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第三話　我們的愛麗絲

 

第三天一早，因為前途未卜加上必須穿女裝而惴惴不安的阿德，連必須要朗誦的小說前五頁都沒看完，店員每看兩行就停下來沉浸在悲傷中，恍恍惚惚之間天亮了。

 

阿德試著站在穿衣鏡前朗誦《愛麗斯夢遊仙境》，結果才兩段就窘到想死。

 

國小時期，阿德最痛恨的就是輪到值日生得喊起立敬禮，以及上課被老師抽到念課文，他寧願去掃廁所！

 

命運啊！何以總是會那麼剛好讓你踩到最大團的狗屎呢？

 

但阿德沒有那麼多腦力沉思哲學命題，失眠輾轉之後，意外接到執事們的邀約，原來「Mad Tea Party」的老闆員工打算集體趁開門營業前去醫院探望受傷的同伴，順便告訴他愛麗絲的接班人選，問阿德有無打算一起去。

 

在這個職場如戰場的時代，吃飽閒閒勾心鬥角等著婊死你的同事，開低薪要你無償加班還得補遲到時數的吸血老闆如此多，阿德竟能看到一群認真努力的男人們團結合作的溫馨畫面，這是多麼感人的同儕情誼！

 

為了改善低迷的心情，阿德加入探病行列，一來也是他已經應允協助扮演朗讀會的關鍵角色，剩下的時間又這麼短，最好直接去問本來要演愛麗絲的人撇步如何，正式上場時他才不會死得太難看！

 

「都準備這麼久，忽然被丟下，心情也不太好受吧？」阿德想著那個他沒見過的MOYA執事，漢字好像寫作靄，真是複雜的名字，還害阿德寫錯兩張卡片。

 

探病過程非常順利，執事們的慰問也是長話短說，男人們的團體果然不會拉拉雜雜扯到天邊，但阿德沒問出祕訣或朗讀會的重點。

 

「啊就打開書照念啊！」靄一臉疑惑的看著阿德，覺得他的問題很不可思議。

 

「很簡單啦！不用想太多。」灰髮少年快樂地吃著水色削的蘋果，腳上打了石膏，手臂也捆著繃帶，但他好像不知道痛一樣笑嘻嘻的。

 

「交給你了！愛麗絲！」臨走前，受傷的實習執事用沒包紮的那隻手拍拍阿德，從這句話就可以聽出來，對方根本很高興逃過一劫可以不用穿晦氣的女裝！

 

浪費他的同情心！雪特！

 

還好「Mad Tea Party」的老闆體諒阿德需要時間接受現實，沒馬上驗收阿德對《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熟悉度，或要他立刻進入狀況，只請阿德等執事們下班以後過來店裡試穿定裝，不合身的細節還要拿去給裁縫修改，也就是今天晚上阿德就要迎接穿裙子的初體驗了。

 

琪小姐也知道阿德這次作出很大的犧牲，於是白天邀請阿德去她家為小說的部分做功課，阿德原本就在暗暗著急他看書很慢絕對無法及時摸熟小說內容，掙扎沒多久就答應了。

 

琪小姐不愧是專業的翻譯，家裡簡直就是書之國，阿德只覺得來到圖書館，沒有想象中踏入女生房間的緊張害羞，他還以為琪小姐的家中也布置得很夢幻。

 

光是愛麗絲相關的中譯本、原文、註釋版本和相關研究就有七、八本之多，這還是只是她沒有特別研究某個作品時的普通收藏程度而已，這是阿德無法想像的文字專家世界。

 

「我喜歡愛麗絲的故事，看到相關的書籍常常會順手買下來，因為『Mad Tea Party』的命名，多少有點愛烏及屋。」琪小姐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

 

阿德在琪小姐的帶讀下果然如有神助，可惜中途因為前一晚沒睡好加上滿室書香的空間太令人放鬆，琪小姐又泡了花草茶，結果有一半時間店員整個睡死了。

 

「慘了！對不起！現在幾點？」阿德抬起鳥窩頭驚問。

 

「我才該說對不起，害你這麼辛苦，時間還很早喔，你多休息一會兒沒關係。」琪小姐在一旁跟貓玩。

 

