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交易所總店深處的衣帽間。

 

幻想商人坐在高腳靠背椅上,讓最鍾愛的店員為他打領結。

 

「店長,讓李明德繼續待在那間店好嗎?」宰洛傾身向著店長大大的血紅眼睛問。

 

「現實中的他已經……」        

 

「現實關我啥事?」幻想商人冷哼。

 

「是的。」石臉店員自知失言,立刻鞠躬打住。

 

領班又想起另一件亟待報告的重要事項,他從外套內袋拿出阿德送來的懷錶,遞還給幻想商人。

 

「我們已經竭力修復了,奈何這個懷錶的耗損太嚴重,還是無法完全保證安全,是否更換一個新容器拘禁『時妖』?」宰洛請示。

 

幻想商人習慣性地打開懷錶,上頭不見指針和數字,錶面是黑藍色墨水與一點不斷游移的金色光芒。

 

「不必。當初我得到這個商品,就是用懷錶當容器,沒了也不會怎樣。」

 

「時妖趁著容器不穩定逃出來一次,但它竟然沒把地球分店的員工拋進時間深淵,不但指給他正確的方向,還幫他開啟門扉?那個李明德的確非常完整地來到我們這邊的世界了。」親自鑑定過人類店員情況的宰洛說。

 

「為何那頭發瘋的時妖對人類特別?」宰洛好奇地問店長。

 

「時妖對太陽國度特別親善,臭阿德之前有跟太陽殿下出去玩,大概身上還有殘留『陽光』的成分吧?」店長漫不在心地看著袖口。

 

「請恕屬下駑鈍,關於李明德的事該如何處理較為妥當?店員們已經逐漸得知有人類來到這裡,正蠢蠢欲動。」

 

「既然有工作上門,讓他先把工作做完,我會去收尾。」店長說完,抓著懷錶跳下高腳椅,綠色蛇尾擺動著。

 

「這頭時妖的問題我會更仔細注意,你也不用瞎操心了。」

 

幻想商人關起錶蓋,將懷錶收入懷中,回首冷冷地看著領班。

 

「不該有思想個性的時妖,本來只是震盪時間流動的力量妖魔,但這頭時妖卻擁有『理性』,這是靈魂最可怕的瘋狂型態之一,這會讓牠產生啃食諸國平衡的『欲望』,所以他才被其他國度住民聯合捕獲封印。」幻想商人評論道。

 

「地球這種紙糊似的物質國度,被牠啃一口或擺盪幾下,自然法則就整組碎光光了,現在的我也搞不懂怎麼修好,地球國度的神都喜歡直接創造新世界,但那位陛下目前住著的星球,我會好好保護。」

 

幻想商人的自言自語,像是警告般,不只針對懷錶內的危險妖魔,也是對本質仍是謎的怪物領班宣告他的意志。

 

「如果時妖再偷溜出懷錶,我就直接掐死牠,雖然那樣做是非常醜陋的事,太人類風格了,光想就噁心。」

 

店長說完便步伐輕盈地回到總店招待客人去了,宰洛則沉沉注視著幻想商人嬌小的背影。

 

※※※

 

瑪茲達克看著黑犬,態度卻儼然將黑犬當成人類提防注意。

 

黑犬用後腳搔搔耳朵,睜著無辜的狗眼睛,但這番表演還是徒勞無功。

 

「我喜歡文明溝通,不代表我不知道其他讓你開口的方法,你和這個叫張天賜的華人有什麼關係?或許你就是張天賜?」

 

天花板赫然出現數十張平面影像,從小張在路邊停車,走向樹叢,飛出一隻黑鴉,到昏倒的護衛犬和沾有迷藥的絲巾,均被攝錄下來,原來監視範圍比小張預估得要廣大細密許多。

 

黑犬站起來,腳爪用力,下意識看著房門方向,瑪茲達克嘲弄地要他別妄想,最好放棄以這副野獸模樣展開攻擊,書房的防衛系統採用腦波控制,有各種方法可以一瞬間讓黑犬斃命。

 

「就算你是變形者(shape shifter),還能變成昆蟲逃跑也沒用,乖乖吐實吧!我至少逮過兩個完整的活體樣本,騷擾老頭子的住家就這麼有趣嗎?但我好奇你卻沒留下變形時的衣物和分泌物,快別讓我一直唱獨角戲,老人家沒多少時間等待了。」

