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符從玄武手中鬆脫,輕飄飄地落在離他不遠的地面。

 

「好吧,誰是下一個?」矮小道士像是要掩飾玄武竟想偷撕黑符的震驚,用不自然的輕快語氣說。

 

「你們也是,別再企圖考驗我的耐心。」原本柔順披垂的黑髮不知何時變得像鐵絲般蓬亂,晏君眸光如血,她舉腕用力一扯,鐵鍊陷入肉中,釘入地面那端卻生生被她拖出半尺。

 

修道者們暗暗咋舌。他們只顧著提防殭屍失控的可能性,卻忽略了這種怪物原本就可以變化外表隱藏實力。晏君仍然美麗纖細,但她傾倒出的殘暴氣息卻引發眾人生理性的顫抖──黑家監院連自己人都可以眼也不眨地處決,有哪個道士敢貼近這頭等著掙脫束縛的嗜血猛獸?

 

拐杖掉落發出聲響,阿鍾跪地哽咽:「我辦不到……系主任的仇……我一想到就恨不得這些外道去死……大德……對不起……對不起……」晏君學姊是系主任粉身碎骨也要保護的師尊,她的重要性甚至超過蘭渚對阿鐘的意義,換言之,阿鐘要繼承蘭渚的遺志保護黑家監院。

 

韻真聽著青年破碎的哭聲,心中泛起無限酸楚。

 

這些好孩子,黑家護住他們,值了。

 

「我也不會對晏君學姊貼符,堂哥不會原諒我的,他寧願在法獄裡耗著,而學姊也會替他討回公道,這麼簡單的事連玄武這笨蛋都知道。」王鏡元努力保持鎮定說出這段話,不是不怕魂魄被帶去施加酷刑,但他更怕自己變成懦夫,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天心五傑裡只剩下一個人還未表態,小西走過去撿起黑符,從阿鐘和鏡元驚訝的反應可看出,他倆原本以為小西也會站在同一邊。

 

「抱歉,我不想痛死也不想變成精神障礙。」小西謹慎地拿著黑符打量。

 

「很好,終於有個識時務的人了。」矮小道士仍提防他像方才那個金毛仔一樣伺機毀掉他們的重要神符。

 

「你要我怎麼做?」

 

「先將那張黑符貼在黑家監院額前,然後按照我的指示一一將這些釘子打入她身上。」矮小道士提著一條破舊麻繩,上頭打著密密麻麻的繩結,每個繩結都插著一根喪魂釘,又拿出一柄鐵鎚。

 

「好。」

 

「巫寧西!不可以這麼做!」王鏡元在小西走向矮小道士時大叫,但他充耳不聞。

 

矮小道士在將釘繩交給他前謹慎地問:「為何你和他們選擇不同,怕死嗎?我倒覺得不像。」

 

小西斜眼看著矮小道士,這時阿鐘也加入勸阻,拿著黑符的青年眼睛像墨水一樣死寂,透出一股和同伴截然不同的堅持。

 

「我的父母只是普通弟子,因為要照顧我的緣故才加入天心派,我不像他們,大德和鏡元都是二代掌門之後,玄武家一堆正式道士,旁邊那個拿劍的就是他三叔,阿鐘還是現任掌門兒子。可以說在我身上天心派包袱沒那麼強,我甚至還不是臺灣人。」小西聳肩。

 

「你想要保護家人?」矮小道士確認。

 

「當然。另外,小時候救了我的是王爺爺,我實在不想看到他的兩個孫子都變成廢人,雖然我也想報答學姊們,但我必須優先對王爺爺和父母報恩,相信學姊們能理解我。」小西轉身望向韻真和晏君。

 

晏君朝他點頭,韻真也報以同意的苦笑。

 

「所以你要拋棄我們了嗎?」阿鐘在小西接過喪魂釘時嘶啞地問。

 

小西背對著好友回答:「之後,我會跟父母回馬來西亞重新開始,遠離這些危險,反正我們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一起玩了。」

 

他步步靠近被神力鎖鏈束縛的晏君,修道者們屏氣凝神,小西走到黑家監院面前一鞠躬。

 

「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學姊。」

 

「我不怪你,再說,待會我就要掙脫了。」晏君浮起微笑,紅瞳映著巫寧西執符的倒影。

 

小西轉身問矮小道士:「可以讓長輩們先找其他地方休息療傷嗎?我不想被他們看著,再怎麼說我還是懂羞恥的。」

 

矮小道士哼了一聲同意,讓兩名也迫不及待遠離黑家監院的修道者領著帶傷萎靡的天心派道士出去,萬一情況緊張時,這些打了一整天的頑強天心派道士拚死一搏對他也沒好處,小西的要求算是雙方互惠。

 

道館大門再度鎖上。

 

小西將黑符貼上她的額心,晏君閉上雙眼垂首靜止不動,韻真則死死盯著這一幕。

 

接著,小西抽出一支泛著油光的鏽綠長釘皺眉,無言問矮小道士下一步執行細節。

 

「自百會穴釘入盡根,另外兩目各釘一根至眉心後三寸處,不容差錯。」矮小道士沒想到如此順利,興奮地指揮。

 

