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消耗了十張「虛幻燈螢」的餐卷後,主將學長在視訊裡告訴我,戴家終於答應將女兒接回去照顧了,也非常感謝我們這段時間的操心幫忙。

 

吳法師已遭羈押等待開庭,鄧榮也被列為共犯通緝中,不知是老符仔仙還是吳法師本人錄下鄧榮性侵戴佳琬過程,打算作為控制鄧榮的把柄,這份錄影最終讓戴家琬的家人決定控告這對神棍。

 

刑玉陽從擁有修道背景的朋友那邊輾轉得到專家指示,歸還沒派上用場的攝影器材時也將那塊小神主牌一併轉交給專業修道者處理,至於無極天君偶像則放在烈日下曝曬七天再用柴火燒掉,我還贊助了院子裡兩年沒修剪的雜樹木料。

 

「遇到陰天下雨怎麼辦?」我問了個無聊的問題。

 

「我的蒸籠放得下。」刑玉陽也有中餐廚師資格。

 

刑玉陽燒掉神像那天我還特地過去看,邊喝冰咖啡欣賞熊熊大火,豈是一個爽字了得。

 

由於我們兩個加總的靈能力都不足以確定老符仔仙到底是逃跑藏匿,抑或已被陰間制裁,加上鄧榮仍然行蹤不明,我最近出入仍然小心戒備,只是心態上沒有先前數著日子等待進攻那麼緊繃。

 

我按照先前的計劃,開始向親戚打聽祖上得罪過人的線索,不出所料毫無收穫。

 

現代人親族感情早已不如早期農村時期緊密,我媽結婚後就和娘家罕有來往,連初二都沒歸寧省親,加上我家肇因父母賭博欠債自殺,被所有親戚視為炸彈,三個阿姨裡我只聯絡上一個,她也不可能將長輩不體面的往事告訴一個疏離的小輩。

 

我一直是和父系親戚較熟,畢竟小時候還寄養在爺爺家,老爸那邊據說是個大家族,但我卻沒有家族特別高貴有錢的印象,模糊記得親戚均勻分散士農工商,收入地位都差不多,頂多小康之家。

 

還是孩子時我對大人身家背景毫無興趣,加上又是臉盲,總是身邊的人讓我如何稱呼長輩我就依樣畫葫蘆,叔公姑媽含姻親阿姨之類都混在一起,但這個在地的大家族已經和我這一房徹底斷絕關係。

 

母親那邊只知外公外婆去世得早,在我媽還是小女孩時就屢次搬遷,遺產在我還不懂事時就盡數出售,款項都留給我從沒見過的舅舅,惹怒了諸位阿姨,但當時女兒沒資格爭遺產或早就認命,已不存在所謂的老家。父系親族中我倒是找到一位沒有血緣的嬸嬸還能說上幾句話。

 

大二時我的爺爺去世,在家族裡好像是件大事,理論上我早就被排除在婚喪喜慶家族事務之外,這位嬸嬸知道我小時候和爺爺感情好,還是偷偷和學校打聽到我的手機號碼,打電話告知我這個消息。

 

那時我和她長談許久,講的都是兒時瑣事,末了嬸嬸勸我不用去奔喪,有這份心就夠了,就算我勉強去了也沒辦法到靈堂前上香哀悼。

 

先前不明白爺爺為何對我這麼狠絕?過幾日刑玉陽等我心緒平復後又問了些細節,斷定問題應該出在父系祖先那邊,家族裡一定有知情者。

 

「刑玉陽,你這份推理有憑據嗎?」我知道他分析能力很強,居然能識破我自欺欺人的部分,但連我完全不清楚的家族秘辛他還能隔空捉藥就太過分了。

 

「仔細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做錯事的父母已經自殺謝罪,妳本人也辦理拋棄繼承,又是內孫女,重視族風的親戚居然沒安慰照顧妳,反而子承父罪繼續流放,連適合和解的喪禮都沒出席,在死者為大的傳統觀念裡本身就很不合理。除非他們早就知道有冤親債主存在,妳大概被當成祭品了。」刑玉陽拍拍我的頭。

 

我應該生氣,對於刑玉陽的點破,當下反應卻是想哭。

 

既然家族不要我,我也不希罕向他們求助,但我迫切需要知道來龍去脈,還是決定回老家一趟,問問當地耆老或騷擾看我不順眼的親戚都好。

 

換作大學時的我一定沒這種勇氣和厚臉皮,但現在我覺得自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還得活著解開許洛薇的自殺祕密,如果玫瑰公主有個仇人逼死她卻逍遙法外,我非得對那人來個社會性抹殺不可!

 

然後是張阿姨推薦的宮廟居然就在我老家附近,原本主將學長堅持延到他有空再陪同我去驅邪,他媽媽也打算一起去!這下總算有理由謝絕他們的好心陪伴,畢竟我才是地頭蛇。

 

我實在不敢勞動他媽媽幫忙,再說主將學長已經連休息時間都賠進去調解戴佳琬的家人,接下來若有空閒我還寧願他在家裡睡飽些。這些日子天天做安全回報的我對主將學長愈發疲勞的神色變化也看在眼底。

 

明明主將學長就不是負責神棍詐欺案的警察,肇因同校學長這層關係,又探望過住院時的戴佳琬,主將學長莫名其妙變成戴家雙親事事詢問依賴的對象,我覺得不太公平。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加上刑玉陽幫忙打包票,主將學長同意我可以自行先去驅邪,但他事後會聯繫宮廟確定我真的有去完成儀式,假使成效不彰,他以後還會親自跟我一起尋找更有效的宮廟。

