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尾聲

十二月時全美被極地渦旋寒流籠罩，就連孤星市都下起大雪，幫派份子也不想出門幹架，小老百姓更效仿倉鼠屯足糧食，幸好孤星市過去就曾因氣候異常嚴寒爆過水管，在流星雨事件前就更新過水管基礎建設，停電停水問題不像過去那麼難以修復。

馬修剛從平安夜派對狂歡中離，低調來到尼莫的安全屋，他還心心念念尼莫說凌晨時要帶他去看「聖誕禮物」，儘管將近兩個月來，首富旁觀尼莫一連串忙碌舉止，大致知道他想表達的內容，親自見證成果感覺畢竟不同。

氣象新聞已經預告平安夜大雪，全美許多教堂不是取消聖誕活動改為在家和線上群禱，就是將活動縮減為一場辦在白天，夜間彌撒和報佳音也取消了，總而言之就是不建議出門製造受困雪地意外給政府添麻煩。

目前地方政府在入冬異常低溫天氣的應變人力全集中維護幹道交通通訊以及城市基本生活功能，還不知會不會出現在酷寒中攻擊人類的超自然怪物和龐大怪獸，那就真的太過分了。

總之，人們絕大多數同意聖誕慶祝活動維持定點安全的原則，如果你要去別人家參加派對，那就原地住到天亮，等視線明朗天氣穩定時再離開。

「開什麼玩笑！連孤星市都零下十度！這是世界末日了吧！」尼莫也要去位於西區的教堂驗收他的行動成果，沒想到一場暴風雪差點把聖誕禮物計畫全毀了，多虧馬修應對及時，派出露營車和專人接送願意應邀參加黎明彌撒的受害者到指定教堂。

「自從上次海巨人登陸後，灣流讀數異常情況就一直沒停止，現在更是近乎消失，美國南部近海區域才會反常酷寒，但其他地方暖流反而增強了，科學家對西歐遭冰封的預測並未成真，此外全球暖化現象還在持續，否則北極氣旋就不會關不住。」馬修說。

「專家還猜測墨西哥灣裡還有其他怪獸造成這種現象，像哥吉拉吸收核能一樣吸收海溫，有何高見嗎？利維坦。」捲髮青年盯著世界首富滿臉懷疑。

「喂喂！我才在墨西哥灣裡變身過一次而已！哪有那麼嚴重！不過海洋作為持續承受流星雨事件各種影響的主要能量平衡者，肯定會有點副作用，大西洋重要洋流在起跑點出點狀況也不是不可能。」馬修表示這個問題太大，他的氣候研究團隊也只能追著小片線索跑。

「說不定墨西哥灣裡就住在『Yrr』（註1）那樣的群體智慧式外星生物，決定把灣流廢了，才會害孤星市這麼冷。」

「它們不是住在北冰洋嗎？話說你還真熟這類題材。放心好了，如果墨西哥灣裡當真住著一大團外星生物，米迦勒和我一定會發現的啦！但流星雨事件與地球生態互動的宏觀影響不是超能力者光憑特異能力就能夠觀測理解。」馬修回應直白且有憑有據，尼莫也只好接受了。

馬修‧格林真面目是超英排行榜第一的利維坦，從流星雨事件之後就不斷變身探索高空深海和無人區，同時作為世界首富還投入巨量資金人力研究各種超自然現象，孤星市作為格林集團的大本營，墨西哥灣就在旁邊，馬修的保證還是真是份量十足。

尼莫決定回歸初心，反正他作為羽量級超能力英雄更適合關注普通人犯罪問題。

「尼莫，你這次選擇教會出手，的確是讓我看到你的覺悟了。」馬修指的覺悟並非是膽量，他一直覺得小廚師在對抗強權部分（比如自己）有種極度脫線的勇者無畏。

首富深知尼莫超討厭麻煩，KS man卻挑選深入美國上層政治乃至最小單位的家庭角落，盤根錯節的信仰盲區與最敏感的兒童性侵犯罪發動攻擊，那是無數「好人」會轉頭當沒看見，甚至伸手對被害者摀嘴，以免信仰支柱遭動搖的危險議題。

