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裝書飛過黑暗,落到矮小道士手中,那一瞬有些漫長,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韻真扔出那本薄書,他回過神來嚇了一跳,潮濕的手立刻抓縐線裝書,冷雨打在封面印上斑斑深色。

 

「妳不能沒有防護丟過來──《道德經》?」矮小道士心臟險些跳出喉嚨口。

 

周圍修道者這才解開石化反應,甚至還有人太過激動罵出髒話。

 

沒有人會將天下至寶的祕笈這樣亂扔……但沈韻真不是人,作為殭屍,她居然還護著道士?入侵天心派的修道者們也傻眼了。

 

「這不是《歸藏易》!」

 

「嗯,的確不是。」韻真只是隨手在阿鐘的書堆裡抽一本大小差不多的舊書湊合著用。

 

「《歸藏易》在哪裡?」

 

「師尊說過,撕了好捉弄貪心的道士們,韻真不敢忘記。所以我均勻地撕碎洗牌借給天心派上下所有人幫我藏起來,因此《歸藏易》實際上到底藏在哪兒,要問住在這裡的每個人了。」韻真道。

 

「妳說謊!怎麼可能那麼做!」

 

「學姊說得沒錯,我們都有幫忙藏起《歸藏易》,包括那邊的叔叔伯伯,《歸藏易》看起來就跟白紙一樣,雖然我們也沒故意偷看。有本事你就拷問我們所有人,說真的小孩子藏東西比我們還厲害。」阿鐘露出憤怒的笑容說。

 

「為什麼?」修道者們錯愕,假使天心派和沈韻真所言屬實,此刻《歸藏易》不就分散在他們四周?

 

「當然是不讓你們太方便拿到《歸藏易》,不管你們捉了誰,甚至對我本人逼供,都得不到完整的《歸藏易》。」韻真冷冷地回答。

 

她既然決定留下來保護天心派,就沒打算輕易離開,想將敵人牽制在天心派本家最好的方法是用真正的《歸藏易》讓入侵者戀棧流連,放棄追擊,這道空城計一定會成功,也是萬不得已時的保命符,每個人手中碎片鑰匙不同,敵方勢必不敢任意滅口。

 

「師尊,希望您別怪罪韻真如此使用《歸藏易》,明虛子下令讓天心派接納我們,我不希望黑家的回禮輸了排場。」回顧天心派初代掌門的一舉一動,韻真還是覺得司徒燭華腦袋有病,但她搞不好也被他的異想天開影響了。

 

「做得好。」晏君讚道。

 

「既然如此,請各位先進道館避雨,咱們可以好好談。」矮小道士忍下被擺了一道的氣憤作勢引導。

 

說得好像這裡是自己家一樣!天心四傑在心中猛烈詛咒完這些混蛋修道者,正想過去扶起失去意識的王大德,卻被矮小道士的師兄弟擋開,同伴魂魄還在對方手裡,他們只好配合跟著移動到寬敞的道館。

 

其他修道者泰半打著相同主意,天心派雖然大多數人都撤走了,但假設《歸藏易》被撕成那麼多份藏起來,原地認真找,先截獲幾份殘片的機會應當不小,有些人已開始用目光打量起角落。

 

矮小道士也察覺散修們迫不及待的尋寶意圖,先行警告道:「我們也都受傷了,小心別中了黑家的技倆大意分散,支援就快到了。」

 

韻真看著兩名道士抬起王大德的身體,不期然想起阿鐘那句「弟子輿屍」的不祥爻辭。不,不會是王大德!天心五傑跟九命怪貓似的,爻辭指的一定是那些被他們打趴的道士或屍塊多到要用車來載的殭屍!

 

眾人冒著風雨跨過花盆碎裂、籬笆壞得亂七八糟的小路,彼此警戒,來到天心派訓練子弟兼風乾藥草的道館。

 

「您先請。」矮小道士對黑家監院說。

 

無論如何,黑太爺與他的義女在修道界早已是重量級傳說,論輩分更得上溯千年,比絕大多數的世家門派本身還古老,即使是敵對的道士往往也對黑家首領肅然起敬。

 

晏君無視矮小道士的示好,一馬當先跨過道館門檻,依附著門框的鐵鍊猛然收緊,黑家監院立刻向前一翻躲過鐵鍊圈鎖,散發銀光的鐵鍊卻游動如龍不斷追著晏君。

 

韻真怒吼一聲就要竄上前捉住鐵鍊,卻被晏君喝止:「別碰,上頭附了神力。」語罷她以銀槍用力打去,眾人早已見識黑家人的怪力,但這回鐵鍊卻連輕輕一晃也沒有,穩如泰山。

 