阿德連忙搖頭。

 

「要是沒幫到客人的忙會被我們老闆殺掉的，而且，跟我以前做的工作內容相比，真的太輕鬆了，跟度假一樣！」比起被妖怪追、鋸殭屍牙，阿德現在不是已經在天國裡了嗎？原來這就是幸福的秘訣呀！

 

終於在第三天是整日陪在客戶身邊了，即使琪小姐從沒要求阿德要花多少時間滿足她和夢想交易所這場交易的附加條件，習慣為期一個禮拜就是指七個整天的阿德直到現在才有表現及格的感覺。

 

琪小姐已經預約好了最後一個時段，後來他們便直接在「Mad Tea Party」用餐，等到打烊時間再回到店裡。

 

今天晚上阿德終於不孤單了，因為有一個單獨來歸宅的男客人穿得比他還華麗誇張，朱紅深衣黑色交領的改良漢服，簡直就是發光的小太陽。

 

紅衣男子留著大概手肘長度的辮子，戴著橘色無框眼鏡，不知該說領先時代還是不屬於現實世界的風格，拿出一小包神秘物質交給執事，水色立刻走了進去，不多時，又端出一壺茶。

 

他在看這邊，阿德連忙盯著盤裡的香腸，目不斜視。

 

「大小姐，參加舞會的時間到了。」

 

「大小姐，攀登喜馬拉雅山的時間到了。」

 

「大小姐，出航的時間到了。」

 

「大小姐……」

 

在一連串預先指定的送客臺詞中，阿德他們也出發前往泳渡臺灣海峽，做個樣子之後再偷偷回到店裡。

 

阿德戒慎緊張地跟著琪小姐，兩人像忍者似溜進「Mad Tea Party」，這時候執事們分成兩組，一組打掃環境，一組則跟著老闆就朗讀會的情況開小組會議。

 

紅衣男子還坐在座位上，原來他一開始是拿著自備的茶葉請執事幫泡，聽說是某種遵古法製造的稀有野生正山小種紅茶。

 

「阿德，向你介紹，這位是從香港來的無患，他這幾天都會加入輪班，也算補MOYA的缺。」墨鏡老闆指著無患說。

 

紅衣男子也是「Mad Tea Party」的執事，卻裝成客人進來消費。

 

「我知道，你就是那位節慶才出現的隱藏版執事對吧！」阿德從網路上眾多REPO中得知「Mad Tea Party」裡還有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神祕執事，到底有多夢幻，阿德已經用視網膜充分感受到了。

 

這也是「Mad Tea Party」的特殊活動日，一旦開放預約後都會瞬間爆滿的原因之一，聽說扮演執事只是無患的興趣，他的正職是進口茶商，大多數時候都在世界各地的茶葉市場和產地飛來飛去兼當顧問，「Mad Tea Party」的茶葉更是他以成本價提供友情優惠，連不懂品茶的阿德也覺得不錯喝，看無患的風格應該都是高級品！

 

「我也知道你，愛麗絲的候補者，沒想到就是琪小姐的朋友。」

 

無患的視線落到阿德左手。

 

「看來你不太方便自行換衣服，等等我幫你脫吧！」

 

「咦！」阿德倒抽一口冷氣。

 

「我可以自己來，我已經習慣了。」

 

「真的？這是全套古典蘿莉塔服裝，有貼身的拉鍊和交叉絲帶，不是很好穿。」無患懷疑地看著他。

 

從阿德空白的表情，眾人很快下了個雖不中亦不遠矣的推測，就是阿德身上那件三件式西裝和配件也是別人幫他穿的。

 

「我也來幫忙好了，畢竟你們還很陌生，琪小姐又是女孩子，不太方便。」涼介入安撫道。

 

「真是，話說在前頭，別擔心我對男人有意思，我有女朋友了。」無患不客氣的說。「只是訂製服剛好也是我的興趣。」

 

沒錯！看無患一副熱愛奇裝異服的氣場，為了改變心情穿裙子也不叫人意外。

 

但聽了無患的話，阿德才猛然想起，他不能讓夢想交易所的制服被一般人目擊自動穿脫功能，但如果要手動的話，阿德卻因為制服太方便，以往就不怎麼樣的穿衣能力又更退化了。

 

