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是女生不用當兵,但待在採用軍事化訓練的奇葩柔道社裡,我大概有點明白為何男生將當兵回憶看得那麼重要,有一個可以靠北的機車前輩真的很舒壓又能為大家帶來感動。

 

曾經有這麼一個傳說人物,稱霸四屆大專盃和兩屆中正盃個人組,大一就當上柔道社長,並在大三時將默默無名的鄉下私立大學柔道社帶到和全臺國立大學老牌柔道社齊名,畫成漫畫都不為過,不過主角又高又帥而且早早就有女朋友,可能導致男性閱眾沒辦法有代入感。

 

理智上當然知道主將學長只是個繼承正常人類DNA的臺灣人,但從白帶小菜鳥被他帶大的少數幾個柔道社社員,包括我在內,潛意識裡總覺得主將學長英明神武,神功蓋世,將來鐵定會一統江湖,成為白道武林盟主,和跆拳道女友殺進奧運之類。

 

我們甚至連他COSPLAY的大俠服裝都想好了,說穿了只是吃飽沒事幹閒磕牙。

 

偏偏我總是錯過主將學長回來探望柔道社的時機,對他的印象就此停留在畢業時的瀟灑背影,從其他社員口中得知主將學長的後來發展,實在令人錯愕又不勝唏噓。

 

『其實臺灣能人高手很多,我還不是最出色的。』主將學長很有風度用一句話帶過與國手資格失之交臂的感想。

 

據說擠下主將學長的是某個中日混血兒,專攻的量級相同卻比他年輕兩歲,家族長輩就是日本的道場主,成年前打過紮實的高校柔道,雖然不像主將學長在國內獲獎經歷輝煌,卻拿過日本高中團體戰優勝,很了不起的成就。

 

最關鍵的是,那人家裡有道館人脈和資金支持,能自費去日本受訓,但出身普通家庭的主將學長一畢業就得賺錢養家,他也不想勉強改變量級避開那個勁敵同升國手,冒著受傷風險耗費時間金錢就為了賭一塊金牌,於是畢業後就鐵了心放棄柔道這條路去當兵,利用軍中閒暇準備考公務員。

 

主將學長的女朋友則不負眾望當上國手,結果他們分手了。

 

原本跆拳道女友的底線是,主將學長若能當收入穩定的公務員男主內女主外那也不錯,豈料主將學長雖然乖乖參加國考,報名的卻是警察特考,順利考上還高高興興受訓準備去窩派出所當基層員警,每天長時間值班還只能排休,一氣之下當然是斷了。

 

非常普通常見的人生轉折,就算付出許多努力,依舊不是每個人才都能像電影一樣從挫折走向成功,有時候頂多拚個無功無過混口飯吃罷了,連主將學長這樣的高手都成了平凡小警察,莫怪我這讀設計的渾人毫無意外地失業了,大學四年很認真沒有一科被當又怎樣?唉。

 

距離我摔車受傷已經過了半個月,在這個時候回憶起關於主將學長的事著實是件意外。

 

一通陌生號碼打亂了我平淡又焦慮的休養生活。平常我非常討厭接聽任何未知來電,十之八九是推銷保險或問卷調查,但這陣子我瘋狂找兼職,這時候陌生來電反而成了天堂福音,說不定是關於應徵的回覆。

 

期待工作機會上門的我接通電話,彼方卻響起醇厚的男子聲音。

 

『小艾,是妳嗎?』

 

一副熟人的口氣,誰呀?我立刻愣住了。

 

「呃,請問哪位?」

 

對方似乎沒預料到我這個反應,過了幾秒才回答:『好久不見,我是柔道社學長……』

 

「主將學長!?」我馬上立正站好。

 

『妳沒把我的號碼存進通訊錄?』他問。

 

「欸,我不用手機聊天,大家的號碼我都沒存。學長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不太一樣。」通常是社團的人主動聯絡我,主將學長當過三年社長,想必將全部社員的聯絡號碼輸入手機,讓人意外的是都過這麼久了他還保留柔道社的通訊資料。