小西瞄準晏君的頭頂,舉錘欲釘,末了他還是鬆手任喪魂釘掉在地上。

 

「快做啊!」矮小道士不滿地催促。

 

他搖頭,指著濺了屍血褲管:「老實說,我怕血腥,已經忍很久,這些太噁心,你還要我用釘子釘人,我要吐了。」

 

小西臉色青白,臉頰鼓起,真的哇哇地吐在神力鎖鏈附近,矮小道士等人傻眼。

 

「我已經弄髒手了,至少要確保大德和玄武沒事。幫你們貼符是極限,現在把他們的魂魄還來!」吐完總算有力氣說話的小西開口。

 

「少玩花樣!」

 

「那就當成談判,你還沒跟天心派談判呢!這張黑符是強化封印黑家監院的意識,好讓她不反抗,用鞋子想也知道,你們不可能在鎖鏈不知何時失效,晏君學姊又清醒的狀態下釘住她,萬一途中刺激學姊狂暴失控你們就慘了,真正對晏君學姊造成威脅的是這串能控制殭屍的釘子,正如學姊說的:神力有時間限制。」小西用鞋尖踢了踢釘繩,指著天心四傑:「至少我幫你爭取時間了,剩下的你們自己來,我要帶他們離開。」

 

小西正確地分析了矮小道士們拿住黑家監院計劃中的風險,說到底,矮小道士也不想讓一個技術低落的敵方人物來完成全套喪魂釘枷鎖,就算巫寧西不是故意,釘錯穴位造成黑家監院狂化也夠麻煩了。

 

然而,現在放人徒然增加沈韻真翻臉攻擊的威脅。一根喪魂釘也好,起碼讓巫寧西將最重要的第一根喪魂釘釘入關晏君腦袋,再由他們補起不足的數量。矮小道士這麼打算。

 

小西冷眼看他,猝然伸手捏住黑符一角。

 

「住手!連你也想被拘魂?」矮小道士叫道。

 

「只是覺得你們很煩而已。剩下那兩個不會幫你了,你還要跟我雞雞歪歪?『放回大德和玄武,讓我們走。』這個要求很難懂嗎?我就是不想被你們一直威脅。」

 

矮小道士還在考慮,小西又說:「要不要賭看看?我的魂魄會是五個人裡最難拘的,從小經常被附身,本人有特別練過安神守舍的工夫,支撐時間絕對夠我將這張符撕下來再吃下去。大家都沒得玩!」

 

矮小道士只得閉眼和遠方開壇的師父溝通,嘴唇微張喃喃自語,過了一會兒,他指著兩名昏迷青年。

 

「魂魄已經放回來了。」

 

「為何他們還沒醒?」阿鐘質問。

 

「沒那麼快,總得讓魂魄回竅適應肉身。」矮小道士回答完又對小西命令:「放開神符滾一邊去,等確定沒問題就放你們走。」

 

小西撇撇嘴鬆手走開,在阿鐘與鏡元不諒解的表情中默默協同他們將王大德與玄武的身體拖到角落。

 

「現在誰要上?喪魂釘和神符的事你們怎沒說?」先前和韻真對話過的操屍老者問矮小道士。

 

「當然是我來。毋須多問,看好這些小鬼,別讓他們來妨礙我。」矮小道士挽袖囑咐。

雖然有些波折,計畫仍順利進行,矮小道士走到沉睡的晏君面前,緩緩彎腰撿起一根喪魂釘,仔細觀察晏君的表情,忽然間他搧了黑家監院一巴掌。

 

韻真目眥欲裂怒吼,用盡全力才控制住腳步沒撕了矮小道士。

 

包括矮小道士的修道者在內,其實心臟也是提到了嗓子眼,他強作鎮定道:「看來黑家人的確守信,神符有效就好。」

 

接下來只剩將喪魂釘的工作做好,盡快帶著黑家監院撤退,他們的戰力也所剩無幾,《歸藏易》因沈韻真的計策化整為零,當下要找齊實在太耗時間,先確定安全再做打算。

 

「先解決她以免夜長夢多……」矮小道士深呼吸,按住晏君頭頂就要施釘。

 

「的確該早點動手以免夜長夢多。」

 

清脆的女聲響起,矮小道士思慮空白了兩秒才意識到近在咫尺的女人說話了,瞬間一隻手掐住他的下顎順勢站起,鐵鍊與地面擦出火星,關晏君舉高矮小道士,鎖鏈「叮」一聲斷裂,斷口處赫然插著一根喪魂釘。

 

晏君抓著矮小道子脖子往地上砸,道館同時一片黑暗,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除了骨頭折斷聲,現場甚至沒聽見一聲叫喊,更像對手連抵抗都忘了,天心五傑和韻真甚至來不及行動,入侵者全數倒地。

 

「師尊……你沒被封印?」韻真仍不敢相信,隨著燈光再度亮起,小西站在電燈開關旁一臉得意。

 

「小西,你做了什麼?」不止阿鐘和鏡元,連韻真都沒料到小西的詭計。

 

