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自從《愛麗絲夢遊仙境》朗讀會結束後，「Mad Tea Party」裡再也不曾出現過一個成熟高雅的白衣女子。

瑪瑙小姐刪掉部落格中所有關於白衣女子的評論，不管多少網友問她為何這麼做，一概不予回應。

沒有人知道白衣女子去了哪裡，即使有些常客心知肚明白衣女子私底下和「Mad Tea Party」的執事有交情，但似乎連執事們也真的不知道琪小姐的下落。

她終於膩了「Mad Tea Party」不再登門消費了嗎？不可能呀！先前白衣女子可是幾乎天天都歸宅，那已經逾越了「娛樂」的程度，毫無疑問是瘋狂中毒者。

那麼是出了意外嗎？相當有可能，但這麼普通的結束可是難以叫人感興趣的。

雖然刪除了網路上的文章，也不再提到白衣女的話題，瑪瑙小姐還是天天到「Mad Tea Party」，但是，那個礙眼卻令人無法忽視的身影就此消失了，偶一回頭，彷彿還能看見殘像。

姊妹淘一開始還陪著瑪瑙小姐，才不過四、五歸她們紛紛傳說瑪瑙小姐精神有問題，她就像之前的白衣女那樣纏著涼總管打探消息，沒錢的時候也常常到「Mad Tea Party」的入口附近，靜靜守候著。

一年後，「Mad Tea Party」因為執事的人事汰換，新人表現不佳，租金過於高昂，陸續出現的同業競爭者，以及一窩蜂的熱潮退燒，終於停止營業，女孩子們在淚水中送別了幾位始終留在「Mad Tea Party」直到最後的資深執事，涼也在其中。

又過了一年，一群成員有OL也有年輕主婦的女人約在公園裡見面，將一張廣告DM塞給已經很久不用「瑪瑙小姐」這個網名的清秀女子。

「下個月一號有間新的執事喫茶店『一瞬之光』要開幕了，我有常常做女僕打工的朋友爆內線消息說，涼會在那間店復出，而且還有很多很棒的執事！」

「一起去歸宅吧！說不定妳這次就能找到白衣女了！」

「她一定還活著啦！那麼喜歡執事喫茶的大小姐，怎麼可能說退出就退出了！她只是出國留學而已！」女人們七嘴八舌對瑪瑙小姐建議。

「謝謝……」瑪瑙小姐緊緊捏著那張黑色廣告宣傳單，淚流不止。

一直存在那裡，總是嫌煩的事物，不知何時卻無處可尋。

來不及說出口的道謝，懊悔像棉花緊緊塞滿胸口，總是喘不過氣。

其實我不討厭妳。

我想認識妳。

妳為什麼要穿著白衣服天天來呢？

妳也和我一樣憧憬那些溫柔的執事嗎？

如果當初鼓起勇氣開口，一切會不會截然不同？

※※※

夢想交易所店員走入「一瞬之光」，立刻引起女性顧客們的竊竊私語，有些是「YES我集到點數了」的興奮反應，也有些是好奇觀察的眼神。

「阿德少爺，歡迎回家。」在「一瞬之光」裡仍擔任總管職位的涼露出真心的輕鬆笑容上前迎接。

「他就是兩年前『Mad Tea Party』傳說中的愛麗絲，妳看，我就說他一定會追著涼來這裡！因為左手不能動，無法應徵執事工作在一起，只好當無法碰觸涼大人的少爺，多麼淒美的悲戀！」

阿德選擇性失聰。

「呃，今天我先不在這邊用餐了，可以麻煩你帶我去找家主嗎？這是要交給她的東西，很重要的禮物。」阿德揚揚手中包裝精緻的狹長禮盒，輕得幾乎沒有重量。

「沒問題，請隨我來。」涼引導阿德走入只有工作人員才能進入的屏風後，執事帶領客人進入內場的不尋常行動則引發客人諸多揣測。

阿德跟著涼走入廚房，琪小姐穿著圍裙，長髮編成一條辮子盤成整齊的髮髻，雙手沾滿麵粉，她身邊還有兩個執事，一個忙著泡茶，另一個則裝滿三層點心盤。

「TINLONG，MIZUIRO，你們先出去支援AOI，之後出餐的事交給涼。」兩名曾在「Mad Tea Party」服務過的舊執事，如今是「一瞬之光」的新成員被琪小姐一同支開。