 

為何我會確定主將學長留著所有人手機號碼而不是特別保留我的資料,必須先解釋我在柔道社的活動習性,我在社團裡固然和大家混得很熟,但一離開社團就沒有交集,互動都是面對面,偶爾需要臨時聯絡才會由別人打手機給我。

 

換句話說,我的手機號碼基本上只是裝飾用。手邊保留著正式入社後拿到的一分紙本聯絡名單以防萬一,我覺得就很夠用了。

 

就算在社團活動裡配合得不錯,我和主將學長唯一一次通過電話的經驗,也僅止於第一次社遊,我和另一個社員共乘機車時迷路掉隊,手忙腳亂掏聯絡名單找當時是社長的主將學長求救而已。

 

先別說我們只是普通到了極點的社團學長學妹關係,我從來沒想過要把一個有女朋友、私交又不熟的學長手機設成聯絡人,主將學長沒事不會打來,我更不會打過去。

 

事隔多年忽然接到主將學長的電話,簡直嚇死人!

 

『確定不是太久沒聯絡把我的聲音都忘記了?』他的口氣聽起來彷彿我們昨天還一起練柔道,開朗又親切,而不是已經過了毫無聯繫的四年。

 

「真的沒有啦!學長,都記起來了!」我心虛地乾笑。

 

『明天有空出來見個面嗎?有事想拜託妳。』完全是昔日的主將學長,單刀直入,一本完勝的風格。

 

「好的。」

 

重要到需要當面說的委託到底會是什麼?我沒先在電話裡打聽,過去養成的服從慣性讓我下意識對主將學長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接著敲定見面時間,地點在隔壁鎮郊區某間咖啡館,主將學長便乾脆地掛掉電話。

 

許洛薇在一旁已經樂瘋了。

 

被隕石撞擊的我迷迷糊糊上床睡覺,次日一早,我前往主將學長指定的見面地點。

 

四周景色不是水田就是雜樹林,混著幾戶人家,我站在還未開始營業的咖啡館前,外觀是個三樓透天建築,木頭招牌上用金色隸書寫著「虛幻燈螢」,環著一圈霓虹燈,庭院用黑色卵石鋪地,有個小水池,擺了很多小盆栽和樸拙石雕。

 

很文青,生意大概不太好。我頓時冒出這個念頭。如果招牌上不是註明僅提供咖啡下午茶,我會以為這是間民宿,現在什麼都要複合式經營才活得下去了。

 

由於咖啡館還未營業,前院大門上鎖,我只能在路邊杵著。

 

「不是要喝咖啡約會嗎?幹嘛約這麼早?才早上八點!」許洛薇的抱怨聲音從我放在手邊的大購物袋飄出來。

 

沒錯,許洛薇跟來了。

 

幸好鬼語只有我聽得到,不至於驚嚇路人,但我和她對話就真的很像自言自語的怪胎。

 

防水購物袋裡放著打了氣孔的紙箱,裡面裝著我們家的貓,許洛薇附在小花身上,畢竟她也需要和夢中的腹肌重逢。

 

「喝妳個頭啦!學長是說有事要拜託我。」我不喜歡許洛薇那套賊兮兮的語調。

 

現在與未來我都沒興趣談戀愛,就算哪天腦袋不對勁,妄想對象也不會是主將學長。許洛薇活在紳士追求淑女、色狼覬覦美女的愛情世界,無法理解穿上道服後一心完成連攻動作的柔道人,男女之間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汗臭味。

 

每當被主將學長殺氣騰騰的大外刈騰空往地墊摔的瞬間,我只有四個字:教練救我!

