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之中,河川何止千萬,入於北海者有數十,其中最廣大且離北海最近的一條河,其主人名為「冰夷」,便是俗稱的河伯,一河之貴主,不只領域近,且因溶雪於大山,水色亦如冰清玉潔,寒冷透澈。

 

百川滙於冰夷所統治的大河之後,又向東流入北海,但冰夷不屑與眾水混雜,獨自居於雪山源頭處,意外的是,滿口喊冷的蛺蝶卻帶著從未爬過山的北海若開始登高小天下之旅。

 

說起冰夷這名河伯,以及祂所治理的那條河,容色之美也是眾河之中罕見,又與北海相接,生物難以相親,河水攜帶著碎冰與異常清白的水色往入海口走,因著寒冷氣候與二神的神力竟不融化,河水也從不冰凍。

 

碎冰一旦從冰夷的河水進入北海,不論大小立刻融化消逝無蹤,正如北海若與冰夷互不往來的作風。河水中僅有冰夷容許的魚類生存,是種通體銀白體型纖細如梭的小魚,魚群逐光遊戲,不時躍出水面形成新月狀蹦墜而落,濺起一連串水花,逗樂了冰夷,這是冰夷唯一消遣時間的方法。

 

數千年來,冰夷不曾和北海若見面,儘管論神明的品階冰夷在北海若之下,規模差異即決定了神力大小落差,但以居住地來分,冰夷在上,北海若在下,每當履足高峰遠眺地平線那塊暗若磐石的黑藍水面,祂總在心中小聲自語,北海的元神必定是個黑皮髒骨的老頭子。

 

為何冰夷清透的河水要流給北海為祂壯聲勢?

 

河伯非常不滿,更是連聲招呼都不想打。

 

冰夷的外表倘若被人類目睹,必然訝異其嬌小而高潔絕美的模樣,祂的身邊永遠環繞著細薄的碎冰片,裸足走在雪地冰山,卻有一群冰塊彷彿鮮活的小魚跟在祂走過的路線上跳躍,揚起一陣冷霧,每當冰夷出現在水源及雪山他處,無數精怪妖魔便探頭窺視。

 

但冰夷最常見的舉動,只是久久地、安靜地坐在水源處一塊平滑的大青石上,任雲彩通過,日神將耀眼的雪光從遠處喚醒時,冰夷就預備度過無所事事的一天。

 

這個時期,大部分神明都安分地遵守著各自的規律與位置,不懂得幸福,也不懂得悲哀,因為祂們負責的大都是穩定天地生養萬物的職務,非常重要,也非常寂寥,寂寥到祂們從未想像過和自己以外的存在來往。

 

身為海神和河伯,共通點僅有祂們唯一不變的期待,將自身存在寄託於漫長終點的滅亡。

 

河伯的壽命又遠低於海神,甚至連妖魔都能活得比祂久,這種不公平使得冰夷一直都有小小的偏激,因為冰夷不懂得美,祂只知道不朽是好的。

 

「好冷哦!冷斃了,天哪天哪,北海,我快受不了!」蛺蝶大聲疾呼。

 

有著黑藍頭髮的青年抬頭看著這隻滿口又是天又是海的蝶精。

 

「子將斃乎?」祂伸手接住了軟軟飄落的羽蟲。

 

「誰說的!我還可以撐兩個月,這是形容!形容!」但蛺蝶的舞步在雪山上確實失色了不少,這幾日一直只是安分地拍動翅膀往前飛。

 

「北海,是朋友的話就要主動溫暖我的身體呀!」蛺蝶說。

 

北海若於是抬起另一隻手,將祂不請自來的小朋友上下包覆住。

 

「有好些嗎?胡蝶?」

 

「你的手也好冷。」蛺蝶真的在發抖了。

 

北海若想,陸地上的生物果然還是熱得多,反而是祂在向蛺蝶「取暖」。

 

「那你進到我袖子裡來吧,起碼可以遮風。」

 

蛺蝶依言照作,鱗光使得北海若的垂袖彷彿成了盞微亮燈籠。

 

但這樣一來,就變成北海若帶著牠走了。

 

「你不是怕冷?為何往雪山上飛?」妖精真是謎樣的生物。

 