宛若對腐爛不死的狼群舉劍的唐吉訶德，尼莫挑戰的這份犯罪生態將會在不同國家、不同宗教中持續到世界末日。

馬修只能慶幸尼莫在美國當超英，幸好KS man身邊有世界首富奧援，否則他這麼做的後果不是被燒死就是吊死。

「如果一個人不信基督，那他不犯法已經相當足夠了，願意多花力氣做善事，我會相當敬佩這樣的『好人』。倘若某個人要為自己選擇更高標準，作個遵守耶和華律法的『義人』，那麼他最好說到做到別雙標，裝得一副高尚純潔的模樣，還不如一個有自知之明的墮落幫派份子。」尼莫不以為然道。

「自我滿足就算了，卻以此掠食孩子，這就踩到你的雷了。」馬修喝了一口熱騰騰的即溶咖啡，酸酸淡淡又沒香氣，不好喝。但在尼莫的屋子裡，他就是會給你一份溫暖。

「物必自腐而後蟲生，就像切除被吸血蚊毒液沾染的部位保命一樣，那些被魔鬼附身的罪惡器官，如果切掉還有救，試試又何妨？」捲髮青年說。

「你真的相信切掉男性器官對那些以上帝之名性侵孩子的戀童癖有用？」馬修直視尼莫問。對犯罪心理學感興趣的尼莫應該不至於那麼天真，性侵手法可以有無數種，不是區區閹割就制止得了。

「我是說看著他們被切掉後繼續痛苦地活下去，說不定因此懊悔虔誠彌補過錯的樣子，已經受害的人們『有』機率能獲得『救』贖的那種『有救』，至於被切的人渣，我會好好確保他們不會太容易解脫，悔不悔改是他們跟上帝之間的事。」

教會組織內部的魔鬼，靠魔鬼自己抓交替更有效率。

尼莫一開始就不打算公審少數落網的性侵神父，因為他要進行時間更長、人數更多的清算，降低畏罪自殺比例，給他們一條活路悔改贖罪或為了保住顏面忍受更多實質折磨。

「主動自首也好，繼續裝下去也罷，他們都得發揮修補破窗的塗料價值，每年舉辦黎明彌撒，主題都是馬太福音。『你們要防備假先知，他們到你們這裡來，外面披著羊皮，裡面卻是殘暴的狼。』之類的，讓受害者可以在台下欣賞他們的懺悔表演。我都當面警告過了：『你們要結出果子來，與悔改的心相襯。』」

能夠解救被害者靈魂的，很諷刺地，還是加害人的道歉懺悔最有效，再昂貴的藥物和溫柔照顧也無法止痛，令受害者自殘枯萎死去的往往也是正義遲遲不到的精神酷刑。

「我猜你還說過『現在斧子已經放在樹根上，凡不結好果子的樹，就砍下來，丟在火裡。』還真是好多條樹根。」馬修捏捏眉心說。尼莫完全是廚師本性，不需要的雜碎部位就切下丟掉。

「哦，那是針對還沒用過『樹根』的那一群戀童癖，但他們用其他部位做的事也沒比較善良。對上教會的孩子來說，能夠事前避免傷害總比事後懲罰兇手更好不是嗎？再說時間吃緊，術後照護也要成本，我就讓紀錄還沒那麼髒的神父或執事輪流坐在旁邊欣賞前輩下場，不能白來，總得刻骨銘心地上次課。」

「如果受害者還是希望他們接受法律懲罰，暴露在大眾目光下呢？」馬修問。

「不就是現有教會制度和檢警風氣過於保守，寧可站在屎上也要拉高『新娘的裙裾』（註2）以免弄髒嗎？而且受害者說不定也被毒性循環綑綁著不願告發，或者他們的父母和導師逼著他們這麼想，有的州還規定超過一定年紀檢舉無效。再說，很多證據因時間久遠不可考，以法律公正性來說無法成案更別提懲罰了，到頭來只是不信者恆不信。」尼莫不以為然道。

「我還是有留後門條款，如果同一組的其中一個人願意主動自首公開謝罪，那麼我可以將他從連坐的組別中除名，其他人可以繼續裝好人暗中贖罪，畢竟這些神父在目前位置上彌補受害者的正面產值比接受教會遮掩庇護除名還有在獄中短短的刑期高很多。」尼莫並非沒給加害者機會，連自己的十字架都揹不起，那就休怪尼莫繼續私刑恐嚇了。