 

瑪茲達克愉快的語調透露出一絲興奮。

 

小張轉了一圈,無可奈何之下吐出魔藥恢復原形,老大亨眼前多出一個穿著黑色運動褲與短袖上衣的青年。

 

「能連衣服一起變形?你是什麼來歷?」瑪茲達克興致盎然問。

 

「我只是個自由撰稿人,透過某種管道拿到一顆變身藥。」小張倒也乾脆,本來他會做這種事,早已抱著有去無回的心理準備,這種情況說謊也沒好處。

 

「什麼管道?藥的效力能做到何種程度?」瑪茲達克果然馬上追問。

 

「超自然的管道,我不知如何到了一間夢想交易所,就跟裡面的人換了這個道具了,這可說是魔法奇遇吧!」小張看著掌心已經融化縮小一大半的珍珠糖果說。

 

雖然被發現了,但也看到他未曾預期的部分,或許可以善加利用這個機會。

 

「既然你調查過我的來歷,想必你已經知道,我不過是個打工狗仔,這條命也不值錢,所以我才想幹票大的。」小張穩定呼吸,壓抑被對方用壓倒性的實力識破並請君入甕的慌亂。

 

他可不是溫室長大的小花!

 

小張用拇指與食指捏著魔藥,展示在老大亨面前。

 

「效力還剩下一天左右,僅此一顆,而且只有我能使用,因為這是我付出代價換來的魔藥。如果你覺得有趣的話,剩下的時間我可以專門為你表演,甚至讓你抽血實驗,代價是你必須接受我的訪問。」從夢想交易所得到的靈感,他從不浪費任何籌碼。

 

瑪茲達克坐在沙發上考慮。

 

「好吧,這也是難得一見的奇遇,起碼跟那些無聊的狗仔相比,你還真變成了一條狗混進來,我喜歡有誠意的年輕人。」

 

像瑪茲達克這樣擁有一切並且安然活到老年的勝利者,金錢、權力和色欲帶來的新鮮快感已經極為薄弱,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張意外對了老大亨的胃口。

 

「我混進莊園的過程變化成許多動物,誰在何時發現我?」小張還是有些不甘心。

 

「小朋友,每個人都有盲點,有時候還異常可笑,你算還好了,可以說是忙中有錯。羅威納犬都是小狗時就截掉尾巴,因為他們是獵犬。你的魔藥似乎無法變成特定犬隻的外表吶!」

 

小張的確是可以變成某種動物自然的樣子,不用練習就擁有該種動物的運動能力和野性,那是魔藥造成的自動效果,但他太頻繁地在不同動物形體中轉換,心智過度勞累加上每種動物都有不同的天敵和風險,他竟犯下這麼明顯的錯誤!變成一頭有尾的羅威納犬!

 

正確地說,他不應該選擇身上有人為改造痕跡的動物!          

 

看見小張的錯愕表情,瑪茲達克得意地搖手。

 

「不不,其實你有一個幸運的小機會,所以我說你忙中有錯。我的確曾經吩咐管家幫我找一條受訓好的天然羅威納犬,因為我不想讓莊園裡的小孩以為狗天生就沒尾巴。」瑪茲達克說。

 

「管家大概誤會教育用的護衛犬已經送來了,這種獵狗性情穩重,卻不會那麼快親人,你表現得太甜,顯然是功課做得不夠。但我說這麼多的用意是,就算你把尾巴切了也沒用,我認得出來自己養的狗和人,莊園裡該有和不該有的物種,多一頭或少一頭,就是明顯的問題。」

 

小張無話可答,他太小看瑪茲達克了,從他的書房竟然有如此嚴密的保全系統就可見一斑,而且這個時代能使用腦波自由操控機器的人類非常稀少。

 

「換我發問了,你可以攜帶多少東西變成動物移動?」瑪茲達克考慮過自由變形成動物在各種領域的龐大利益,但變形者有太多缺點,加上還是見不得光的怪物,研究樣本過少,不合經濟效益也就擱下了。

 

「只有貼身衣服和細小物品。」小張在夢想交易所外測試的結果,果然變身成動物時,身上不能帶太多東西,否則這顆魔藥的附加價值就太高了。

 

假使什麼都能跟著縮小移動,那樣交易又得重新談過,夢想交易所的確算計妥當。

 

