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農場」歷劫歸來的三人渾身挾帶死亡般的寂靜,沿途竟無人攔住他們發問,玄武用輪椅推著阿鐘緩緩前進,烏拉倫則以相同速度走在一旁,似守護也似警告他人不得干預兩名青年的行動。
過度透支靈力和體力的阿鐘連站立都有困難,玄武也好不到哪去,但他們堅持將第一手情報帶回抗魔聯盟高層,兩名青年在會議廳中描述著在「農場」一切見聞,中間陸續有人提問,一旦阿鐘或玄武情緒過於激動,烏拉倫便接過話頭補充細節,並由不同觀點提出分析,回答疑問。
直到兩名魔族介入,塵埃落定,除了被救出的三人,「農場」遭到冰封,再也不剩下任何會動的生物。
「對不起,太師父,我們阻止不了魔族介入,還拜託他們救出烏拉倫,因為我們覺得烏拉倫很重要。」阿鐘啞聲道,但他沒說具體是哪個魔族救了醫宗代表,也沒說出與委蛇的私下交易。
「阿鐘和玄武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主動要求參觀「農場」,因此衍生的一切後果,不得歸咎於他們或抗魔聯盟。」烏拉倫也沒說出被魔族干預生死可能影響魂魄轉世,擔心兩名青年的善意被追究責任,但他不知道這份代價已經由阿鐘支付了。
醫宗另一名代表阿旭瓦不發一語走到烏拉倫面前單膝跪下,執起他的手碰觸自己的額頭,這個象徵主從的動作再度震撼眾人。
「等等,醫宗代表該不會也搞真假王子?」璇璣發現情況顯然不單純。
「阿旭瓦!」烏拉倫對著冷不防表態的印度裔青年語氣有些懊惱。
「他前世是我的導師,而我們今生成為摯友,烏拉倫不記得了,但我還有前世記憶。」阿旭瓦對眾人解釋。
原來你就是那位舉報烏拉倫上輩子是厲害修行者的大大嗎?阿鐘無言地看著阿旭瓦。
「您不該瞞著我們支身冒險,所以我一開始就討厭這個主意。」阿旭瓦語氣雖恭敬,眼神卻透露著親友的無奈。「正常合作就行了,您偏偏要確認抗魔聯盟是否足以信任,來台灣第一天就死掉,我們要怎麼辦?」
「烏拉倫,遮遮掩掩是盟友的態度嗎?」韻真瞇著眼睛問完直接轉向田槐,「槐兒,別說你也有份?」
氣質出塵的年輕聖人連忙搖搖頭。「我從不干預醫宗內部政治,只知烏拉倫和阿旭瓦的確是長老團選出的雙代表,彼此權限相同,萬一其中一位不幸喪生,還有另一個可以立即遞補。」
「醫宗並沒有所謂的領袖,為了鑽研醫術與保護同伴,統一意志,千百年來遵守不變的戒律,彼此對等,誰也不能決定其他人該怎麼做,同時不會勉強別人。這次面對真魔亂世,長老們莫衷一是,更準確地說,缺乏足夠的把握與智慧作出結論。長老團於是選出一名負責決定醫宗未來的人,但他並非統治者,比較像是一副藥材,必須被使用,然後見證效果如何。是否參戰,如何參戰,何時?何地?與誰戰鬥?要同歸於盡或者保留火種?那個人就是烏拉倫。」阿旭瓦說。
「好像有點懂,就跟我們在祠堂擲笅選出老爸當掌門一樣。」阿鐘喃喃說完被自家父親瞪了一眼。
「如果烏拉倫剛來台灣就被煎煮成渣,也算是功成身退嗎?」玄武問,醫宗這麼鬼畜,和太師父有得一拚啊!
