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後日談

這一別就是一個禮拜，阿德雖然很想快點利用他好歹也是封頂玩家，野外求生能力又強的獵人來帶領Deep熟悉遊戲環境，順便吹牛一下阿德對魔獸世界的認識，但是店裡的生意太忙了，阿德分身乏術，加上Deep可能也還在休息，他只好把自己的人物ID再和Deep強調一次，這樣他也進來玩之後才認得出來。

某天晚上阿德無聊地登入人物在北裂境飛來飛去拔草採礦賺錢時，希斯殿下的頭上忽然多出一個大大的發光紅標，十五秒後他就變成了屍體，一個髮色暗藍的夜精靈女獵人帶著豹站在他身邊對他揮手，一邊說著阿德從螢幕上看來根本是亂碼的達納蘇斯語。

敵對玩家之間彼此不能對話通信組隊是遊戲設定，但是那名女夜精靈的ID卻是阿德死也不會忘記的。

「Deep──」一邊撿屍體，阿德咬牙切齒地撥通某人的手機。

「你騙我對不對，你之前根本有玩魔獸！」那個八十級是怎麼回事？最高等級了啊！裝備雖然還不到神裝，但也相當不錯了，難道他去買帳號還改名字？

『沒有呀！』手機彼方的聲音很無辜。

『你要我玩我才來玩的。』

「難道你要說花一個禮拜就練起來嗎？」阿德好不容易復活，坐在Deep旁邊喝藥水。

『嗯，有人帶只要一、兩天，但是我自己練，時間就耗費多了點。』

這不能用多了點來形容吧？這對新手根本是超神速！阿德想起自己過去在最高等級還限定在七十級時，他也花了一年多才從新手畢業。

但是那個陣營是怎麼回事，普通都會選一樣的吧！一樣的才能彼此照應不是嗎？

『我希望能幫阿德的忙，打怪的話不用組隊也可以一起打，如果你要去聯盟領地解特殊任務，我可以幫你帶路閃守衛或者配合你，等我摸熟這個遊戲我會再練一隻部落角色陪你的。』Deep將整件事說得很輕鬆的感覺。

「大哥，可以分享你怎麼練功的祕訣嗎？你以前玩過什麼遊戲？」阿德不恥下問。

早在看到Deep開女性遊戲角色時就應該知道他是老手了，一般剛玩網路遊戲的人都會很閉俗地選擇和自己一樣的性別，不過你知我知這也算是一種性別歧視，但是女角色往往製作得比較可愛，而且老玩家誰想整天看著男人的屁股（自己的角色）。

『以前還是學生的時候，很喜歡「暗黑破壞神」，還和人組隊比賽過。』

「所謂的比賽是有獎金的那種嗎？」

『對。』

「贏了嗎？」

『贏了。』

阿德雙膝一軟，原來不自量力的是自己。

『可是，生病以後，連在網路上和人互動都有困難，所以遊戲也不玩了，多虧你我又漸漸找回了手感。』Deep的聲音裡有種懷念。

『其實純練等級是有方法的，首先就是要對任務流程和地形夠熟悉，我先上網把整個地圖任務內容先背下來，一次做好幾個任務，打怪掉落的物資能解任務的留下備用，費時費力的任務就先跳過。安排好路線順序和進度，加上不眠不休就可以完成了，反正現在還在待業狀態，以後練新角色也能重溫劇情，好久沒這麼痛快地玩了。』

加上地下城的攻略也一樣，遊戲裡真正的新手已經不多見了，大部分等級尚低的玩家都只是高等玩家的分身，但Deep一視同仁，時常順手幫忙一些弱勢職業或落單的人解任務，引起一些老玩家注意，又聽說他是個剛在遊戲定居的新人，於是紛紛開了本尊幫忙提供一些背包和材料，還驚訝他超乎新手的專業知識和飛快把握各職技巧卻溫文有禮的態度，等Deep等級上去後紛紛邀請他去組隊冒險。

組隊挑戰難關過程中，Deep也不計較滅團或隊友失誤，反而耐心地用簡要精準的指示來轉述他從攻略影片中看到的應變重點，真的有人需要裝備也乾脆讓出去，反而引起一些隊友刻意維護，帶著他額外組團去刷裝備，Deep也不謙辭，他的作風是等有能力了再報答對方。

除了不加入任何公會外，Deep相當好說話，認識的玩家組野團時總是優先問Deep是否有空，Deep很順利地就得到一些團隊任務才能解到的好裝備，加上借錢附魔和寶石的能力強化，姑且是夠用了，等到能夠獨立後，Deep才聯絡阿德。

在於Deep，則是遊戲中只要能做到自己的工作，行有餘力還能掩護別人，不必舌燦蓮花也能贏來好感，加上他只想盡心投入燃燒憂愁，其實不是想與人互動，而是阿德帶給他的那首詩的啟發，讓他把助人也當作任務的一環，Deep不希望重入遊戲世界只是升級機器，因此得到的回饋，卻是不曾期待過的收穫。