「來時繞了遠路,去程還是一樣的風景太無趣了,翻過雪山,可有好玩的東西等你去瞧。」果然是蛺蝶本色。

 

「你難道不擔心自己負荷不了雪山的冰風雪雨?」牠的翅膀在蒼茫的世界裡顯得多麼美麗,但蛺蝶愈飛愈高,北海若也為牠捏了把冷汗。

 

──擔心。

 

雖然明知意義,但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蛺蝶雖然飛得慢,卻始終沒有停下來,北海若想,牠或許就是這樣子才能飛到天涯海角的北溟。

 

還好最後牠還是向北海若求助了。

 

「因為有你,你這麼厲害,我原先想一定沒問題,起碼遇到妖魔鬼怪沒在怕的哈哈哈!」蛺蝶的笑聲抖出了明顯的高低起伏。

 

「北海,你總是臥在低處,連小妖如我都可以俯瞰你。

 

「那是我成為北海的緣由。」

 

「但是旅行的話自然要到沒去過的地方體驗,這方面聽我的準沒錯。」蛺蝶或許減少被冷風吹颳的衝擊,舌頭又靈活起來。

 

「對了,你要帶我去哪裡?」

 

「附近某條河有神靈留守,吾輩去打聲招呼。」然後就利用力量快速帶蛺蝶越過雪山,北海若這樣打算著。

 

「喔,河神嗎?我也要看。」蛺蝶在北海若袖子裡撲飛個不停。

 

冰夷忽然感覺某個龐然存在正接近中。

 

祂不安地站起,四處顧盼,倒是沒感到任何邪惡氣息,但存在感大得不自然,冰夷想想還是決定閃避,或許是某個過境的大神或古魔,年輕的神明與妖魔都會自然退讓。

 

神魔不兩立,是從人類的傳說開始,但更早更早以前,神與魔交集不多,因為世界還很豐饒廣大,日夜有序,各有各的活動時間和地盤,甚至還有些神魔根本就住在一起。

 

冰夷的退讓只是基於一種不想打交道的本能反應,祂喜歡一切熟悉恆久類似的事物,討厭變化,因此可以說是種個性問題。

 

冰夷離開水源,移動元神通過兩座山峰,俯瞰著水源地,但那股存在感卻跟了上來。

 

既然確定對方有意針對祂,冰夷也不願畏畏縮縮,祂佇立原地,不久後面前出現一名白袍深髮的青年。

 

「閣下是誰?」

 

「北海若。」

 

海神說完,見那名河伯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圓了,淡藍色的嘴唇微張,似乎有些驚愕。

 

北海若難道有那麼可怕嗎?但小小的胡蝶都不怕祂了,沒道理會嚇到同屬於水神的河伯?

 

河伯迅速鎮定下來,原來北海除了頭髮以外一點也不黑,更不老,祂的樣子很友善,但明明是海神,為何跑到山上?

 

「墜天冰夷。」傲然地自我介紹。

 

「原來你就是掌管墜天川的河伯。」

 

傳說,女媧補天時遺落了一條腰帶,腰帶落在雪山上,形成美麗透徹流瀉不止的河流,因太古女神的神力始終不凍,河伯生於水,也亡於水,當冰夷死後,新的墜天川又會在雪山上湧出。

 

北海若聽說過不少河伯的故事,因為祂本身就是河伯們的皈依和墳塋,但只有墜天川不歸給祂,而是在雪山上不斷重生。

 

過去雖然安於原地,但多虧蛺蝶帶祂亂飛,北海若才想起來會定期重生的墜天川就在附近,興起了一點好奇之心,恐怕就是蛺蝶給祂的影響。

 

「你是北海,為何擅離居所?」冰夷立刻質問。

 

「和朋友旅行。」

 

「朋友?」冰夷還來不及理解朋友的意思,一隻羽色斑斕的大蛺蝶就從北海若袖口飛出,轉眼就貼到冰夷面前,祂倒抽冷氣退了半步,蛺蝶轉眼就繞了冰夷好幾圈。

 

「好美,好美!」蛺蝶讚歎著。

 

「妖精!」冰夷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從未見過的生物,只能從力量屬性判斷。

 