「是的。但我不也化險為夷了嗎?」烏拉倫一本正經說。
「清熱解毒,百搭不膩,不愧是眾藥之王。」阿鐘沒好氣的說。
烏拉倫,意為「甘草」,某種意味上的確是不能沒有他的重要人物。
醫宗直接塞藥給抗魔聯盟吃,要是抗魔聯盟受用不了,後面也不必浪費資源了,就是這個意思。
這份確立信任關係的合作考驗居然是落到天心五傑手裡,眾人細品後冷汗都冒出來了。
即便困在「農場」的只有玄武和阿鐘,卻也是其他三傑發現情況不對,第一時間將問題上報,同時這群孩子與魔族之間不知有過何種溝通,最後讓龍伯和委蛇出手配合大山神將天空魔種封印並冰凍不死族,其他三名魔族悄然無聲,形成恰到好處的詭異平衡。
一場可能讓台灣大亂的死者暴動與政治醜聞便這樣消彌於無形。
「一定要比喻的話,烏拉倫就相當這個人,他必須在前線見證一切,抗魔聯盟並無義務保護他,只須讓烏拉倫參與整個過程,但阿鐘說得沒錯,他對醫宗很重要。」阿旭瓦見這些修道者還是似懂非懂,乾脆指向璇璣。
「烏拉倫是醫宗的總指揮?」玄武抓抓臉,還有這種玩法?他們真的差點死翹翹,第一把就梭哈太考驗心臟了。
「無論是解散醫宗令各人自保,或讓醫宗集體投入特定世俗勢力與抗魔聯盟共進退,都必須對局勢有足夠的認知,以上是我派總指揮處於第一線活動並決策的原因。」阿旭瓦索性以後都用醫宗總指揮的名義稱呼烏拉倫,方便大家做事。
「所以我們抗魔聯盟通過醫宗的考驗了嗎?」璇璣抹了抹汗。
「顯而易見,否則阿旭瓦就不會公開烏拉倫的身分。」司徒燭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是真的平常心。
「我只是因為前世是修行者,加上再生之人婉拒領導,金髮碧眼會說英文,容易被世界政府接受,率領醫療團在外行走更方便,才由我擔任決策者,當然也是自願的,一旦犧牲的話,還有阿旭瓦。」
「我也願意犧牲,但我可不想決定醫宗的命運,光想就胃痛。」阿旭瓦道。
「親眼見到魔族,真是壯觀的存在,不死病情況也很有挑戰性,最重要的,是交到生死與共的新朋友,雖然很遺憾與其中幾位相處時間短暫,卻讓我見識到台灣人戰鬥的決心,值得醫宗信任。」烏拉倫點評道。
「我有個問題,阿旭瓦算副指揮嗎?」玄武冷不防問。
聚集在印度裔青年身上的目光頓時微妙許多,眾所皆知,抗魔聯盟正指揮偶爾還得充當副指揮的沙包,司徒燭華的實力完全壓倒璇璣。
「我只是個醫宗代表。」阿旭瓦飛快撇清。
「總之,以『農場』目前的情況,人類修道者再介入已經沒意義了,那裡是『山域』,嚴格來說不算在陽間裡,當初在圈谷裡蓋『農場』,就得做好自生自滅的心理準備,人家沒趕我們已經很好了。想想西城隍的例子。」璇璣扠腰沒好氣說。
「就這樣不管?」韻真無法接受,那有這麼隨便的!
