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區溼涼寒氣舔著阿德的眼皮,掀開被子一看桌鐘還不到凌晨四點。

 

店長守信沒關燈,看樣子真的把那堆比膝蓋還高的小說看完了,正在一旁呼呼大睡。

 

可能是這兩天離心吊膽加上在別人家作客無事可做的緣故,昨晚阿德約八、九點鐘就掉進黑甜鄉,還睡得很熟,比預期中要提早醒來,精神也完全恢復了。

 

隔壁神祕房客的巢穴卻在這時打開房門,腳步聲下了樓梯經過客廳,阿德聽見大門開啟又關上的響聲。

 

那名神祕房客開始活動了!

 

阿德天人交戰一番,還是比不上好奇心作祟,穿著睡衣躡手躡腳從二樓走廊扶手往下看,只留一盞小夜燈的客廳每個陰暗角落都像蹲了一個影子海盜,阿德毛骨悚然,立刻縮回明亮的房間。

 

正常人總不可能這時候去散步?外面一片漆黑還下雨,氣溫不曉得有沒有五度?光是在沒有暖氣的室內他就快冷死了。假使是寫小說遇到瓶頸,為了刺激靈感出去走走自虐,這樣想之後神祕房客暗夜外出倒也合乎邏輯。

 

反正阿德不打算離開別墅尾隨調查神祕房客行蹤,但現在朧月老人夫婦和店長都睡了,早睡的阿德卻很清醒,趁這段黎明前不受打擾的靜謐時間,他正需要隱私好辦事。

 

阿德抓來店長的夾克披在身上,從背包裡拿出狐狸交換日記和筆,打算到客廳寫他想給青都的留言。既然那個神祕房客遲早都要回到屋裡,屆時不小心打照面就不算他偷窺人家啦!嘿嘿!

 

寫完一整頁的心情以後,神祕房客還沒回來,阿德又冷又餓,不禁後悔自找罪受。

 

阿德索性在身後書牆上找起《神祕房客》這本小說來,想了解隔壁的陌生人到底在模仿何種角色。朧月老人將藏書整理得有條不紊,阿德沒花多久就在英國作家區找到這本書。

 

揣著小說回到客房,阿德站在床邊凝視銀髮青年安祥的睡容感慨萬千,忍住一腳踩下去的衝動,鑽進被窩裡看故事打發時間。

 

進度不到四分之一,阿德不敵暖意與文字的催眠再度睡著,這回直到天色大亮才被店長拍醒。

 

阿德拿起被他當成枕頭的《神祕房客》不甘心地快速翻閱,卻在書頁間發現一張便條紙,上面用書寫體留了一串麵線似的法文。

 

「到底是想讓人看懂意思還是看不懂?」阿德抱怨完將紙條丟給店長翻譯。

 

「『人們企圖攀及星星的高度,鏤刻下自己的事蹟,在彩繪玻璃或石塊上。』(註)」店長果然懂法文。

 

「你到底會幾種語言?」阿德悲憤了。明明就是隻綠皮哥布林,開了美型外掛還不夠嗎?

 

「紳士必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多國語言只是基本。」店長將紙條丟回給阿德。

 

「好了,已經是第三天,不要說我沒給你適應時間,有沒有想起來關於以前的事,只有一點點也沒關係。」阿德決定密切追蹤店長的記憶情況。

 

「你先去刷牙洗臉好不好?髒兮兮。」店長鄙視地橫他一眼。

 

他是為了誰才會落到這步田地──說得好像阿德多不重視個人衛生一樣,更別提眼前這個怪物還變態地偷拍了好多張他的盥洗照片!

 

店員深呼吸再深呼吸,衝進浴室飛快洗漱著裝,戰意滿滿回到銀髮青年面前。

 

「是有做一點奇怪的夢。」他不情願地承認。

 

「快說!」

 

「我夢到一個小矮人,差不多到你的腰那麼高。」店長比了比大概位置。

 

「還有呢?」阿德興奮得連聲音都有點發抖。

 

「誰會把夢記得那麼清楚?」店長不耐煩的說。

 

阿德相當懷疑,畢竟店長有所保留時就是那副口氣,但夢到自己以前的形象已經算有希望了!看來腦力激盪跟這邊的環境都對幻想商人恢復記憶有幫助,幻影旅團已經一天沒攻擊他們了!

 

「那我們今天也住在朧月老師家喔!」阿德現實地強調。

 

店長狐疑地看了看阿德,沒多說什麼。

 

早餐後朧月老人宣布昨天的網路調查繼續進行。

 

「不知道臺北開膛手是什麼樣子的人?古早的開膛手傑克是很討厭妓女。」阿德想到擦身而過的每個人都可能是開膛手就緊張。

 

「專家分析開膛手傑克不只具有藝術才華,還有性功能障礙或身體畸形,但如果認為開膛手傑克因為這樣才報復女性,並不只這麼簡單。」朧月老人為阿德補充百年前倫敦凶手研究重點。

 

「他選擇大眾不容易同情或主動幫助的老妓女下手,而且不斷嘲笑警察,開膛手傑克就跟很多連續殺人狂一樣,是一個精神病態者,這不是罵人的話,指他真的有病,精神病態(psychopathy)比較常見的說法是反社會人格,這種人通常很聰明,非常狡猾又深具魅力,但沒有罪惡感,完美的雙面人。」

 

「掠食者,弱肉強食嗎?」阿德一直很在意這個字眼,他對這種高高在上玩弄弱者的惡意非常敏感。

 