語罷，尼莫對托加留了封簡訊，表示他要去指定教堂檢閱閹割戀童癖神父和受害者面對面的現場效果，尼莫答應托加在行動告一段落後告訴他任務目標，畢竟托加介紹來的灰帽駭客的確很好用。

「我還沒去過教堂，剛好有間在孤星市西區可以去參觀，要一起去聽聽神父的黎明彌撒讀經嗎？」捲髮青年對首富邀約道。

「聽跟我同名的聖經朗讀（註3）有點害羞。」馬修說。

「放心，你們只有同名這個關聯，剛好我要引用的經句在你那一本而已。」尼莫指出事實。

「真不誠實！你明明刻意挑這篇經文向我致意，別不好意思了！我就是上帝給地球人的禮物！」Matthew之名意思是上帝的禮物，首富玩了個名符其實的雙關句。

然後，尼莫開始一層層穿上保暖衣物，最後變成某種圓滾滾的蒙面生物。

「你是要去極圈探險嗎？超能力者應該更不怕冷才是，給我脫下來！一件保暖大衣和圍巾就夠了！」馬修一定要糾正尼莫這種動不動踐踏時尚的惡習。

「可以靠衣物為何要浪費體內能量保暖？外面是零下十度！體感溫度零下三十！因為孤星市很潮濕！保護頭部避免過快散熱體溫流失是常識！」身為信長之野望資深玩家，尼莫不能忍受拆一個次要裝備卻少了幾百血量和氣的不完美裝備狀態。

事實上，哪怕是在有暖氣的安全屋內，尼莫也有隨時停電遇難的心理準備，還好露營工具裡有瓦斯爐和金屬取暖器，必要時能派上用場，美國人為何沒有暖暖包習俗？

流星雨事件後，肇因電網不穩定，暖氣系統不像以前那麼可靠了，何況南方很多地方本來就沒暖氣設備，包括尼莫和托加租的公寓套房，馬修給尼莫準備的新裝潢安全屋是冷暖兩用型空調。

「現在路上開車太危險，那間教堂又不遠，走路去就行了，運動就不會冷。」馬修不肯放棄拆除尼莫身上的防禦工事。

兩人討價還價結果是金主獲勝，生活每一天都是考驗，現在出門就有雪地訓練不是很棒嗎？尼莫就該用超能力適應環境，哪天出任務才不會動不動就被低溫打敗。

尼莫不打算以KS man姿態現身，他和馬修透過偽裝遮住容貌，都能用被害者家屬代表當藉口入場，原本就是這樣的設計，不是所有被害者都還在世或願意和加害人面對面，尼莫約馬修一起前往本市指定教堂，多少有湊人數的意味。

黎明前的黑暗，兩人在大雪紛飛的街道上散步，尼莫指定的教堂並非侷限天主教，優先選擇偏僻不引人注目的建築物，兩人最終走到一間又小又舊的福音派教堂，肇因天氣惡劣早早就關閉，又在尼莫和格林集團操作下，祕密重新進駐外來執事和神父，點亮許多蠟燭並敞開大門。

一道穿著厚夾克與軍綠毛線帽的修長身影從入口處樹林陰影中走出，擋在戴著棒球帽的首富與遮耳保暖帽加口罩的尼莫面前。

尼莫將教堂地址告訴托加，不意外俄國室友出現，他只是認為托加對受害者的沉默復仇劇碼沒興趣。KS man這一連串行動本質並非為了服務觀眾，而是推動打破社會習俗的認知，使遭受神職人員性侵的受害者，哪怕當事人只是孩子，依然能口耳相傳認知到超英可以是新的求助管道－－畢竟孩子們會上網，也崇拜超級英雄。