北海若也是透過其他河川的記憶才知道蛺蝶的品種,但冰夷顯然沒有這種情報來源,於是好心為祂解惑。

 

「此蟲名為胡蝶之種。初自南方卵生,食葉後蛻皮化蛹,羽身成蝶。最難能可貴的竟能修煉成精飛來我北海處。」

 

結果祂在高興什麼?冰夷睨了北海若一眼。

 

「爾等堂堂大海,竟與小蟲並行,不安本分?」

 

北海若見墜天冰夷小巧精緻的元神悻然退了數步,倏忽從眼前消失。

 

蛺蝶撲了個空。

 

「美女去哪裡啦?」蛺蝶飛到北海若肩膀上追問。

 

「河伯不是女子呀?」北海若這次換提點蛺蝶。

 

「你有沒有一點審美能力啊,這是形容啊形容!」蛺蝶大聲說。

 

「審美?」北海若自從元神離開了崗位,才知道原來世界上不管妖精或水神,都不喜歡認真聽祂說話。

 

「冰夷回到水源地了,很近,前面而已。」海神和蛺蝶的距離標準也不太統整。

 

但祂倒是很快用不亞於冰夷的速度帶著蛺蝶追上去,跟著來到墜天川的源頭。

 

冰夷對他們追上來的舉動沒多說半句話。

 

北海若本來只是打聲招呼就要離開,蛺蝶卻意猶未盡,又不知死活地飛向冰夷,但冰夷照舊沒有驅趕牠的動作,只是冰塊般動也不動,牠的翅膀炫亮了冰夷深邃而神祕,如冰穴祕境般幽暗的瞳仁。

 

然後蛺蝶似乎觀賞河神過癮了,又飛回北海若身邊。

 

「北海北海,我餓了,幫我找吃的。」

 

「這兒沒有花蜜。」北海若按照知識說。

 

「甭吃到那麼好,我不挑嘴,有點營養就成。」蛺蝶都這樣委曲求全了,北海若幫忙挖點草根榨汁應該也不難吧?

 

但北海若冥思一會兒後,還是說出令蛺蝶失望的回答:「不如我帶你速速通過雪山,到你能覓食的地方。」

 

「我就是不想走太快嘛!」蛺蝶有點無奈地繞著海神,似乎對牠柔弱的天性很是不滿。

 

「冰夷冰夷,你有沒有吃的?」

 

或許蛺蝶只是不抱希望隨口問問,合該牠目前為止運氣都不錯,冰夷竟回答了牠。

 

冰夷指向不遠處覆了層薄冰的小溪沿岸,蛺蝶飛過去,發現是一尾死魚,肚腹裂開可供牠吸吮屍水。

 

墜天川中偶爾也會有不慎落到浮冰上受傷或窒息而死的銀魚,冰夷會將其移到岸邊自然腐化,因祂不喜魚屍落到下游被雜流的水生物攝食,再者也是銀魚含有祂的神力,容易影響其他生物自體平衡。

 

蛺蝶不知利害,歡欣鼓舞地飽食一頓,北海若則是不解冰夷想法,因此更沒有預作防範的意識。

 

只見蛺蝶用餐畢了,飛到一半卻像片沒有生命的落葉墜到雪上,北海若吃驚地趕過去捧起牠,才發現本來會喊著北海手冷的蛺蝶,此刻卻像冰雕似,溫度比北海若還低。

 

「好……冷哦……」蛺蝶勉強對北海若說,但牠的聲音卻徹底失去活力。

 

透過接觸,北海若感應到除了蛺蝶原有的妖力外,牠的身體裡還透出某股冰涼的力量。

 

「冰夷,妖精不能負荷我們的『氣』。」

 

祂不怪冰夷,因為連北海若都遺漏了這點,忘記事先阻止蛺蝶貪嘴。

 

「你還是收回力量,否則胡蝶會死。」青年仍是淡淡的神色,但眉心微不可見地斂緊。由祂來驅走冰夷的寒氣再撤走自己的氣,對蛺蝶來說不啻二度傷害。

 

北海若恍然間有所領悟,祂再碩大無朋,遇到這麼柔弱的小東西還是非常無能。

 