黑家監院終於被鐵鍊團團捆繞,鏈頭釘入地中。

 

「師尊!」韻真抓住矮小道士肩膀:「放開她。」

 

沒想到這個矮小道士居然也在天心派本家設下陷阱!韻真又驚又怒,一氣之下抓碎對方肩骨。

 

矮小道士和他的師兄弟一直都在等黑家監院現身,他們早就知道就算所有人加起來也遠不是關晏君對手,人類修道者根本打不贏她,唯有借助同樣凌駕在人類之上的神明力量。

 

「小心令業師借的力量,神力作用有時限,你們可困不了我太久。」晏君不急不躁道。

 

矮小道士流下冷汗,肩膀骨折的劇痛竟比不上他們成功困住黑家監院時不由自主冒出的滿身寒意:「有勞黑家監院在時限內好好配合我們了。」

 

「若我說不呢?」晏君反問。

 

矮小道士看向王大德,昏迷不醒的青年身體突然重重彈動一下,五官扭曲,張開嘴唇無聲地叫喊。

 

「家師較無耐性,看來第一刑就剜腸了。」他說。

 

「你這混蛋!」玄武氣瘋了。

 

「放心,魂魄比肉體更禁得起切切割割,你們都有機會體驗。」矮小道士其實更想這幾個仗著黑家幹部偏袒蹦跳張狂的小鬼嘗到教訓。

 

「你要談什麼?」晏君眼也不眨。

 

「先談這些在場的天心派成員將《歸藏易》碎片藏在哪兒,另外是天心派其他人的下落。」矮小道士小心翼翼提議,神力附著的鎖鍊雖然堅固,他們仍害怕黑家監院暴起掙脫,過往沒有黑家首領狂化的傳說紀錄,但哪怕是最普通的殭屍發狂時都極為駭人。

 

猶記得中理大學的圍捕戰中有個叫蘭渚的黑家幹部,眾人深信已經控制住這具老殭屍,經過不斷的刑求弱化,理應沒有還手之力的蘭渚卻殺出重圍。

 

一批親眼見過噩夢的修道者退出了,又一批沒與黑家殭屍交手過的道士補進,但他們不想殺關晏君,更不敢刑她,關晏君的價值不下於《歸藏易》,甚至更勝之。

 

矮小道士的結論是:對付黑守鱗的義女,用上所有手段都不嫌多,偏偏只有極少數的方法可能作效,關晏君不會給他們第二次機會,務求萬無一失才出手。

 

「天心派關我何事?要談也該找天心派現任掌門談才是。」晏君一副眾道士大腦爛光的無奈眼神。

 

矮小道士張口結舌。但他們找上天心派的目的就是為了逮住黑家首領和《歸藏易》,而今只差臨門一腳,鍾掌門卻帶著門人與《歸藏易》的線索提早開溜。

 

黑家監院嘴角含笑等他發言,矮小道士驚覺她在拖延時間。

 

「你知我知,妳們兩個捨不得這幾個小鬼,和天心派的關係更不單純,我們也不想把事情作絕,讓他們聯絡鐘掌門。」

 

「掙脫鎖鍊只是時間問題,為何你們不想想更實際的談判條件,比如說,如何保命?你們倚靠的神明若真能光明正大拿下我,又何必派你們冒著生命危險偷偷摸摸?」晏君慢條斯理地分析。

 

修道者們面面相覷,攻擊的確成功了,卻沒得到想像中的優勢。

 

矮小道士下意識探向隨身背著的袋子,韻真猛然咆哮一聲,嚇得他縮手。

 

「天心派的,聯絡鐘掌門!」矮小道士轉頭叫道。

 

「說過現實條件辦不到,我們留下來打算談判,誰知道你們搞這麼絕?」阿鐘搶在眾人之前快速回答,天心派道士看著掌門兒子這麼說,沉吟後跟著點頭。

 

他們不想砍斷本命樹通知鐘掌門了,的確,現在這種情況召回鐘掌門也於事無補。韻真一眼就看出天心派剩餘人馬周旋到底的決心。

 

「先制住黑家監院,否則等她脫困我們一切努力就白費了。」矮小道士的同伴按著他肩膀勸道。

 

韻真沉靜地等待,對方果然還有保留祕密武器。別著急,師尊游刃有餘,她只要相信並見機行事就好。

 

「可否請黑家監院勿作抵抗跟我們走?」

 

「不可能。」

 

