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一本日曆,到了說好去段玉梅家作客的時間。

 

前往拜訪段玉梅的客人有程紹元、燕臨以及惠真。

 

在這之前,程紹元終於一償宿願踏入燕臨的住處,這事說穿毫不特別,燕臨忽然想通了不再瞞著地址,程邵元近期表現得比以往成熟,燕臨也就讓他來老公寓裡討論功課。

 

跨年後,程紹元想在寒假前把期末成績衝得漂亮點,現在他交女朋友開銷變大了,希望在農曆年時亮出成績單換個大紅包,動機低級但很有效,懶蟲程紹元前所未有的認真向學。

 

燕臨認為女朋友家住附近的精神加持也有那麼點效果,這時他還是沒問段玉梅的住處地址,打定主意當天跟著程紹元走,其他一律不過問。

 

眾人以老公寓外的小公園為集合處。程紹元親自上門盯住燕臨,以免他臨時又推說有狀況不來。

 

燕臨隨便套了件襯衫配牛仔褲,不情願地被好友拉下樓。

 

到了目的地,已經有個女孩子在矮樹叢後等著,兩人停好機車走過去的同時,程紹元低聲在燕臨耳邊道:「其實,我第一次照你所說的問看看她家的情況,小梅顯得很緊張,我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雖然我沒想太多啦,可是她好像誤會了,後來就主動問我要不要去她家作客,可以再找兩個朋友,看看大家寒假可以約去哪裡玩。喏,她就在前面,你自己看,不是很陰沉的女生,都是她太漂亮了,那些恐龍才愛說她壞話,其實她待人處事這方面有點笨,很可愛吧?」

 

「這樣當然是很好,我也沒別的意思,你知道。」燕臨只好這麼說。

 

「我知道你為我好,雖然講話機車了點,可是這麼好用的朋友哪裡找?改天也幫你交一個美眉,這樣我們就打平了。」程紹元樂呵呵地拍拍燕臨,率先大步迎上,段玉梅聽見程紹元的聲音也端莊地朝男生這邊走來。

 

程紹元自是搶著介紹他的鐵哥兒們,燕臨客氣地與對方聊了幾句,暗中觀察著段玉梅的模樣。

 

實際遇見本人,段玉梅又比照片要漂亮三分,多出了畫面上沒有的表情生氣,但看著看著,燕臨又覺得眼神部分不是那麼像他的夢中女子了,一來是憂鬱與神經質的分別,二來是他敏銳地捕捉到段玉梅有時會顯得心不在焉……甚至是呆滯,卻很快地恢復明亮謹慎的雙眼。

 

對程紹元來說,這點細節完全不在他注意範圍內,但燕臨可不像他那麼粗枝大葉,他讀藝術史,習慣詳細觀察各式各樣的名畫女子,她們不見得各個都是美女,有的甚至是老婦人,卻是有靈魂的。

 

平心而論,段玉梅確實不是廣告模特兒那種明豔立體型的美女,但她身上有種久病纖弱的美感,感覺看待事情也較有包容性,是當今少見帶著古典美的女孩。他大概知道程紹元哪裡被吸引了。

 

段玉梅用單車代步。據她說同學都知道地址,已經先去到她家,就在附近繞過幾條巷子就到了,於是兩個男生慢慢騎著機車在後面讓她領路。

 

段玉梅說「到了」同時,燕臨那股不安又更強烈了,建築物外型很明顯,就是光興大廈,燕臨本來希望段玉梅住的是槐民路上的其他公寓,看來他的憂慮要成真了,他作夢也不會錯認就是自己始終在意的那戶古怪人家,看上去是深茶色的雙拼大樓。

 

好吧,一棟樓裡那麼多戶人家,總不會剛好就是四樓?

 

當他們隨她通過管理員入內時,燕臨感到有別於自家頹廢老公寓的嚴格保全氣氛,經過中庭小花園進入電梯,段玉梅朝兩個男生笑了笑,纖纖玉指按下發亮的「4」時,燕臨不自覺全身緊繃。

 

背後電梯鏡子照出段玉梅側影,她與他在鏡中視線交會,燕臨卻看見她像爬蟲類般毫無表情地瞬了瞬瞳孔。

 

先轉開視線的是他。

 

電梯抵達四樓,段玉梅便領著他們往內走。燕臨默默數著經過的門牌,在心中對照方位,他明明不想印證段玉梅家是否就是那戶怪異人家,另一方面卻本能好奇觀察起來,甚至愈來愈期待段玉梅家裡有哪些成員了。

 

大門口,五雙鞋子稍嫌凌亂地排著,散發某種使人莞爾一笑的溫馨感。

 

燕臨進入玄關後,聽見客廳人聲鼎沸,心情跟著放鬆不少。他默默跟著前方兩人走入客廳,往內一看,已有三個人正看著電視:中年婦人,看上去還在念小學的女童,以及段玉梅的同學好友惠真,實在是很普通的居家畫面,再度讓他感覺先前疑神疑鬼的幻想有點愚蠢。