冰夷走下石座伸手接過蛺蝶,蛺蝶一到祂手上,翅膀微弱地拍舉幾下,立即有了起色。

 

「物皆有壽。」冰夷冷冷地看著北海若:「我要這隻胡蝶,只要牠身上的神氣與我相接,牠不會這麼快僵死。」

 

這擾亂祂的顏色,冰夷要好好看個清楚,祂或許可以凝視上二三十冬。

 

但蛺蝶卻只能癱在河伯手掌上,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不。」北海若吐出這個字。

 

「為何?」

 

「胡蝶不屬於祢。」

 

「也不屬於祢,北海若。」

 

冰夷說的話很正確,因此北海若無話可答。

 

只是無話可答,卻非心無所想。

 

北海若神識裡泛起第一次走到蛺蝶前方,牠緊張地將頭垂得很低,緊緊合起翅膀躲避冰屑灑落的模樣,然後赫然打開的鱗翅,讓還未現形的北海若嚇了一跳,因此才決定以化身相見。

 

驚豔。

 

牠現在被冰夷捧在手裡,倘若如冰夷所言,雖不死,但亦無法再度飛翔。

 

北海若發現自己並不希望看見動也不動的蛺蝶。

 

「胡蝶是我的朋友。」

 

「朋友是何意思?」

 

「一起說話,作同樣的事情,保護對方。」北海若以蛺蝶的解釋應對。

 

「有一隻妖精來找你,就會有第二隻,你再去等第二隻朋友。」冰夷說。

 

「你何不等你自己的妖精?」北海若質疑。

 

「我壽不及你,域不如你,你有妖精找上門當朋友,我從來沒遇過。我討厭妖精。」冰夷以祂匆匆暼過的雪山妖精為準,都是醜陋而暗濁的小怪物,也不會開口說話。

 

「我不想和妖精當朋友,我只要胡蝶。」這種要是很單純的要,因此冰夷根本不會考慮過問蛺蝶是否願意留下來的問題,妖精死活也非冰夷在乎的事情,祂只知道不讓蛺蝶腐爛褪色,冰著牠捧在手上便是。

 

「或許我可以收藏一隻南土的妖精。」

 

北海若眉心皺得更深了。

 

祂不懂好壞,但冰夷的作法違反北海若目前為止開始旅行的打算,沒想過在這個地方中止出遊,這對海神而言僅是踏出家門不到兩步的距離。蛺蝶說要帶祂去看有趣的東西,這是否算是成約?河伯固然有祂的作法,但北海若已經和蛺蝶有約,祂沒想過把蛺蝶交給冰夷的可能,只知道毀約不妥。

 

「胡蝶要跟我一起走。」

 

一眨眼,北海若已在冰夷面前,伸手覆上蛺蝶,盡力凝聚出最溫暖的氣息混入蛺蝶的妖力裡,和近乎無生物棲息的墜天川不同,北海還是孕育不少水族,祂的溫度雖非蛺蝶能適應,但也比冰夷溫暖些許,祂寧願蛺蝶在自己手上休養,北海若發現冰夷並不會去養護生靈,而是任其死亡,祂也沒有這種護生救死的能力。

 

每個神明的作法不盡相同,墜天川有其特殊淵源,女媧神力純粹而永久,也醞釀出冰夷的存在與性格,都偏向排斥外物,自有自存。

 

北海若不曾憐憫,但也不會刻意傷害,因此祂過往未存在主動治療生靈的機會與意願,但冰夷則是不懂憐憫,亦不懂傷害。

 

蛺蝶很不幸地,是被冰夷的神力制約住了。

 

從誕生到現在,北海若只有包容任何進入祂領域之物的分,因此祂尚不懂爭奪與佔有的意義,因為自古以來許許多多祂不曾期待的東西早已爭先恐後投奔進來,連朋友也是蛺蝶主動找上門,祂以為外者理所當然不會和祂爭奪。

 

非常短暫的喘息時刻,蛺蝶勉強用混了北海氣息的妖力抵抗著對牠來說同樣遠遠超過極限的冰夷之力。

 

