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侜張,他不想裝熟,只是目前為止也主動或非自願地知道了不少事,比如說很久以前侜張建立狐閣,收容許多混血的人狐或狐人,自成一族,平常相處可以感覺出他對狐狸精或人類都有種不以為然的感覺,恐怕就是因為侜張兩者皆是也皆不是的緣故。

 

但阿德總覺得不只是如此,侜張對自己人(狐or妖)異常友善熱心的態度,同樣也反映出他對其他沒關係的存在特別冷淡的模樣,像阿德就看過,他可以跟海裡的鬼臉和其他種族妖怪哈拉,和日本狐狸開宴會,甚至和異世界的哥布林搞哥倆好的關係,卻罕見他提起同樣中國傳說中的狐狸國度──青丘的事情。

 

唯一聽過的一次,是在他們初相遇時,侜張自我介紹時,提到青丘之國不屑接納混血兒。

 

侜張曾經自稱青丘之國叛徒,這句話彷彿黑夜裡的閃電劃過阿德腦海。

 

現任青丘之國的狐女帝,聽起來像是超了不起的偉大角色,卻單騎來到刀靈暗雪的怪怪理髮店裡,還挑了侜張來理髮的私人時間,不管侜張的身分到底有多特殊,但薄姬的表情反應,還有她對阿德的敵意,兩個字可以形容阿德的推測,曖昧。

 

阿德盯著侜張,猜測搞不好這兩位是羅密歐與茱麗葉的關係,雖然不能確定侜張是羅還是茱,但他親口說出女帝的字眼,薄姬聽起來也是女生的名字,那剛剛追著他的美女應該就是母狐狸沒錯了。

 

生活苦悶的夢想交易所店員不受控制編織了一套狗血的妖族悲戀記,都是暗雪太像《神機妙算劉伯溫》裡的相爺角色,害他自動聯想到編劇愛用的老梗。

 

「薄姬她該不會喜歡你吧?」

 

侜張的笑容沒有任何變化,但阿德覺得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真的是喔!」阿德也不意外。

 

「不只是喜歡這麼可愛的形容詞。」侜張將一小團白霧吹到阿德面前。「她希望我永遠留在她身邊。」

 

阿德想起薄姬的風格,確實是蠻難承受的。

 

「可是基本上我和她不熟,只是和她姊姊交往過。」侜張又說出更勁爆的發言。

 

「噗?」阿德差點又沉下去,他連忙巴緊池邊。

 

「薄姬的姊姊夜明是青丘之國的皇太子,本來會由她繼承帝位統治青丘,那時狐閣和青丘之間的關係好不容易出現一線曙光,我也曾經有過期待,但夜明後來原因不明的死在青丘裡。」侜張似乎不介意述說這段往事,反而是阿德有點彆扭。

 

「薄姬天生就有強大的妖力,但也有某種缺陷,從小就獨自隱居,偶爾因事出宮也和人類的公主一樣,被保護得滴水不漏。夜明非常疼愛妹妹,雖然從不讓我與薄姬見面,但坦白說我也沒興趣參觀那禁忌的小王女。」

 

侜張露出非常溫柔帥氣的表情,幾乎讓阿德質疑眼前是別人假扮的,但他說話的語氣讓阿德聯想到青都,那是否算是狐族特有的深情?

 

「因為夜明在我心裡,已經夠美夠強了,倘若是她成為青丘狐帝,我想,或許是一個讓我輩與青丘狐狸接觸的契機,最終還是失敗。」

 

「那薄姬是怎麼喜歡上你?」雖然阿德承認,侜張這傢伙蠻會勾人的,但連狐女帝都被他勾走還有沒有天理?

 

「你看過她了?」侜張問。

 

「對啊!」

 

「那就是理由。」

 

「啥?」阿德和小藍龍臉貼著臉一起看著離池畔較遠的侜張。

 

「有句成語是『紅顏薄命』,那一位雖然名為薄姬,卻缺少一張讓人為之歎息的紅顏,薄姬的天生缺陷,是某種面疾,實際情況由於一開始就是禁忌,我無從得知,但大概和你的業障類似,雖然天生妖力強大卻連變化假象掩飾都壓抑不了的疾患。當然後來她努力練功算是能變化遮掩了,她的變化之術大概能和我媲美,不過她沒有經過徹底的修行羽化,人類的模樣只能說是假象,所以她的真面目是狐狸這點可以肯定。」

 

而侜張只要不是刻意幻化假象,每次變化人身都可以說是真正的身體。

 

譬如青都想變化為人需要刻苦修行,阿德無法理解,但從虛到實其實是某種難度不小的考驗,得一門檻已不易,何況變換自如?