 

從此以後我看見主將學長就像看到一輛加速直衝而來的小貨卡,駕駛臉上還帶著獰笑;距離產生美感,這是在場邊欣賞道服帥哥的女孩子才有的福利。

 

「糟糕!」我慘叫一聲。

 

「怎啦?」

 

「我忘記主將學長到底叫什麼名字了!」

 

「哈哈哈!蘇晴艾妳也有今天。」許洛薇毫不客氣地嘲笑我。

 

「大家都這樣叫他,我昨天在電話裡也是這麼稱呼他。」早知道就該等主將學長講完全名再回答,都怪我一聽見「柔道社學長」就急著認親。

 

我拿出手機,猛然想起此刻手機裡唯一有的柔道社成員號碼只有被我變成幽靈人口的主將學長,而那紙古老的聯絡名單不知被我塞在房間哪處角落,遠水救不了近火。

 

最後的希望只剩下暗戀他多年的許洛薇了。Come on,給我學長的全名,三個字,不,兩個字也可以。

 

「腹肌黑帶?」

 

這什麼糟糕的綽號?想依靠許洛薇的我真是錯得徹底。

 

「沒辦法!妳把他衣服扯開時露出的結實線條太夢幻誘人了,配上他充滿殺氣的認真眼神,不斷滴落的汗水!啊~嘶!」

 

許洛薇總是藉著我的好姊妹名義探班,還帶點心飲料過來犒軍,成了陽盛陰衰的柔道社夢中女神,除了我沒人知道她對腹肌的可怕執著,這件事她做得很有技巧,大家都快覺得我們是蕾絲邊了,畢竟當時主將學長的女朋友敢愛敢恨腳踢狐狸精決不輕饒的傳說也很有名。

 

我偏偏很得那個跆拳學姊的眼緣,還私下吩咐我在柔道社裡幫她看緊主將學長,我不敢讓她知道,小妹不才正是奉許洛薇之命潛入柔道社。

 

總之,許洛薇沒做任何出格行徑,甚至連告白都不曾,在花花年華就這麼死了,我反而對她那兩年只能偷偷望著學長的腹肌嚥口水感到悲哀。雖然她也只愛腹肌,仔細想想又沒那麼同情她了。

 

「我當時有男朋友了,怎麼可以記住其他男人的名字?」玫瑰公主正氣凜然。

 

「好啊!說說妳那個男朋友的全名?」

 

「……」

 

「我真對妳感到失望,許洛薇。」

 

「自己笨別牽拖到我身上。希望我的腹肌黑帶會問妳記不記得他叫什麼?嘻嘻嘻嘻……」許洛薇落井下石詭笑。

 

愈急就愈想不起來,我本來就是個臉盲,記人也是名字綽號只能選一邊,對我來說主將學長就是主將學長了。

 

「算了,反正叫學長不會有錯。」我決定放棄,頂多回去後再問人。

 

就在我和許洛薇你來我往鬥嘴打發時間,一名穿著夾克和牛仔褲的機車騎士停在我身邊,拿下安全帽,我猝不及防看見了熟悉的輪廓,差別只是主將學長服完兵役又當上警察,氣質姿態已經完全是個成熟的大人,我不禁自慚形穢。

 

「怎麼早到了?」他將租來的機車停在我的光陽一百旁,帥氣地拉起中柱,不像我總是偷懶立腳架而已。

 

「學長好!」我反射性問候完趕緊補上回答。「怕睡過頭遲到,沒到過這附近就早點來找路了。」

 

「抱歉平日臨時把妳找出來,希望不會太打擾。妳怎麼瘦這麼多還受傷了?」他的表情滿是擔心。

 

「沒事,反正我最近也沒工作。前陣子摔車,皮肉傷,快好了。」就是手腳擦傷好得慢,傷口參差不齊還沒合口,我只好穿著短袖短褲減少摩擦,主將學長看見繃帶和小擦傷一定會問起,我早就準備好應對內容。

 

「我記得妳不飆車。」男人視線頓時重了好幾噸。

 

「這傢伙忽然跑出來,為了閃牠才雷殘,車速本來就慢,真的沒受重傷啦!」我趕緊舉起紙箱。

 