阿德會對外表自卑，一個原因也是過往他通常都穿著邋遢的運動服，睡覺起來就直接出門買吃的，總之盡量不要有拉鍊鈕釦的設計。

 

「快要午夜了，你們還是快點定裝，大家也可以早點回去休息。」老闆說出中肯的意見。

 

騎虎難下，事後阿德一定要向哥布林要求一筆足以彌補精神損失的獎金！

 

夢想交易所店員羞澀地答應了。

 

更衣室裡開始鞭炮般響起哀鳴聲，本來說要討論的眾人也忍不住拿著茶杯靠近門口偷聽。

 

「襯衫也要脫嗎？」

 

「要！」

 

「吊嘎是無辜的！我怕把你們的新衣服弄髒！」

 

「不會的，而且你也要先穿女用襯衣才能套洋裝！」

 

「……幹！是低胸的！你們玩這麼大喔！」

 

「別緊張，衣領是分離式，最後會裝上去。」

 

「內褲不可能！不可以！關內褲什麼事！我不要！」

 

「四角褲外面硬套南瓜褲你會很不舒服喔，而且後面還要穿褲襪，我建議你從全套替換會比較輕鬆，活動是一整天。」從身心細節都化為扮裝角色是無患的美學。

經過長達十五分鐘的沉默以後。

 

「當天我會穿運動內褲！換成你們會脫嗎？麥鬧啊！」

 

一陣窸窣聲。

 

「為什麼要穿兩件裙子？」

 

「蘿莉塔服裝要把裙襬撐起來，裡面這件硬紗襯裙一定要穿，還好老闆事先打電話來跟我說過你的鞋子尺寸，我臨時選了這雙紅色硬跟長靴，可以修飾身材。」

 

「我想去死了。」

 

「大致還算合身，Very good，沒事的。」

 

更衣室門打開，眾人屏息以待。

 

站在眼前的並不是被神仙教母變身後的魔法灰姑娘，畢竟阿德只是放下長髮散亂在肩膀上，臉蛋也沒化妝，但如果有近視拿下眼鏡看，倒是個滿唬人的古典西洋黑髮少女。

 

無患站在阿德身後用雙掌克難地捧束起阿德的長髮，讓眾人可以對愛麗絲服裝穿在阿德身上的效果一覽無遺。

 

現在夢想交易所店員穿著低胸方領的黑底銅色連衣裙，上頭是古典腰果圖案，長袖採袖口和肩膀都有細褶和少許荷葉邊的「主教袖」設計，由領口直到裙腳縫上一條長長的絲絨白玫瑰蕾絲，連身裙後則採用交叉式的絲帶可綁縛束緊，裙腳的雙層荷葉邊相當夢幻。

 

「這是我跟香港的Lolita品牌『優夢華裳』特別訂製的愛麗絲服裝。裙子使用『六幅』的裁縫方法，看起來下襬會比較寬，在下認為這更適合愛麗絲的感覺，再加上用黑色絲帶蝴蝶結固定的白色企領圓形小披肩剛剛好。」無患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幫阿德繫上棉質白花邊縫以黑色滾邊的活動衣領，口中陶醉地說著同道中人才能理解的術語。

 

「這套服裝正是融合維多利亞風格，日本人稱為Classic Lolita的浪漫洋服，雖說和Sweet Lolita的小公主風愛麗絲不同，卻剛好適合身高一六○左右的穿著打扮，不會有格格不入賣廢萌的感覺。順帶一提，琪小姐就是標準的Shiro Lolita

，全身白色。私底下我個人喜歡Kodona（王子型蘿莉塔）的感覺。」

 

執事們都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打斷家中奢侈品來源供應商高談闊論的雅興，偏偏身為朗讀會女主角的阿德忍不住頂嘴。

 

「既然那麼喜歡你幹嘛不自己穿就好了？你本來不就有在穿嗎？」

 

「我堂堂的男人何時愛穿蘿莉裝了？我們是第一天見面吧？」無患疑惑的問。

 

「你不是說那是你的興趣嗎？」阿德不服的質問。

 