「OK！」金髮外國執事說完和文靜的水色各端著要送到不同桌大小姐的茶與點心識趣地離開。

「辛苦妳了，琪小姐。」阿德看著老闆兼廚師長兼洗碗工的琪小姐說。

幻想商人承諾幫琪小姐開店，真的就只有「開店」而已，因此琪小姐不可能蹺腳當大小姐什麼事都不做等著收錢，這樣也偏離她當初開執事喫茶店的目標，沉潛的兩年間，琪小姐拚命學習一切經營技巧和必要的餐飲技能，也到各國下午茶餐館考察借鑑。

店面、擺設和食材來源都不是問題，哥布林保障琪小姐能夠提供良好用餐空間和餐點的可能性，但人事訓練、名氣廣告和訂位系統等經營一家主題餐廳不可或缺的部分琪小姐必須從無到有獨力前進，小心謹慎的控制成本，萬一倒店就是從頭再來。

琪小姐失去青春後並非就這樣不食人間煙火，她還是得胼手胝足養活自己和負擔店內執事們的薪水，各種額外開銷與意外考驗接連不斷，只是她就算吃吃喝喝，累得半死不活，外表總看不出什麼差別，這時才經過兩年，人們還無法在她身上發現明顯的異常。

「謝謝你在我們一開店就來熱情支持，幫營業額和宅邸宣傳一個大忙。」穿著制服的阿德坐在十九世紀維多利亞風格的執事喫茶店中，有說有笑自然地和店裡的執事互動，簡直就是最佳的氣氛擺設兼廣告模特兒。

「沒什麼啦！人總是要吃飯，我只是肚子餓了就過來這裡，時薪一萬老闆又那麼機車，總是要吃好一點咩！妳又給我打折，還有免費試吃，歹謝啦！」阿德先是笑著和琪小姐寒暄，想起他的來意，表情沉重，歡樂也消失無蹤。

「今天來是我們夢想交易所的售後服務，有一位客人拜託交易所轉贈給妳的禮物。」阿德緩慢的說。

「夢想交易所的客人？」琪小姐只到過夢想交易所兩次，完成一場交易，給出她的青春，然後就滿足地開始衝刺新夢想，難怪疑惑怎會有別的客人送東西給她？

琪小姐洗洗手解下圍裙，接過神祕的禮盒。

「我可以打開嗎？」

「請妳打開這個禮物。還有聽我說一個故事，關於妳的青春在那位客人身上盛開凋零，沒有結果的故事。」阿德揪著胸口，光想就覺得窒息，但這也是夢想交易所店員非盡不可的義務。

琪小姐於是拆開包裝紙，透明的水晶盒裡裝著一枝枯萎玫瑰花莖，以及幾片褪色花瓣。

「記得那位客人的稱呼，是叫做貝琳？」琪小姐怎可能忘記拿走她青春的女人名字，還是個吸血鬼！那一夜的際遇也讓琪小姐留下深刻記憶，彷彿她們透過失去與得到的交易行為，產生了某種神祕的連結。

「她死了。」阿德說。

「這麼快嗎？她付出什麼代價換到我的青春？」琪小姐愕然。

「因為她希望將故事告訴妳，所以現在這不牴觸我們的保密規定了，那個女吸血鬼得到青春的代價所失去的是『被愛的感覺』。」阿德側開頭，不敢直視琪小姐。

貝琳愛上了將她變成吸血鬼的創造者，但過去他卻覺得她只是一個庸俗的心靈，裝在陳腐而貪婪的僵冷肉體裡，只配當手下與奴隸，從來不屑也未曾發現貝琳的心意。

「她不想擁有被愛的感覺，這樣她就不會理解不被愛的痛苦。」

「到底是誰比較傻？」曾經被如此嘲笑的琪小姐擠出這一句。

貝琳最愛的創造者終於回頭被她吸引，但是，她成了他永遠無法擁有的對象。

他們就這樣束縛在一起，互相愛著對方，卻無法傳達，在瘋狂的世界裡持續更加瘋狂的關係。

「貝琳沒有活到老死，她的創造者掏出她的心臟，喝乾她的血然後自殺了。雖然失去了被愛的感覺，但是她在最後看見愛的形式，我不知道這對她來說算幸福還是不幸？不過她死的時候好像笑得很開心。」阿德握緊手心說。

