓上,目前碰巧知道這些只是幸運而已。」

 

話才說完,葉慈生就被燕臨抓住衣領,他眼中閃著火光。

 

「碰巧?你覺得我能查到這些用運氣就能解釋?沒有犧牲者留下來的線索,如果沒活人先失蹤引起注目,你能像神一樣說出凶手名字?你這麼愛妻難道到現在還對何秋繁的危險行為沒有一點覺悟?在我們之前也許就有人在查同樣黑幕,只是那些人失敗了。你覺得何秋繁只是偶然失蹤,然後也會被碰巧找到?」

 

燕臨一連串嚴厲的逼問,讓葉慈生張口結舌。

 

「江那個王八蛋說不想查的東西--『奧爾菲』,偏偏是何秋繁留在網路上的唯一線索,換成你會怎麼想?剛好是同一個字?」燕臨提到江那個怪異作家時憤怒加劇了。

 

「江到底是什麼人?」葉慈生只能結巴地擠出一句話。「為何你這麼在意他的態度?」

 

「不關你的事。」燕臨像是被燙到般鬆手轉開目光。

 

「不關我的事──才怪!我們就要和江合作的陌生女人一起潛入奧爾菲,還要瞞過對方讓她引介我們,萬一她反過來向我們求證江的事情,我卻回答不出來該如何是好?你沒替我想過嗎?」葉慈生覺得當他的助手半點安全保障也沒有,只能自立自強了。

 

「不用擔心,江說過Z小姐和他不算熟識,除了約定業務以外並無交情。」燕臨冷冷地說,彷彿火山爆發的反應只是葉慈生錯覺。

 

「那你總要給我一點能唬弄過去的情報吧!」葉慈生抗議。

 

「他是個寫小說維生的作家。」

 

「這我知道,他自己說過了。」見燕臨就此閉口,葉慈生又感到挫敗。

 

「對於這個人的私生活我完全不知情。」燕臨追加毫無幫助的回答。

 

「你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不是。只是數年前相處過非常短暫的一陣子,後來偶爾會透過信件聯絡。」

 

葉慈生差點抓亂好不容易做好造型的頭髮,這男人真是嘴硬。

 

「他救過我兩次,知道我沒有懷疑的價值,我也是這樣看待他。」燕臨很勉強才擠出一點真話。

 

「還說不是好朋友!朋友這種關係又不是算時數的。」葉慈生也發現,比起他幹業務多年認識的人脈,答應和他去找未婚妻下落的燕臨更讓他信任,他甚至讓燕臨進入他和秋繁的家裡搜查過夜!

 

「隨便你怎麼說。」燕臨蓋上手機,視線轉向車外。

 

「來了。」

 

葉慈生看見一輛鐵灰色奧迪駛進停車場泊在不遠處,隨即一個身穿晚禮服的女人從敞開車門中走出,看上去約三十歲,妝容精緻,但女性的年齡靠目測實在不準。

 

因為江那句新人作家,葉慈生還幻想是個剛從學校出來的小女孩,仔細一想,會用這種特殊方式取材又怎會是普通人?Z小姐側面看去屬於強悍類型,下顎線條相當男性化,一副積極進取的高傲表情,正如燕臨平常武裝的冷漠一樣,已經定型化的個人特色。

 

一眼判斷不同對象性格特徵,也是葉慈生賴以為生的本能技巧,畢竟他的工作經常要和陌生人打交道。

 

「兩位好,你們是江的朋友沒錯吧?」女人這樣問,在準備參加匿名活動的接頭地點自我介紹相當滑稽,還好葉慈生早已練就無論何時都能風度翩翩的技能。

 

「請問是薩拉小姐嗎?」

 

「沒錯,這位……是葉先生?總覺得你有點眼熟。」自稱薩拉的女人微咬下唇,這種女性化的動作被她做出來相當不協調,薩拉應該是讓男伴俯首貼耳的女強人。

葉慈生雙手奉上名片。

 

「啊!雙擎的那位,以前我曾經在媒體上看到……」她忽然打住話題,發覺此舉不甚恰當。「江說有朋友想隨意玩樂散散心,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接著女人又禮貌性看了下燕臨,對兩個男人的品評已冷暖分明。「如果我沒記錯,燕先生從事學術方面職業,比起來,葉先生認識江那個人才真叫人吃驚。」

 

葉慈生露出營業用笑容道:「其實我是江的書迷,沒時間享受太多娛樂時我都是靠看小說來放鬆,卻意外地迷上了江老師的作品,多虧秋繁的興趣,我對鄉土靈異題材沒抵抗力。」

 

薩拉立刻同情地看著葉慈生,暗示她知道雙擎的平民駙馬爺被準岳丈管得密不透風,如今失勢的葉慈生終於憋不住想放蕩一番也是情理之中。

 

「我還以為葉先生會想換別的閱讀口味呢!」薩拉意有所指道。

 

「其實我最近正這麼考慮。」葉慈生直視女人的眼睛說。

 

「原來如此,不過既然是葉先生喜歡的靈異小說,我也要找時間好好拜讀那個人的作品了,冷門不代表沒有佳作。」薩拉掩嘴輕笑,三人之間靠著葉慈生和薩拉言不及義的對話總算也顯得氣氛熱絡。

 

之後薩拉又提出要他們改搭鐵灰色奧迪的要求,由薩拉親自駕駛,兩人自是從善如流,葉慈生選了副駕駛座,打算出賣男色多套點情報,燕臨則獨自坐在後座。

 

終於……葉慈生藏在腿側的手指握緊又放開。千辛萬苦接上秋繁的腳步,她所追逐之物,即將映入他們眼中。

 

 

 

※※※

 

註:本段資料內容參考自劉士永先生之論文《生命統計與疾病史初探-以日據時代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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