「『農場』這事活人方理虧在先,我們遷徙不死病患者外加破壞自然環境,嚴重褻瀆大山神的庭院。本來,就算探子和軍方的人都被滅口,『農場』裡面的情況也絕對不可能瞞過附近妖怪和山峰主們,我們卻沒得到任何報訊,意思是,等活人戰到不剩一兵一卒,非人方才會出手善後,對上魔種必有犧牲,山域妖怪一旦戰鬥是為了保衛家園,可不是替活人擋子彈。」黑家殭屍地位太超然了,又在都市活動居多,反而不懂台灣山林妖怪圈子裡的微妙潛規則,璇璣挑明其中的眉角。
台東天心派現任掌門補充:「阿鐘和玄武都是山神契子,照理說在山中都會受到保護,這次卻沒有特權,正是同樣的道理。」
「烏拉倫,咱們真金不怕火煉--」璇璣說這句話心虛了一下,趕緊挺胸把話說完,「你都考驗過了,既然是醫宗,對不死病好歹也給點辨證吧!」
來了來了,轉世天人的薅羊毛功力,終於輪到醫宗嘗嘗了。
烏拉倫沉思半道:「造成不死病與在『農場』降下黑雨的,恐怕是不同的魔種。」
振聾發聵的一句話,讓在場修道者都愣了愣。
「委蛇這樣跟我說以後,烏拉倫大哥就去做實驗了。」阿鐘報告。
魔族可信嗎?這點姑且不論,抗魔聯盟一直靠魔族carry醬子真的好嗎?大家也是一萬個不願意,誰叫每次跟天心派扯上關係的救星或情報都好詭異啊!
醫療部主席嘉木立刻質疑:「不死病真是魔種所為?確實我們本事不如醫宗,但要造成死後復活的效果,患者眾多,怎會半點痕跡都不留?甚至在你提出見解前,我們都沒懷疑到魔種頭上。」
「或許又是性質特異的魔種,例如『小生』,從沒留下半點魔氣。」曾與小生面對面的司徒燭華提醒道。
「烏拉倫大哥就被天空魔種的魔氣感染啦!」玄武插嘴。
烏拉倫頷首,「我在回抗魔聯盟總部前,所有未收押的不死病患已被緊急隔離,我請軍方送一名樣本到三峽鎮附近的P4實驗室,檢查後發現該病患體內的確有股極為稀微的魔氣,甚至比此刻我們所在的會議室環境殘餘魔氣含量都要低,對一般活人可說毫無影響。」
在場修道者都是聰明人,立刻意會他們長時間待在鎮守魔槍的聯盟總部,加上本身對魔氣耐受性高,竟成了盲點。目前三峽鎮甚至聯盟總部就有一堆普通人進進出出,不死病患者身上毫無改造痕跡,身上沾染的魔氣量甚至比三峽區居民還少,甚至在抗魔聯盟眼中是不含魔氣的,導致嘉木等人一開始就排除魔種造成不死病的懷疑,傾向認為是真魔破壞自然規律造成的負面影響。
「不同魔種間的魔氣會彼此排斥,其他魔氣就算一時接觸不死病潛在患者也無法停留太久,而不死病患者的魔氣本身極難發現,看上去就像無緣無故自然復活。」烏拉倫則是已被黑雨淋過,得以比較出不死病患者的魔氣屬於另一種異質存在。
「如果沒有得到提示,你要多久才能查出不死病真相?」嘉木好奇問。
「用盡一切手段的話,最快也要十天。」烏拉倫道。
嘉木嘆息,何其古怪詭譎的魔種,就連天空巨眼群也是無聲無息出現在高山圈谷上空,在這之前藏匿何處暗中發育,荼毒了多少人,大夥竟是毫無察覺。
「此類魔氣類似病毒接觸感染,不到肉體死亡不會出現明顯變化,該魔種貌似並非刻意選定目標作案,但它恐怕是作為不分敵我復活屍體成為己方戰力的設計考量而誕生,攻擊範圍廣大,台中可能是牠的初期潛伏地點。」在藏地苦戰過的烏拉倫說完,阿旭瓦立刻點頭附議。
「若其他縣市沒出現密集爆發的不死病患者,表示復活魔種很有可能已經離開台灣?畢竟全島都由我們戒嚴中,對魔種相當不利,竹塹城隍劉大人就差點幹掉一個金屍魔種,復活魔種也可能是為了躲避小生獵食跑了。」韻真分析道。