 

「那和她喜歡你有啥關係,她也變得很美啊!」難道狐狸也有整形不如天然的心結?

 

「阿德,你要知道,人類的審美觀是一回事,狐狸又是另一回事,我的審美觀更是完全別的標準。」侜張對阿德的遲鈍搖搖頭。

 

「你看到的薄姬,是我過去到過青丘之國的樣子,也就是說,她用的是我的臉。」

 

那是多麼可怕而濃烈的愛情呢?不是因為侜張是姊姊的愛侶,不因為他是人或狐狸,而是因為他的美麗,自己永遠不會擁有的美,只要將其徹底獨占,就不會生出任何嫉妒的痛苦。

 

也因為一開始就無法比較,這種絕望中反而滋生出濃郁的吸引和崇拜。

 

「什麼?」阿德一時反應不過來。

 

但過了一會兒,他就有點知覺了,這個薄姬,恐怕是自尊非常高的人物,因為面疾竟把自己幽閉起來,還成為所有人眼中的禁忌,當上了至尊的身分,原本使用假臉已經是種恥辱了,倘若變得不好,被其他同類追過,更是恥辱中的恥辱,侜張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範本。

 

但身為贗品就是恥辱的證據,除非有什麼特別的理由,特別的關係,讓所有人認可不是薄姬盜用侜張的臉,而是她肯使用是侜張的榮幸。

 

「她曾經多次祕密到各界求醫,可惜這個痼疾還是好不了,而她知道我會定期到暗雪這來,就守株待兔來著。」但他的話題一脫離昔日的戀人後,立刻撤去那種深邃而令人不自覺沉淪的感覺。

 

「阿德,我在青丘國活動的時候是用人類外表,因為我知道他們討厭人類,夜明配合我也化身人形,薄姬大概是從哪裡偷看到我的長相吧?」

 

「因此,我不會再給她看到另一個形相的機會。」

 

難道侜張到哪都用人類化身居多的理由是肇因於此?

 

「發生什麼事了?」侜張剛剛說話的語氣讓阿德有點發寒。

 

「和你說自己變成青丘的叛徒有關嗎?」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啊,侜張我好感動……」狐仙伸手就要過來摸阿德,再次讓阿德差點因掙扎抵抗滅頂後,才緩緩說出真相。

 

「她變化成夜明的樣子接近我,問我是否願意讓狐閣併入青丘,我呢,心情不是很好,就送了青丘之國至尊非致命性的一劍。」

 

「哇哩咧……」阿德不自覺想要離侜張遠一點。

 

「阿德,很多事情,雖然開始如墜五里霧中,但往後總會慢慢水落石出,你只要記得我這麼說就好。我對薄姬……」侜張沒把話說完,但阿德知道他不是要說仇恨之類的話,或許是比那更殘酷的,「沒有感覺」。

 

「論出身,我與她天壤之別;但論地位,我是天狐,阿德,你知道意謂什麼嗎?天狐不屬於任何種族,因為那是從變化來的存在,所以,青丘之國的狐女帝,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外交以外的價值,她就跟森林裡一頭剛出生的小狐狸一樣,只是狐狸而已。」

 

「她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恨你呀!」如果是仰慕的人用劍傷了自己,由愛生恨也不奇怪。

 

「大概是青丘裡沒有能折服她的純種狐妖吧?」侜張仰望著天花板說。

 

「不過當時我也只是想和青丘之國劃清界線。」

 

你的界線劃在人家女皇身體上面,不就變成移動性的了?阿德真想這樣吐槽。

 

但其實仔細想想,會讓侜張這頭老狐狸失去風度的過去,應該還包含更多祕辛、苦痛和悲劇的波折,能被侜張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來,阿德還是得佩服他。

 

「對我說那麼多可以嗎?我會八卦出去喔!」

 