「我不覺得那是愛，但愛之國的王族說，愛情即使無法感覺還是濃烈無比，所以有徒具形式的愛，絕望的愛，也許那是吸血鬼之間的戀愛。」阿德沉重的補充。

「毛骨悚然，但不知為何又讓人感到純潔。」

「她要我們把青春的殘餘交還給妳，當作紀念，謝謝妳的割讓使她有了解脫的機會。」阿德對琪小姐說。

琪小姐打開水晶盒，僅剩的幾片花瓣被氣流微微擾動，一股近乎腐蝕的濃香撲面而來。

「這種感覺……好像有個吸血鬼代替不想戀愛的我去愛了，而我替不會哭泣的吸血鬼流淚，為什麼？」琪小姐抱緊水晶盒跪坐在地，淚流不止。

「不是好像，已經是這樣了。」阿德跟著彎腰跪下來看著她。

「對不起，我也不想傳達這個壞消息，光聽就讓人很難受。」

「謝謝你，我想要記住這個故事。」琪小姐用袖子抹去淚水，站起來將水晶盒重新包裝好，暫時藏入櫥櫃。

「我不後悔，相信貝琳也一樣。」琪小姐掬起一捧水洗臉，希望掩飾曾哭過的痕跡，等等又會有執事回來廚房，她不希望引起多餘的注意。

「妳現在快樂嗎？」阿德語氣認真地問。

「是的，非常……因為我在做我想做的事。」琪小姐揚起微微苦澀的笑容。

「只是這香氣對我來說太刺激了，大概會有好一陣子睡不著了吧！」

阿德知道琪小姐就住在「一瞬之光」樓上，她是真的把執事喫茶店當家來經營，只是還是有區分公私空間而已，日後，不管店遷到哪裡，大概都會一直保持這樣的生活方式。

「不過，涼還是妳的執事真是太好了。」阿德說。

「因為他想存一筆結婚基金，現在穩定的全職工作又難找，在我這邊工作還能省下三餐開銷，我有夢想交易所店長的幫助，算是作弊很大了，雖然目前雇不起很多人，但是，不會讓已經決定聘用的員工吃虧的。」琪小姐認真的說。

阿德猛點頭，琪小姐的員工餐超好吃，直觀地比較，當她的店員不知比哥布林的手下好上多少倍，雖然目前月薪只有三萬臺幣，還沒辦法輪休，但考慮琪小姐的信用和個性，要不是阿德左手殘障他也去應徵了。

「涼的待客能力很好，他還幫我找回來MIZUIRO和AOI，加上TINLONG主動過來應徵，幸好他們現在都是全職，總算能順利營業。」

雖然一開始就知道琪小姐非常公私分明，但看到她那麼自然地提到涼的結婚話題，阿德還是感到失落，或許是結局不夠童話故事，但是涼如果是隨便變心的男人，他就不會是讓琪小姐這麼信賴的總管了吧？

心態太健康也會害旁觀者糾結惋惜啊！

「不知道『Mad Tea Party』結束以後，那些人都去哪裡了？」聊起兩年前的經歷，拋開女裝的恥辱，阿德還是相當懷念，因為那也是他第一次受到眾人的支持期待，變成團體活動的中心人物。

「MOYA現在是視覺系樂團主唱，TACHIBANA在高雄的執事喫茶店打工，ASA考上研究所，大家都有各自的發展呢！」話題一轉，琪小姐的心情總算慢慢恢復。

「對了，無患也是我們『一瞬之光』的節慶執事喔！」琪小姐說。

「欸？」阿德想到以後他要又被閃到失明，哀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