「牠不屬於我,但胡蝶是自願來找我,所以吾輩要護牠,倘若牠願意在你手上,我可就此返回北海。」北海若冷靜地向著冰夷說話。

 

「那個……我不想死……」蛺蝶終於氣若游絲地發表意見。

 

北海若只在蛺蝶身上注入非常微小的一部分氣,因為再多出些許牠的肉身就會壞了。

 

「所以,你也當我的朋友吧!」牠對冰夷說。

 

「如果只有一個晚上,我可以陪你看星星,所以明天早上請放我走。」

 

冰夷沉默了很久,這是蛺蝶的時間標準。

 

「好。」不捨是什麼,河伯不懂,但祂終於明白,蛺蝶不是不朽,也不想成為不朽,但祂卻不討厭這個妖精,和牠翅膀上的顏色。

 

※※※

 

「為何寒冷令你痛苦?何謂痛苦?」提到痛苦,兩個神明都不懂,特別是冰夷,更是不了解,因為祂本身就是墜天川的化身。

 

「這就是所謂的『冰川不可語夏』了。」雖然虛弱還是能聽見蛺蝶堅持不放棄打趣的語氣。

 

「冰夷不會覺得熱讓你痛苦嗎?」

 

「日神每天都從我身上經過,何來有苦?」

 

「想躲的感覺或許接近痛苦。」

 

「沒想過躲。」

 

「融化的感覺呢?」

 

「那是我流動的根本。」

 

「真好,冰夷不懂痛苦。那我更不可以讓你懂了。」

 

「解釋你說的話。」

 

「這是朋友不該做的事情。」

 

「何故?」

 

「冰夷不懂,可是你要放我走,只要能做到,就無慮懂或不懂。」蛺蝶說。

 

牠還癱在河伯手掌上,只能盡量抬頭看著星大如斗的夜空,北海若站在一神一蝶不遠處,貌似守候著,也監督冰夷遵守解放蛺蝶的約定。

 

沉靜,彷彿能聽見星辰之光閃爍的聲音。

 

蛺蝶身上也帶著光,這光吸引了冰夷,它不像雪光借日月反射,身為墜天川的河伯,冰夷非常清楚,冰雪缺乏顏色,因此無白無黑,也從未擁有自身的光輝。

 

妖精的光輝明亮,不類日光灼熱,也不若月光遙遠,就在面前散發淡淡的暖氣,讓冰夷的手感覺到些許刺激。

 

「胡蝶,你還好嗎?」北海若關心一問。

 

「雖然冷到不能動……意外地……有點興奮……」蛺蝶報告現在的感覺。

 

「……」北海若無言。

 

翌日,第一道晨曦很快照亮山峰尖頂,但墜天川源頭仍沉浸在暗藍的陰影中,冰夷遵守諾言撤回神力,但短時間內蛺蝶還是無法自在飛舞,對牠而言這是大難不死剩下半條命不到的艱難時期。

 

蛺蝶停在北海若肩膀上,海神用蛺蝶喜歡的速度,慢慢朝雪山另一邊移動,蛺蝶面對著冰夷的方向,忽然開口呼喚,北海若因此聽下腳步。

 

「跟我走吧,墜天冰夷,我們可以當更久的朋友。」牠以為北海若能做的事,冰夷一樣可以做到。

 

蛺蝶和海神是從北海啟程,更走到源頭處,這已經是和冰夷有交集的極限,往前不可能再有冰夷會出現的流域。

 

「我不能離開雪山,那樣我會立刻消滅,新的河伯也會立即誕生。」

 

冰夷站在河水中,仰望已經走到比祂更高處的身影。

 

「或許,我也不想死。」神明說出這句話時,毫無一絲恐怖,祂是因墜天川而生的神明,從未質疑過自己的宿命,但祂早已決定,要盡其所能地活到自然消殞的那一刻。

 

河伯沒說出口的是,倘若活著,是否會遇到另一隻願意陪祂留在雪山的胡蝶?

 

「那我有朝一日一定會再來陪你看星星,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再見了,冰夷,很高興認識你。」蛺蝶說。

 

北海若和蛺蝶消失了,河伯繼續守著祂的源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很久很久以後,冰夷知道,蛺蝶仍然遵守了這個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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