「可以這麼說。開膛手根本不把妓女當成人,這就和仇恨女性有微妙的不同,就像你不會恨一塊豬肉。但我們相信,就算傑克身體健全,他還是會找弱者下手。」

 

「那臺北開膛手呢?」

 

「他選擇被害人的種類某種程度可以說跟開膛手傑克剛好相反,是外貌姣好的男女,不限年紀、性別或地位,不僅如此還有一種符號情結。」

 

「符號情結?」

 

「阿德,你看過《刺青殺人事件》這本小說嗎?裡面有句非常有意思的話,提到在殘障者的世界,五體健全的人反而才是殘廢。小說裡則是指對刺青狂熱者來說,空白的皮膚是醜陋的。」

 

阿德細細咀嚼朧月老人的話,感覺相當複雜。

 

「而且心理學裡也提到,人會特別在意自己的外貌缺陷,假設一個人不滿意自己的鼻子,他可能會在自畫像上把鼻子畫得特別誇張。舉個更常見的例子就是陽具崇拜,愈高愈粗愈大愈好。」

 

「欸,好像是這樣沒錯。」阿德想到高中美術課要交自畫像作業,他的確忍不住把左手加了誇張肌肉,拿著一把寶劍揮舞,想起這件被遺忘的小事不知怎地讓他有些羞恥。

 

「朧月老師的意思是,臺北開膛手可能長得很醜還有某種胎記或畸形,因為自卑轉自大,特別喜歡找身體特徵與眾不同的俊男美女下手?」

 

「推理是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跟罪犯側寫不太一樣。但阿德你的看法也已經有人提出了,如果死者接觸過的可疑對象中有身體特徵異常者應該會被優先調查吧?」朧月老人沒有貿然附和,持保留態度。

 

「總不可能把每個人都剝光檢查,而且天生有胎記的好人不就很衰?」阿德聳聳肩。

 

「當然檢察官和警察們還得再加油囉!目前還在找三名被害者的共同點,昨天發現的末日方舟共濟會可能是一個。」朧月老人道。

 

「哥哥,有方舟會的新消息嗎?」阿德馬上問店長。

 

「哪可能這麼快?泰哥是不用吃飯睡覺?不過有線索他會馬上打給我。」店長視線不離螢幕。

 

「臺北開膛手趁半夜又寄信給臺北市警察局,警方正追查信件由哪間郵局或郵筒投遞,期待靠監視畫面找出線索,如果我是凶手才不會笨到本人直接去寄信。」店長白目的吐槽。

 

這會兒有人開始用凶手的思路模擬犯罪了。

 

「那你會怎麼做?」阿德半是挑釁問。

 

「事先寫好找人去寄。」

 

「哈!如果我是那個被你買通寄信的人,看到新聞我就馬上去爆你八卦!」阿德鄉民本性發作,立刻挑剔漏洞。

 

「我就在網路上匿名談交易,給你很多錢,看你有沒有膽偷看內容還出來作證,準備被警察問話還有上新聞被民眾剝皮,然後害我不爽,我就當成叛徒幹掉你。不管怎樣你等著黑掉。不然找缺錢花又沒常識的死小孩也行,只是小孩子口風不緊,不列作優先考慮。」店長愈說愈認真。

 

「靠北啦!」阿德罵了一聲。

 

店長打開網路影片讓阿德看節目名嘴們如何拿開膛手大作文章賺通告費,畫面正好播到惡作劇預告信都出來了。

 

「來亂的那些人是白痴嗎?」店員火大了。都是世界末日的關係!

 

「倫敦開膛手事件當時很多證言並不準確,命案現場附近本來就是家暴吵架一堆的貧民窟,大家不想惹麻煩,看見什麼也裝作不知道,還有一堆憤世嫉俗的人假裝成凶手嘲笑警察。」店長說。

 

「朧月老師,照你的說法凶手沒有同情心,他是不是會繼續犯案?」這也是阿德最擔心的一點。

 

「精神病態殺手在被逮到前不會收手,這種人停止作案的原因通常是年老或受傷生病,體力不支無法犯案或者本人已死亡。當初開膛手傑克在殺害了五個妓女後忽然停手,也有人好奇這個謎團,但一百多年以來研究傑克的專家們大多認為受害者不只五人,應該有許多受害者沒被發現或歸入相同凶手名下。」朧月老人指尖相接,拱成塔狀擱在小腹前。

 

「有一本據說是開膛手傑克自述的手稿就提到,傑克失去一條腿才無法繼續謀殺妓女。」

 

「那傢伙再犯案,警察就會抓到了,現在末日流行的關係到處警力不足,不然那凶手也沒啥了不起。」店長果然捧不得,根本變成朧月老人的合唱團。

 

「你有什麼根據?」阿德問。

 

「剛剛朧月老師不是說連環殺手會被逮到嗎?因為他們會愈來愈瘋狂,不顧一切想要動手,然後露出破綻就被逮了,現在又不是十九世紀。」店長攤手說。

 

雖然阿德一開始就不想扯入殺人事件,但聽見店長儼然守法市民典範的撇清口吻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說不定我們認識的親友裡就有會被當成目標的人,像是小綠你就符合臺北開膛手的獵物喜好不是嗎?」朧月老人看著他說。

 

「我哥的頭髮是漂白!眼睛那是隱形眼鏡啦!他有時候還會出現『寫輪眼』哩!他不扮裝好就不見人。」阿德趕緊為店長的特異外表端出合理解釋。

 

 

※※※

 

註:出自音樂劇《鐘樓怪人》中名曲《大教堂時代》的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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