「最壞的可能是,已經被小生吃掉。」司徒燭華道。「目前沒有跡象顯示魔種互食,勝方可以得到敗方的特殊能力,如果烏拉倫想法正確,不死病是很有用的戰場能力,小生更有可能拉攏或控制這名魔種,按照不死病的特質,復活魔種可能不擅長戰鬥。」
「靠!死者復活的能力也太犯規了!希瓦納斯女王嗎?」玄武傻眼,被3D立體喪屍肉泥包圍後,他忽然覺得天譴軍團裡最噁心的縫合怪都算可愛了。
「是耐祖奧吧?」阿鐘本能糾正。
修道者們想假裝他們聽不懂遊戲梗,偏偏數月來抗魔聯盟利用電腦網路跨門派組隊訓練的指定軟體項目太過深入人心,差點下意識呼喚聖光。
無論如何,一次增加兩個新魔種的消息太過駭人,算上魔槍那就是三個了,劍宗已負責追擊魔槍,總部人疲馬倦正需重新整備,這樣下去他們只會被拖垮,永遠不可能集結大軍糧草與守在藏地屍骨長城前線的魔種正面戰鬥。
何況前線還不只藏地而已,韻真還記得司徒燭華說過,魔種已在神霄宮仙陣的前門後院成功架構勢力範圍,前門是由能力不明的魔種「齊宗儀」把守的屍骨長城,後院則是撒馬爾罕魔城為中心淪陷的中亞三國,古山神形同遭到夾擊。
韻真每每想到一件事就焦躁不安--距離黑太爺進入仙陣已經一年了,最多兩年之內,神霄宮仙陣之下的魔體就會破陣而出,吞噬黑太爺成為真魔的新頭腦,期間魔種小生也會想方設法進入神霄宮取代黑太爺,因此他們從來沒有一個可信的安全期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抗魔聯盟在南極建設的末日要塞至少必須先完工,確立足夠安全的指揮基地,抗魔聯盟才能真正開始考慮前進神霄宮的事情,這些不可能工程必須在一年內完成。
「韻真,擔心的話就讓老猴去探探情況如何?反正他必定會去了解妖怪方的動向。」司徒燭華對她提議。
老猴目前是妖怪與道門之間最受歡迎的中間人,還在臨時總部開酒坊。
「我倒想親自去現場看看,萬一那些不死病患解凍後又動起來怎辦?」韻真皺眉不打算讓步。
「先讓孩子們下去休整,大家正需要醫宗的力量,魔槍不知何時會爆發大問題,眼下的麻煩解決再說,另外,我有事私下和妳談談。」司徒燭華走到綁著側馬尾又穿著短袖襯衫的韻真面前說。
雖然是夏天,又不是在戶外,這該死的身高差……被陰影籠罩的韻真磨了磨臼齒。
「可以,但我得先去探望阿爾斯蘭。」
「我這邊比較重要,是公事。」司徒燭華刻意強調。
年輕聖人不著痕跡地打量抗魔聯盟總指揮與黑家代理領袖之間互動,同樣睜大眼睛的還有在場所有人與非人。
「黑家與阿爾斯蘭家亦是同盟,我對牙翼起誓永不相負,你救了他一命,就算他賴帳不還這份恩情,我沈韻真也會替他還。現在,我必須確認那個少了隻手臂的白癡情況,萬一你的飛劍切得不夠乾淨,古魔屍肉還是上了他的身,我得就地處決他,這是我唯一能替他作的事,他也不希望由其他人來做。」韻真淡淡道。
「慢著,我也一起去,阿爾斯蘭先生同樣救了我一命,我想盡量治好他,韻真不需要立刻下結論,至少在我看來,阿爾斯蘭先生和燭華的反應都非常迅速正確,應當無大礙。」田槐道。
「醫宗會立刻延請擅於治療非人的長老前來台灣,並將阿爾斯蘭先生視為上賓。」烏拉倫隨即跟隨田槐的態度。
「好吧!那妳速去速回。」司徒燭華彷彿她只是帶著水果禮盒去探病。
「……」韻真忽然好想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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