主將學長聽見微弱的喵喵聲愣住,「貓?」

 

「對呀!牠叫小花,我今天打算帶牠去給獸醫檢查和打預防針。」把許洛薇一起拿起來的事讓我忍不住嘴角上揚。

 

「妳要養貓?」主將學長耐人尋味的看著我。

 

「欸,反正也找不到人認養,我借住的地方空間又大,差點撞到牠應該是命中注定。」不出我所料,許洛薇撐不過十天便決定將小花正式收編,甚至保證養貓費用她全包,我只要出力跑腿就好,當天發票對中三張兩百元小獎,看起來像是某種非養不可的徵兆。

 

還沒打平我事後花的醫藥費總額,無法稱為招財貓,至少是個好的開始。

 

幸好上次從許洛薇房間整理出來的現金還好好保管在我這兒,網拍的二手商品也賣出幾件,許洛薇發誓以後只買最便宜的咖啡豆,若有必要,連唯一的咖啡也能放棄,結論是這筆錢夠我們照顧小花一段時間。

 

「學長呢?抓壞人順利嗎?」

 

「我還是對柔道無法死心,至少當警察有機會繼續接觸柔道。」主將學長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頓時心臟不受控制亂跳,胸口一陣發熱,這股無視名利投注生命於技藝之中的熱血實在太了不起,令我心有戚戚焉,將來主將學長應該會開間道館吧?我一定要去應援湊個人數。我忍不住幻想多年後的美好未來。

 

「找我幫忙什麼事?」難道是缺女警當餌抓色狼?我好歹也算一枚民間戰力。

 

「先前不知道妳受傷,這事我得再考慮。」

 

「已經可以對打了!而且休息這麼多天筋骨痠痛。」其實走路屁股還會痛,但體能大致恢復了,早該繼續運動,但我被許洛薇和小花感染墮落氣息,假養傷之名行偷懶之實。「學長先說到底怎麼一回事吧!」

 

主將學長破天荒第一次有求於我,正值超級低潮的我需要建立自信,這件事我管定了!

 

「這間咖啡館店長是我學弟,本來和他約好明天一起去見某個人,但同事家裡出事我得代班,明天的假取消了,下午就要搭客運回去。想起妳就住在這附近,又是我最信任的學妹,才問妳能不能幫忙?總之沒有要動武。」他強調最後一句話。

 

主將學長提前一天風塵僕僕親自跑一趟拜託我,還不能在電話裡談,讓我對謎團更好奇了。

 

「那就沒問題了,算我一份!」

 

「我先叫學弟出來再說,他大概還在睡,阿刑就住這裡。」主將學長望著二樓,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我們到了,來開門。」

 

看來主將學長和那個叫阿刑的店長感情很好。

 

「他和我同年,只是小我一屆,以前住同一條街的童年玩伴,讀休閒事業管理,長大以後又在一樣的學院上課。」主將學長簡單交代他對這個學弟如此義氣相挺的淵源。

 

我們這間私立大學明明學生人數不多,課程卻包羅萬象,為了集中資源共享,學院名稱大都來個雙胞胎,如體育系和觀光產業相關放在一起稱為運動與休閒學院;而我的設計系也和中文系相親相愛,合稱人文藝術學院,這也是我和許洛薇為何大一宿舍會分在一起,我們在同一個學院裡。

 

「那我也要叫學長了。」

 

「到時候喊他名字就好,他不喜歡人家太客氣。」

 

聽起來是個不好搞的怪人,年紀輕輕就自己開咖啡館,如果不是富二代,就是用父母老本創業的夢想家,都不是我想打交道的類型,有點後悔。

 

衝著「最信任的學妹」這塊招牌,死也不能在主將學長面前漏氣,豁出去了!

 

咖啡館二樓窗戶打開,人影在窗邊一晃,我沒看清楚,不久後裡面走出一個衣著寬鬆的清瘦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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