之後的數個月，阿德非常後悔他部落什麼感人的任務不找，偏偏要去找首聯盟的詩來唸，Deep最後還是把聯盟當成主要經營重心，而且利用獵人的尋人優勢，每次阿德在野外做任務，Deep往往不辭辛勞過來問候順便幫他殺怪，好讓阿德放心對方還好好活著。

這很溫馨，真的，除了Deep開場招呼一定都是站在阿德人物屍體旁邊跳舞這點以外。

搞到最後連自家公會的人都在笑阿德通敵戀愛還被同是獵人的夜精靈電趴的模樣，還說什麼「男血精就是娘」之類的消遣話。

「養老鼠咬布袋啊～～」店員朝虛空發出不平的悲鳴。

對了，還有記得把消遣過他的ID報給Deep練手感，牛頭人的皮剛好可以剝下來當樂器，再用不死族的骨頭打鼓，很抱歉阿德才沒有德萊尼溫和對待世界萬物的信仰，血精靈都嘛是有仇報仇。

※※※

後來，從不加入公會，只是忠實地用敵人的身分跟在希斯殿下身邊的Deep終於有了自己的公會，而且還是會長。

這奇妙的際遇來自他在網路上充實遊戲新知時發現的魔獸討論區，裡面聚集了性向相同的遊戲愛好者，Deep遇到有人發問時便會詳細回答，或者應人希望帶不擅長操作的玩家練功，漸漸聚集了一群希望在Deep所在的伺服器安定下來，一邊玩遊戲一邊討論日常話題的同志，他們說動Deep組了個小小的公會，並且拱他擔任會長。

原本只是想能夠一邊打怪一邊聊聊天氣偶像或者美妙男體，不用連玩遊戲也對性向遮遮掩掩，能夠正常扯淡的休閒公會。

或許是輕鬆卻不隨便的風氣，和行為總是給人英勇又優雅印象的會長，逐漸吸引了許多玩家加入，也不限制必須是同性戀了，只要是能接受公會頻道話題並保持友善，只是想玩遊戲的玩家，對同志有興趣的路人和個性搞怪的異性戀，逐漸變成像七色彩虹一樣形形色色成員都有的聯盟大公會。

甚至連Deep在補習班認識的蹺家少女，向他告解有性別認同困難的少年，和課業壓力過重的學生，這些有著苦澀青春的青少年也化身為遊戲角色，在煙花般熱鬧的會頻上抱怨，並且發現原來不管社會人、同志或者異性戀，大家的問題都不簡單。

也去練個了臥底角色，結果反而是自己被吸收的阿德第一次聽到會長規定考試及格才能出團，用分數標裝的怪談，口水都噴到螢幕上，可是最恐怖的是公會裡的大人居然還很認真地配合Deep所訂立的政策幫忙監督，一副捨我其誰的熱心貌。

有時下班後Deep和阿德會一起蹲在冰山上和企鵝作伴並比賽誰釣的魚最多。

好死不死Deep的公會不到一年就變成阿德本尊所屬公會的假想敵，因為是部落最大的公會，很自然王不見王，但同伴知道阿德和聯盟那邊的會長熟，總是硬拗他說些八卦，什麼那個公會裡Gay很多有沒有鬧出抓馬（註一）新聞，或者誰上誰之類的低級問題。

「你真的想知道嗎？」Deep對他打了「/大笑」的指令。

「呃。」

這話題不了了之，更增加Deep公會的神祕性。

不過，聯盟玩家倒是不討厭，不如說很想要進入Deep的公會，因為有三大好處。

• 裡面的成員比較不會裝人妖騙人感情金錢裝備，因為擺明了就是同志為主的公會，有冒險調查的價值。

• 雖然數量較少但是有真正的女性玩家，據說是被沒有豬哥，會長又能溫柔教導新手，不耍沙文主義滿腦子只想當英雄耍帥所吸引來，想要安心玩遊戲有參與感的普通女性。換句話說，她們對同公會的男性沒有戒心，只要能披著鹿皮混入……這樣想的也大有人在，還有專門來託付女友讓公會幫帶的。

• 護短。公會裡的人雖然不好戰，但是一旦成員被惡意擊殺或守屍，曾經有過讓玩家半個月不敢出主城，害嚇破膽的當事者只能在深夜偷解任務的記錄，只要守規矩並且參與互動，都能有出團機會並且拿裝備這點也很吸引人。

「有人問Deep你每天花這麼多時間在公會上，不就沒有自己的人生嗎？」阿德開了語音問他。

「我不覺得，這就是我的人生。」Deep甩動釣竿，視線卻移到螢幕上坐在自己人物身邊的金髮馬尾血精靈。

「因為要忙公會的事務，加上還要工作，得慢慢把作息固定下來，不知不覺每天都三餐固定，睡覺起床時間也穩定下來，不用吃藥也不會失眠了。其實，網路遊戲只是消遣而已，遊戲是不能玩一輩子的。」Deep告訴阿德他的人生規劃。