 

不知主將學長對驅邪的定義怎麼看?一般是會由廟方神明當中間人,讓當事者和冤親債主透過某些條件達成和解,無憑無據纏上來的外靈則是給些賄賂或由主神驅趕。我不可能和冤親債主和解,這可是血海深仇,我更不相信那隻卑鄙老鬼會被宮廟人士召喚出來,原本只是透過第三方確認符術已經解除就足夠了,事情又變得有些複雜。

 

冤親債主害死我的父母,討債也得有個度,套句許洛薇的話,這種殺人狂早該捉去關,其中一定有問題,該負責的是管鬼的陰間單位不是我。

 

現在冤親債主和老符仔仙都不在附近,我身邊只有許洛薇,嚴格說來我不需要驅邪,主將學長母親推薦的廟宇愈不靈驗反而愈好,但她偏偏找到我老家那間百年王爺廟,該座廟宇雖然沒紅到變觀光景點,每年還是有進香團包遊覽車來拜拜,香火頗盛,典型的地方信仰中心。

 

「我會先回老家到張阿姨指定的王爺廟驅邪,走個過場讓主將學長安心,早點解除安全監控,主將學長就不會這麼累了!」我興致勃勃對刑玉陽說。

 

刑玉陽上上下下打量我許久,冒了句話:「妳還真是老實。」

 

終於連他也誇我老實了嗎?隱約覺得這句評語放在此時有點不太對。

 

「安啦!那間王爺廟我小時候也去過幾次,路怎麼走還有印象。」我對刑玉陽比了個大拇指。

 

「張阿姨找到的宮廟剛好在妳老家,這件事大概不是純粹的偶然,妳最好多加小心。」刑玉陽道。

 

「不是偶然,那是什麼?」

 

「也不見得就是天意這種正面的影響,只能說『冥冥』,往細處說就像我的眼睛,為何會變成這樣,只能等待契機,答案總有一天揭曉。」刑玉陽沒有斬釘截鐵丟個專有名詞出來,不知為何我反而覺得可信度較高,大概因為是經驗人士的分享。

 

「微妙歸微妙,也算某種指標對吧?」我觀察他的反應,希望自己猜得沒錯。

 

刑玉陽點點頭。

 

「何時出發?」

 

「後天。」

 

「到了以後馬上聯絡我。」

 

「會啦會啦!你和主將學長都會一起報備。」

 

「住宿問題怎麼解決?」

 

「鎮上有網咖,不然也找得到便宜民宿,有許洛薇在,不乾淨的地方也乾淨了。我打算最多去個三、四天就回來。」這樣旅費還勉強控制在負擔極限內。

 

如果和主將學長他們同行,學長一定會堅持負擔所有開銷,我真的覺得這太過了。

 

刑玉陽默默抽了三千塊給我。

 

「這是幹嘛?」我立刻生氣了。

 

「如果沒急用,就買土產回來給我,我有些朋友還沒問候送禮,一樣的買多點就行了。三百塊當妳的跑腿費。如果臨時需要用錢,權當妳跟我借的,我要收利息。不是什麼大錢,畏畏縮縮,難看。」

 

我嘟著嘴收下他的友情贊助,看來像刑玉陽這種漂亮型男生還是有著仗義疏財的英雄情懷,他已經相當顧及我的面子,我再推辭就不對了。

 

「謝謝。」

 

我最後一問,為的是離開前沒有掛念:「你把真相告訴戴佳琬了嗎?」

 

「說了。」

 

「她的反應還好嗎?」

 

「很激動。可惜我沒辦法和妳一起回老家了,這陣子我還是盯緊戴佳琬為妙。她如果要生下孩子,沒有這點覺悟也不行。聽得懂真相表示她沒有我們以為的癲狂,總比沉浸在幻想裡就這樣生產,哪天醒悟把孩子當成仇人化身下鍋煮了要好。」他的話聽起來有點嚴厲。

 

原來刑玉陽還想陪我回老家調查,他們就沒一個信任我的判斷能力嗎?

 

我聽了刑玉陽的話不禁起了寒噤,萬分同意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戴佳琬,不能再出差錯了。

 

其實我才不過和吳法師交手兩天,探望過幾次戴佳琬,主將學長和刑玉陽負擔的工作更加耗時辛苦,整樁犯罪對當事者和家屬又是一輩子的傷疤,活人比鬼可怕多了。

 

回到老房子,又只剩下我和許若薇,她很高興終於可以擺脫兩個沒情調的男人(人家並沒有纏著妳好咩?),和姊妹一起離開這處鬼地方(!)透透氣。

 

畢竟許洛薇對不實用的異性毫無興趣,二十四小時催促著我快點啟程,還說她期待我的老家很久了。

 

不就是另一處比較靠海邊的鄉下而已?

 

但我六年沒旅行,許洛薇則是被土地力量鎖在地上兩年,我們竟像生根在這一帶了。

 

哪怕只是一場平凡的返鄉之旅,還是激起我無限期待,和許洛薇躲在棉被裡熱烈討論敵人可能會在路上發動攻擊,但對我們來說再也沒有所謂幻想的家家酒。

 

一切都得來真的。

 

我在餵食器裡倒滿一星期份的雞飼料,算是有備無患,抱起紙箱改裝的外出籠,小花乖乖蹲在紙箱裡,和我的紅衣好友一起慵懶地打著盹。

 

鎖上老房子大門,我出發了。

 

 

 

──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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