 

段玉梅向婦人稍事介紹她帶來的兩名男同學後,段母便起身去廚房忙活,將客廳留給四個年輕人,段玉梅則趁這時候對狀況外的程紹元和燕臨介紹她的家庭成員。

 

剛剛看見的是段玉梅的母親,小女孩則是目前就讀小五的玉蕊。父親還在上班,爺爺去朋友家喝茶,奶奶在房間裡休息,還有個哥哥玉龍在台北讀博士班,和她一樣週末才回來。

 

除了三代同堂這點頗壯觀外,段家倒是平凡到令燕臨難以置信。段玉梅的煩惱到底從何而來?這會兒看來她又好好的了。

 

身為外人或許只能看見皮毛,他專心地聽程紹元和她們計劃旅遊行程,一下子說要去花蓮,一會兒又認為綠島比較好玩,他只好偶爾應個幾句。燕臨其實並不想配合這次旅行,在場除了他自己,其他都是去過聯誼的熟人,哪怕她們不介意,燕臨卻了無玩興。

 

燕臨最不爽的一點是,程紹元已經很起勁地想將他和玉梅的好友……叫做惠真嗎──搭配成一對,偏偏他對她卻半點感覺都沒有。燕臨覺得程紹元只是胡亂指個對象,一頭熱地湊熱鬧,他可不想和他們玩雙約會的把戲。

 

「你朋友很害羞呀,都不說話。」在自己家裡果然比較容易放鬆,段玉梅態度穩重大方,甚至能在聊天時開幾個小玩笑,不像程紹元多次強調過的拘謹笨拙。

 

燕臨按著頭側歉笑:「抱歉,我這兩天熬夜讀書有點頭疼。」

 

「叫他燕子就好。他在我們這邊可是很厲害的,不但英語強,教授也誇他思路敏捷。」程紹元沒有心機地誇著人,燕臨真想要他閉嘴,然而要不是因程紹元的這點單純,兩人也不會保持這麼久的交情。

 

「這樣你當初怎麼不找他討論功課,要找我們區區大學生的玉梅麻煩?」惠真抓住機會虧他,其實私底下這些女生都健談多了。

 

「唉唷,他貴人事忙,再說我做的報告主題和玉梅的興趣比較搭,當然是這樣討論起來較能激發新思維。玉梅,那次我們聊得很開心吧?」程紹元連忙轉頭詢問女友。

 

「嗯,我沒想到紹元對象徵主義有興趣呢!」段玉梅看著程紹元微笑,淺淺地說道。

 

「了解象徵主義對批判後現代的創作也有許多好處,不管是從文學或藝術的立場介入,象徵主義雖然表示對內在的追求,但就現代社會來說,卻出現過多自我曝露乃至作假的文字遊戲。程紹元就專門對現代──後現代這塊曖昧區塊有自己的研究。」燕臨突然插嘴道。

 

「燕子你呢,你喜歡哪個區塊?」段玉梅接著問下去。

 

「對嘛!應該說說你自己的事。」惠真愣了一下後隨即幫腔。

 

「我沒有特別喜歡的部分,也許對歷史文本的各種淵源感興趣吧?」燕臨草草搪塞過去。

 

胡亂賣弄一下惹人厭最好,燕臨莫名地有點害怕那個惠真,本來他還提防著段玉梅,沒想到實際相處時惠真一照面就定定看著他,彷彿打量獵物一樣的眼神,讓人不太舒服。

 

「對了,我們還是先決定寒假去哪玩,免得前面談了半天都忘了。」程紹元連忙提振氣氛。

 

這時段母端出點心,眾人露出笑容取用,紛紛讚美好吃。

 

囿於種種現實問題,行程始終無法決定,只好依預算排出第一與第二方案,眾人回家再考慮看看。

 

第一次拜訪就這樣順利結束,燕臨雖然情緒不高,但也沒發現明顯的問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又說得準呢?

 

「你搞什麼飛機,忽然冒出啥後現代的?」趁穿鞋時程紹元輕輕譴責他,「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長篇大論咧!」

 

「我是幫你製造好印象,另外,我不想花錢去一點都不有趣的旅行,寒假我想回高雄好好休息,這學期累死了。」

 

燕臨快速地回了一串話,並搶先站直身,對段母以及還打算留下來的惠真告別,程紹元抓不住空隙插話,只得訕訕跟他先出了門。

 

「我送你們到樓下。」段玉梅笑容可掬道。

 

「妳家看起來很好。」這話出自於燕臨,他稍嫌突兀地說話。

 

段玉梅將這句話視作讚美,又是笑了一下,兩個男生皆留意到她右頰有處笑渦。

 

「歡迎你們再來玩。」她說這句話時,語氣顯得相當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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