「將來存夠錢我希望出國深造留學，所以現在也不能亂花錢，玩遊戲就好，只是現在景氣不好沒那麼快存到目標數字，起碼四、五年內我還會留在臺灣吧！」

「公會遲早都會散的，但離開之前我會一直在這裡，只是這樣而已。」

阿德沒想到他早就計劃好了，之前還擔心Deep把公會當成唯一的生存價值。

「可是聯盟的人都一直在八卦你還是單身，不然就是說你的愛人在部落耶！還說我們是男男版的珍娜與索爾。」阿德滿臉黑線地說，不爽自己為何是後者，更囧的是也有些仰慕Deep的部落玩家，連阿德在整理倉庫都要找他插旗決鬥。

「如果有人問，我會幫你澄清的，你不是這個圈子的人，我會要他們別去騷擾你。」Deep還是老樣子，淡淡的像是漣漪一樣。

「為什麼？是還忘不了前任嗎？」阿德認為加上他們認識的時間，都已經過了兩年多，是可以事過境遷的距離了。

「或許，有一點吧？但更多是忘不了過去的自己，那是我人生很重要也很美好的一部分，我不會認為非得要丟棄不可，只是背負起來也有點累。而且他……」

Deep提及前男友的存在，還是下意識停頓。

「其實沒有在愛情上背叛我，只是選擇結束而已。我只是過了好久才醒悟過來，原來人只能走自己選擇的路，再親密的人也不能強迫對方到同一條路上來，親人、愛人和朋友，都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能像現在這樣還在遊戲裡併肩釣著魚，Deep不得不感念阿德當時的先見之明。

他的確有幾次想不開的時候，但因為遊戲裡有還得處理的事情因此被轉移了注意力，加上明明是虛幻的數據，花時間買食譜和蒐集小寵物透過中立拍賣場送給阿德時對方總是很開心。

Deep才發現原來快樂並不是昂貴的東西，收到同樣虛幻的禮物他也一樣感到愉悅。

「不是對人失去信心，也不是不想再談感情，只是我已經決定了。」

走到明天時，今日的自己就已經死了，生命是一團火，但舊的火焰比起任何事物消逝得都要快速，因此和他的心情相比，網路遊戲已經是非常現實的世界。

「『在世界上我像一滴水一樣，要在浩渺的大海裡尋找另一滴水，結果連自己也迷失了方向。』（註二）其實只是我背叛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專心陪著這個自己，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因為愛情很珍貴，選擇它時Deep多少要犧牲其他，但現在他產生不同的想法，想要去的地方，想讀的書，想學的事物，如果沒人能陪伴，他就獨自前進，孤獨是一定的，但如果不是這樣就不自由。

「嗯。」阿德相當佩服他，不知Deep有沒有發現，這一年來他逐漸變成一個相當有魅力的人，即使作為朋友阿德也與有榮焉，所以阿德才覺得這樣優秀的人還如此孤獨是很可惜的事。

但是，不要叫他報名男友之類，阿德不好男色就是不好男色。

然而不知為什麼，或許是基於異男邪惡的天性吧！他一直對Deep隱瞞某個祕密。

阿德的血精靈小獵人第一次擊殺的聯盟玩家，那個德萊尼死亡騎士也加入了Deep的公會，並且相當崇拜會長，據說起因是他多次看見Deep輕鬆地打敗阿德的人物，甚至那個血精靈還隨call隨到讓他殺，於是把Deep當成聯盟之光。

雖然是侜張下的毒手，但畢竟是自己的人物，阿德也對那場戰鬥印象深刻，那個倒楣鬼的ID更是讓阿德刻骨銘心，而且對方不知道他就是那個血精靈獵人，還主動討好阿德在聯盟開的德萊尼貓耳小薩滿，原因是阿德那個分身角色和Deep相當要好。

「Deep，那個啊，如果你和『大雞排』或者他的分身出團，絕對不要開語音喔！」

店員在螢幕後露出邪惡的笑容，因為那個死亡騎士不知腦袋被什麼打到，居然根深蒂固地相信Deep是女生，還自動合理化，認為Deep和大部分玩女角的公會成員只是對男男話題有異常熱情和執著的特殊女性，那是現在很流行的一種叫做「腐」的文化，本體當然還是可愛的女孩。

那麼有禮貌又溫柔，打字一定用全形標點符號，談吐富有深度，公會倉庫也整理得井然有序，分配獎賞公正又細心，打王ＰＫ還強得跟鬼一樣，加上會照顧新人，這樣會玩遊戲的女生到哪去找？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

「為什麼？」Deep問，雖然他本來就不太會出聲指揮。

「大概是他說聽到男生的聲音會沒勁攻擊吧？」阿德隨口掰了個理由。

「噢。」不是所有公會成員都喜歡男人，Deep也是明白，偶爾還是會有小小的摩擦，但Deep已經不會介意了。

就這樣，順便將人繼續推入誤解的深坑後，阿德很高興地咬著雞排，登出遊戲改看卡通，度過了一個平凡但美好的夜晚。

※※※

註一：Drama的音譯，原指戲劇或戲劇化的場面，引申為遊戲中的八卦和新聞事件的簡稱。

註二：出自莎士比亞《錯誤的喜劇》。

──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