「我和夜明交往,還有刺傷薄姬的事情不是祕密,連天界都知道!所以祂們委婉地請我不要真的去申請仙位。」當然也不會被敕封任何正式成仙的身分證明,但明眼人都知道,侜張的實力遠遠超過很久了。

 

侜張是有這個資格成仙,但對主張和平與禮教的天官體系,侜張就跟黑道頭子一樣可怕,重點是沒別的神仙敢使喚他,侜張根本就是會飛的凡心觸動器,建立後宮的速度大概不用一天。

 

既然隱居或浪遊的仙人這麼多,侜張用天狐身分活動反而比較自然,身為狐閣創建者,規模雖不能和天庭相比,但以妖仙的世界來說,也有相當天庭的地位,他本人的影響力更是廣及各界,仙品封低了怕引起支持者暴動,封高了風險又太大。

 

仙界也在觀望侜張的危險性,身兼天狐與真人的存在千古來就一個侜張而已,而他將來還不知會有何變化,畢竟成魔的機率也不能說沒有。

 

「那時真的是許許多多說不完的故事。」

 

阿德發現,侜張雖然提過好幾次修行,但修行後的成果,卻是某個天上集團卻對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感覺,看來神仙也沒特別了不起。

 

「阿德,在奈落池,愈是坦率可以洗得愈乾淨喔!」侜張凝視著他。

 

「跟倒影說話也無所謂,不管任何生命,最初面對的都是自己。刨出心魔的種子也是修行的一種方式。」

 

「我知道啦!」但是他做不到啊!

 

要怎樣才能像侜張那樣爽朗地說出會讓人印象加分的祕密又不會暴露讓自己想死的弱點糗事,沒練過很難辦到!

 

但侜張這樣坦蕩蕩,阿德反而無法對第三者說出口,雖然他一開始就沒有廣告的想法,只是故意對侜張這樣嗆聲。

 

有點讓人不甘心,侜張還真是把隨心所欲發揮到極致,不受任何侷限。

 

阿德隱約發現,侜張不是只有當年在車禍現場救了自己而已,他一直都保持和青都的約定,引導幫助阿德,讓阿德不會太快在人生遊戲裡GAME OVER。

 

他不懂,像侜張這樣的存在如何能對弱小的狐妖,還有弱小的人類做到這種地步?他為何不獨善其身?

 

也許因為本質落差太大導致的格局問題,這就是侜張想做的事情,而他只是去做而已。

 

「好啦,我也泡得差不多了,先走一步。」侜張往奈落池彼岸游去。

 

「侜張!」阿德忽然叫住他。

 

「我這條命是你和青都撿回來的,不管在夢想交易所還是其他地方遇見再多會影響我的存在,我不在乎!因為我已經賺到了!」

 

所以不要擔心他左手不能動和身體可能變得更壞的事情。就這樣,把阿德當成普通的人類,普通的朋友對待,別把他當成玻璃娃娃小心翼翼地捧著。

 

後面的話阿德說不出口。

 

狐仙舉起一手搖了搖,像是作為聽見的回應。

 

不多時侜張背影出現在白霧之上,奈落池畔看似有處臺階可以直接走上去。

 

阿德連忙轉過視線,寂靜的奈落池中連水聲都消失了,卻可以聽見侜張抖衣穿上的摩擦聲。

 

數秒後阿德聽見侜張呼喚的聲音,以為對方應該已經穿好衣服,臨時想起遺漏要說的事情,阿德毫無戒心地轉頭──

 

吳樂樂瞬間又登場了,薄如蟬翼的單衣下襬彷彿慢速鏡頭中的畫面般將飄未落,從阿德的角度看去剛好遮住臀部,但一雙白淨纖細的美腿飽覽無遺。

 

半溼半裸的背影有穿等於沒穿。

 

「阿德,我的腿美嗎?」

 

曾經是阿德為時半天的初戀,單方面充滿不幸的初吻對象,結果發現是侜張天殺的惡作劇,偶爾侜張就會這樣充滿故意地提醒他那段蠢到極點的往事。

 

怒火從腳底板劈里啪啦地竄燒上來,方才有的一點感動悵然飛得乾乾淨淨。

 

「你這死變態狐狸──」

 

店員的飆吼口號也跟著日新月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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