雙方都心知肚明,拿天心五傑作為人質威脅的程度到底有限,但矮小道士看見沈韻真和關晏君不尋常的讓步表現,認為這個底線有繼續下探的價值。

 

「那麼請您的弟子勿插手呢?」矮小道士開始掌握黑家監院的遊戲規則了。

 

不能提太愚蠢的要求,他們面對的是一個聰明得超乎想像的怪物。

 

在神力鎖鍊奏效時間內,加重束縛控制住黑家監院是唯一出路,但沈韻真不會讓他們再度攻擊,讓兩名黑家殭屍遲遲沒動手的原因則是他們握有天心派的人。

 

「可以。」黑家監院應得爽快。

 

「師尊!何必跟這群小人講條件!」韻真急了。

 

矮小道士從布袋中拿出一張黑符和多達數十根喪魂釘。韻真倒持刀尖,隨時準備擲殺目標。

 

「別動,韻真。我能掙脫。」她一聲令下,韻真只好退回原地。

 

就讓關晏君這麼以為吧!矮小道士竊喜,黑家監院如此自大,殊不知這張符是神明賜給他們封印黑家殭屍用的殺手鐧,加上多根喪魂釘的箝制,關晏君這次逃不掉了!

 

「停止對王大德的刑求了嗎?」晏君問。

 

「如果您不動的話。」

 

「那是韻真不動的條件,一碼歸一碼。」她一記眼刀讓矮小道士不敢再企圖模糊內容。

 

「暫時停止施刑了。」矮小道士報告。

 

「哦,看來你與令業師神識相連,若有閒暇我也可以將他的魂魄拘過來玩玩!」晏君用聊天的口吻說。

 

矮小道士執起黑符,看著道場對面被神鏈固定的黑家監院,由衷湧起希望那段距離無限延長的衝動,他嘗試性地環顧同夥,無人敢上前執行封印黑家監院的重責大任。

 

即使遭鎖鍊環身,關晏君頭頸還能動,近距離靠近仍舊會被她活活咬死,,誰也不想當有去無回的倒楣鬼,那就是矮小道士為何需要天心五傑的理由了。

 

必要時刻,處子永遠是對付黑家人最好的武器,黑家親近的活人則是次要選擇,兩者兼備則更佳。

 

矮小道士向著天心四傑道:「為了你們同伴著想,誰去將符貼在她額上?」

 

大學生們驚愕得說不出話,阿鐘率先回過神來:「你們這些卑鄙的狗雜碎──」

 

「住口!別說我沒給你們選擇機會!快做決定!否則談判作廢!我們也有覺悟了。」矮小道士大吼。真要賭命也不是不行,但黑家監院的高傲態度明顯不容他們僭越近身,就怕賠上性命還是貼不了符。

 

「那條鎖鍊能燒灼魂魄,師尊現在比誰都清楚大德受的折磨,別浪費師尊的好意,我們不會怪罪的。快,別讓大德承受無謂的傷害,魂魄受傷過重,肉體不死也是廢人,你們在學校親眼見過了。」韻真強忍著翻騰的怒火苦悶地勸說。

 

師尊曾形容和地祇起衝突的經驗,直接碰觸神力像烈焰紋身同時又被無數鐵針穿刺,非必要時地祇也不能使用神力對付眾生,但這條禁忌並非全然被遵守。

 

韻真和晏君同樣清楚,拯救落入法獄裡的王大德是分秒必爭的考驗。

 

四名青年緊握拳頭,眼角蓄淚看著倒在地上昏迷抽搐的同伴。

 

這個選擇比要他們去死還痛苦,穿同條褲子長大的兄弟魂魄正被千刀萬剮,你救不救?代價卻是親手陷害救命恩人?

 

「我來。」玄武用力抹掉臉上的淚水說。

 

「玄武,你想清楚!這麼做還是人嗎?我們跟那些畜生就是一丘之貉了。」王鏡元口不擇言地罵完立刻懊悔了。

 

「他是我兄弟啊!我還能怎麼辦?我知道大家都不想,總要有人動手!」玄武回吼完,王鏡元垂下頭,阿鐘和小西也沒能再說半個字。

 

染著金髮的大學生大步走向矮小道士,憤怒地伸手:「符拿來。」

 

矮小道士上下打量玄武,末了小心地將黑符交給他,玄武拿著黑符走向晏君,邁出數步後冷不防轉身,雙手捏住黑符邊緣,矮小道士瞪大眼睛。

 

「嘿,瞧我撕了它!」玄武得意地說。

 

豈料他來不及破壞黑符就直挺挺倒了下去,繼王大德之後魂魄也被帶入法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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