小西從懷裡拿出五色符紙和幾可亂真的喪魂釘灑在呆滯的同伴頭上,阿鐘順手抓來一張,上頭畫的居然是萌系美少女。

 

「晏君學姊說過畫符可以未雨綢繆,我每種顏色都準備了幾張掉包用,之前我就擔心敵人可能會用對付系主任的方式故技重施,既然這樣,我準備一些道具以防萬一,總比空手好。」

 

「靠!你也演得太逼真了!」阿鐘抱住小西猛搥他的背。

 

「不逼真怎能騙過去?敵人居然笨到同時使用喪魂釘和神力鎖鏈,這兩種武器屬性衝突,太師父說過喪魂釘很邪穢,拿來破神力鎖鏈剛好。」小西忘我地解釋完,才小聲地補充:「我也沒想到居然會成功。」

 

晏君近距離看到塗鴉黑符,立即懂了小西用意,佯作被鎮住,靜待時機掙脫鎖鏈反擊。

 

這個異想天開的計劃簡單卻有效。

 

「你怎會想到這麼做?」韻真著實被小西的神來一筆嚇到。

 

「校園大戰後,我拿了喪魂釘的樣本,問過阿鐘當時系主任被捉住的情況,系主任身上除了釘還有符,所以我猜測往後敵人針對黑家人最有可能的控制方式還是這兩種。」小西原本期待的只是伺機接近敵人後掉包,讓他們臨戰要拿武器時落空出糗,矮小道士卻誤打誤撞提供他更好的發揮機會。

 

「既然你不是真的要背叛,怎不多做幾份假符我們也一起更保險?」王鏡元訕訕地說。

 

「時間有限,掉包的小魔術不好練,而且五個人反應一樣敵人也會起疑。」小西拿起一張黃符,眨眼間手上的符就換成紅色,這是司徒燭華在演講時給他的靈感。

 

他深深吸口氣語調一變說下去:「這套把戲真的一個人用就好了,如果黑家人被抓住了,我們也在現場,表示情況非常危急,而我的方法成功了,黑家人──像學姊為了自救和救我們一定會大開殺戒,我也算從犯不是嗎?得有這種心理準備才行。」

 

阿鐘和王鏡元都愣住了,小西聳聳肩:「最好還是在天心派裡包袱最少的人來騙那些臭道士。」

 

「少個屁啊!你都要在這裡養老了!」王鏡元怒道。

 

「有人死掉就不一樣了!我不後悔幫學姊,但我不想讓爸媽知道我做了這種事!」小西衝口而出。

 

一隻手輕輕按在小西肩上,晏君說:「放心,我沒殺了他們,只是這些人下半生癱瘓面積不會太小,我也不想在天心派裡殺人,這邊風水真好,弄髒可惜。」

 

小西閃著淚光用力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黑家監院直接用尖銳的指甲在三名青年胸膛上畫符,囑咐道:「那個矮道士被我擊昏的同時,他的師父神識受到衝擊應該有段時間無法施法,我能趁機教你們抵抗拘魂術的方法,接著你們可讓鐘掌門回來處理傷患。」

 

只要天心五傑一感到畫符處發痛,便立刻打坐抵禦,便可有效降低被拘魂的機率,輪到小西時,他一直焦躁不安,頻頻看著仍未醒轉的兩名同伴。

 

「我們已經解決最大的困難了,至少敵方目前已經沒有手腳健全的人力能在天心派作亂。」韻真安慰他們。

 

「我被鬼騙太多次了,那個矮子滿嘴鬼話我一聽就知道在說謊,想要自救就是快點讓晏君學姊脫困,徹底廢掉敵對陣營在戰場上的人力,我們才有本錢談判。」小西掃了一眼趴臥不動的矮小道士。

 

「我們成功了不是嗎?難道大德和玄武的魂魄沒回來?」王鏡元的欣喜也沒持續很久。

 

「不,雖然只有一瞬間,我剛剛的確感覺到他們回到這裡了。」小西答道。

 

「學姊總有辦法讓他們醒來。」阿鐘期盼地望著黑家監院。

 

晏君拂過玄武印堂,他咳嗽幾聲後率先醒轉,眾人大喜,玄武卻一臉失神,直到王鏡元晃了晃他的肩膀,他才像是破裂的水瓶嚎啕大哭:「他沒停手!那個王八蛋一直沒停手!大德……被他切成一塊一塊……」

 

玄武結結巴巴企圖描述法獄裡匪夷所思的病態畫面,大德不斷挑釁那個主持審問的道士,玄武相對之下受到的折磨較少。

 

「沒事了!冷靜點!」

 

玄武大口喘氣,才被拘魂一段短短時間,他已在崩潰邊緣。

 

「我要殺了他!我不在乎坐牢還是被逐出師門。」王鏡元惡狠狠起身走向矮小道士。

 

「想想羅治斌的例子,變成惡鬼反而便宜他。大德比較重要,先看看他的情況。」韻真拉住王鏡元,勉強勸住他。

 

王大德在玄武恢復意識同時放鬆表情,胸口也不再起伏,晏君察覺後立即檢查,青年已無心跳呼吸。

 

 

arrow
arrow

    林賾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