「當然是做給我女朋友穿啊！你沒看我穿漢服嗎？我們剛好是中西合璧的同好。」無患振振有詞的說。

 

嗚呼！冷不防中了一記閃光箭，阿德忍住吐血的衝動。

 

「好了，接下來看髮型要怎麼弄才不會浪費這頭天然直髮，應該不用戴假髮。琪小姐意下如何？」無患說。

 

「既然是Classic Lolita，髮飾上也用點心比較好。」琪小姐躍躍欲試的拿出大齒梳開始幫阿德理毛。

 

「等等，卡通的愛麗絲不都是金髮嗎？我可以戴假髮！」事到如今，阿德寧願變裝到連老母都認不出來，他心情上反而比較好過。

 

「不用啊！《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愛麗絲其實真有其人，而且就是黑髮，打扮保守一點也更有寫實的感覺。」無患說完，老闆和水色點頭稱是。

 

節慶執事打開紙盒拿出一支茶色玫瑰流蘇髮梳。

 

「我的小姐說請愛麗絲使用這個髮梳，應該會相當適合。」

 

「既然如此，只要別上去就好，頭髮不綁看起來比較可愛。」琪小姐興奮的說。

 

大家開心就好，阿德已經哀莫大於心死，老僧入定隨他們作為了。

 

「大功告成，如何？」琪小姐和無患聯手整理好阿德的長髮，一群執事包圍著愛麗絲評頭論足。

 

「太好了，朗誦會有救了！」老闆感動道。

 

「可以換下來了嗎？」阿德彆扭的問。

 

「可以了可以了，真的很謝謝你幫忙，阿德。」橘拍著他的肩膀說。

 

「那你們的定裝呢？」阿德也不放心一問。

 

「早就做過囉！」

 

「老闆是度度鳥，整身布偶裝不會看到臉。」

 

「我是柴郡貓！」藍說。       

 

「涼演白兔，他會戴兔耳。」

 

阿德迫不及待拉著無患進去幫他脫掉洋裝，跟方才相比簡直積極得不得了。

 

更衣室裡，阿德終於確定無患應該是根本不用到執事喫茶店打工賺錢的好野人，加上又已經有女朋友，阿德忍不住趁換裝的空檔問他為何要到這種地方服務不認識的女生？

 

「你女朋友難道不會嫉妒你當執事時和那麼多陌生的女孩子相處？」阿德問。

 

「她也會來『Mad Tea Party』消費，因為她想看我當執事的樣子我才排時間過來兼差。」無患扮演的還是中國風的執事，也因為他等於是借用店裡的環境跟女友進行特殊約會，才給出相應的優惠和幫忙。

 

「哇！你對女朋友這麼好？」不惜犧牲色相，阿德佩服他。

 

「算是補償我們兩地相思，每年見面時間很少，她是臺灣人，現在還在準備教師甄試，以後也想留在臺灣教書。而且她是專屬於我的大小姐。」無患說。

 

「大小姐與執事之間有道絕對無法跨越的鴻溝，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要刺激，尤其我們又是一對戀人，每次她來有我在的『Mad Tea Party』，等我下班以後都會對我特別熱情，哈哈！」

 

這麼說來，在「Mad Tea Party」裡見面多少也有點「禁忌」的味道吧？

 

這個世界上還真是各式各樣的情侶都有，阿德拜服。

 

「老闆是為了他的女兒才經營這家店，TINLONG其實是希臘人和義大利人混血，但他對外都說是自己是來留學觀光的美國人，不敢承認是因為找不到工作才來臺灣謀生，怕人笑他懶惰。TACHIBANA是孤兒，AOI則是和朋友合夥生意失敗，正在存錢還債，有時候還住在店裡，MOYA也自己賺學費和材料費，還有其他人，其實執事扮演也是一份正當工作。」無患像是看穿阿德心中的疑惑，主動為他說明。「只在這裡悄悄跟你說，我很佩服這些帶給別人夢想的同伴，希望他們營業順利。」

 

「好啦！演愛麗絲也沒有那麼討厭，我會盡力幫忙。」阿德知道無患的意思。

 

執事喫茶店這種地方，原來有著各式各樣不為人知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