比起欣賞成果，尼莫前來教堂更多考量是為了控制現場，儘管馬修也安排維安人手，惡劣天氣讓祕密聚會風險上升了。

「我也要一起上教堂！」托加說。

「你不都慶祝一月七日？」俄國和美國的聖誕節不一樣，尼莫去年穿越過來後還來得及跟托加過東正教聖誕夜。

「我在美國了，今天比較熱鬧。而且一月七號還可以跟祖國朋友再過一次。」托加精明的說。

「行啊！平安夜是歡樂與寬恕的日子，反正我們都不是教徒，就一起去欣賞尼莫準備的聖誕禮物吧！」手長腳長的金眼男子隔著尼莫友善地環住俄國人肩膀，無視後者僵硬的表情。

三人走進小教堂，在最後一排坐下，尼莫很自然地被兩個不熟的美國人和俄國人夾在中間。

每排座椅上都零星地坐了人，可以看出來參與黎明彌撒的人盡可能分散坐位，同時遮掩住長相，這幅景象本身彷彿無言的審判。

同樣是加害者儀容神聖地站在台上，或在一旁協助布道及演奏風琴，而受害者只能隱密地忍耐屈辱，恐懼地困在羊圈裡等待下一次遭挑選虐待。如今意義不同了，自由的受害者隨時可以離席表示鄙夷，狼群依然只能在牢籠裡任人參觀。

尼莫看著主講神父步伐怪異的走上布道台，台下響起一陣譁然，似是譏笑和咒罵的混合，令他臉色漲紅，卻在同伴無言地央求眼神和濃重恐懼下，小聲地開始儀式。

懺悔禮在靜謐中進行，觀眾並未回應神父「求主垂憐」的呼告，但也沒製造混亂，維持石像般的冷酷寂靜。

這不是一場傳統彌撒，而是從《馬太福音》來帶讀耶穌的一生，同時讓信徒與教士們重新思考追隨信仰的起點與過程。讀經過程相當漫長。受害者們漸漸拋棄情緒，聽得入神，也包括其實並非信徒的尼莫等三人，在與世隔絕的大雪中，被遺忘的小教堂充滿奇異的氣氛。

「『凡為我的名接待一個像這小孩子的，就是接待我。凡使這信我的一個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這人的頸項上，沉在深海裡。』」

讀到這句經文時，信眾席上終於傳出細小的抽泣聲。

「『倘若你一隻眼叫你跌倒，就把他剜出來丟掉。你只有一隻眼進入永生，強如有兩隻眼被丟在地獄的火裡。你們要小心，不可輕看這小子裡的一個；我告訴你們，他們的使者在天上，常見我天父的面。』」

金眼男子聽到這句話微笑了，隔著帽子揉了揉尼莫的頭，惹來他的猛瞪。

「『有生來是閹人，也有被人閹的，並有為天國的緣故自閹的。這話誰能領受就可以領受。』」台上神父說到這句話時語調顫抖。

直到最後一句經文終了，神父幾乎是趴在布道台上聲嘶力竭：「『凡我所吩咐你們的，都教訓他們遵守，我就常與你們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

「當我們犯罪時你沒有放棄我們，甚至使我們成為你的神聖子民：上主，求祢垂憐。求祢憐憫我們，願祢和解的曙光，降落在我們身上。引領我們到達永生。」台上神父淚流滿面有氣無力地喃喃自語，坐在第一排的一個黑衣人突然站起離開，尼莫知道這是馬修安排負責收尾的暗樁，其他受害者安靜地依次跟著離去。

尼莫等三人也混在人群中走出小教堂，選擇不同方向漫步，踏在積了一層雪的無人街道上，雪停天亮了，世界卻因為濃厚雲層仍顯得陰暗。

「你們兩個幹嘛牽我的手？」冷不防被不同男人的手握住，尼莫嚇了一跳。

「我看他先牽的。」俄國人指控首富，然後輸人不輸陣也牽了。

「你不是怕冷嗎？謝謝你的聖誕禮物。」馬修光明正大地對辛苦奔波了一個多月的捲髮青年致謝。

首富的手的確又大又暖，雖然不讓尼莫包厚厚出門的罪魁禍首就是他。本想戴毛線手套的尼莫考慮到萬一需要擲暗器得保持靈敏度還是放棄了。

「你的手真的很冰，幹嘛不多穿點？我還以為擁有超能力以後你會比較耐寒一些。」托加也對室友冰涼的手感到吃驚。

「……雪地訓練。」尼莫臭著臉說。

－－第三集　完

※※※

註1：德國生態驚悚小說《群》裡居住於地球的原始生命代稱，決定毀滅汙染海洋的人類，後拍攝為災難影集《種群》（The Swarm）。

註2：天主教以婚姻形容基督與教會的關係，教會即神子在地上的新娘。

註3：馬太福音原文即Matthew。

作者的話：雖然又發生俄烏時事梗，可惜劇情暫時寫不到，先記著備忘，繼續挖坑，第四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