瑪茲達克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

 

「我早就知道有夢想交易所存在,那是一個世紀前的傳說,也有認識的朋友去過那邊交易,但是我從來沒有這個機會,大概是我的人生過得太順遂!既然那種藥不能量產化就算了。」瑪茲達克撇撇嘴道。

 

「你變條魚給我看看,會窒息嗎?」瑪茲達克老實不客氣命令。

 

為了取信對方,小張只好皺眉變成一條鱒魚。

 

銀白魚身立刻在地板上騰動不休,一分鐘後變回人身,小張臉色不佳,身上也多出許多瘀血擦傷。

 

「原來變成動物時受的傷會以同等程度出現在人類身體上,也受到同樣的環境限制。」瑪茲達克點頭道,缺氧的一分鐘對小張等於酷刑,而他的魚類本能離水後則是拚命掙扎。

 

「那你怎不擔心變成動物時受傷死掉呢?」

 

「我變形主要是想避人耳目。」小張回答。

 

「夢幻莊園有很多傳聞,瑪茲達克先生,你在市郊蓋了這麼大又如此神祕的豪宅和研究設備,終身未婚卻收留這麼多孤兒,大家都想知道你回夢幻莊園時到底在搞什麼勾當?還有你的遺產要如何安排?」小張直接提問,當然他渾身作痛心情也惡劣至極。

 

「不就是那些老套的骯髒傳聞嗎?」瑪茲達克冷笑。

 

「你想知道我的祕密,但我可不希罕誰替我平反。」

 

「我並沒有特別想幫你平反,我只是要賺錢。」小張耐心地重申他的目的。

 

作為一個行蹤飄零的自由撰稿人,小張很久以前就學會保持距離,幫人申冤求助,民粹和偷窺癖會逼死一些不那麼純白也無大惡的普通人,揭發時弊,也不過是多出一篇憤世嫉俗的文章,別人連看一眼都嫌浪費時間。

 

世人已太勞煩憤慨,太多刺痛良心的筆刀舌箭,生活都過不下去了,誰管你那麼多!

 

所以小張寫他能觀察到的現象,拿靠文章能賺到的錢,有一套他自己的原則,如此而已。

 

「那些小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真想知道,我就讓你看看,藏著只是我討厭看戲的群眾也不想孩子們被騷擾而已。」瑪斯達克說完,一排虛擬書櫃滑出,書本自動攤開,播放這間書房的錄影檔案。

 

「這些都是孩子們自己述說的故事,小孩的表達能力破碎顛倒,也許要慢慢看才能看懂,但我從孩子的描述聽過幾次認識的名字,如果不是我收留他們,大概早就消失了,裡面有些人出身不凡,不是你以為的下層階級。」

 

瑪茲達克彈彈手指,有些畫面便出現紅點。

 

「紅點表示說謊,但孩子的謊言往往會傳達出更多現實,有些犯罪還是兒童對兒童,親人之間的傷害,當然我也從中知道許多寶貴的有利情報,被暗殺都不意外。」

 

影片有太多跳轉,不管是瑪茲達克刻意遮起某些重要片段,或他想節省時間,都指出一個明顯的事實,這些兒童曾經嚴重受虐過。

 

維克斯的例子則非常明顯了。

 

「既然你好心想照顧他們,將他們關在夢幻莊園裡,不就無法正常的長大嗎?像維克斯,他需要看兒童精神科醫生。」小張直言。

 

「第一,難道他們在外面的世界就能正常長大?我有醫師資格,雖然我並不是真正的醫師,但他們也不能說是病人,就跟魚兒一樣,環境夠乾淨穩定,魚兒很難生病,傷勢也會自己好轉,你說我將奄奄一息的魚兒扔進充滿病原體的髒水裡,或者給一個乾淨的水質,按照個體情況投藥,哪一種更有效?而且精神治療無法根治,只能維持穩定。」老大亨狡詐地為他蒐集受害者的行為辯解。

 

「那也只是你的偏見,所以你在進行關於人類精神的實驗?型塑兒童人格的水族箱?培育你喜歡的品系嗎?」小張音調轉冷。

 

「呵呵,或許看起來就像那麼回事吧!」瑪茲達克說。

 

「但哪個小孩不是受到特定的大人和環境影響呢?榮譽或卑賤,自律或怠惰,溫柔或狂暴……就算被揉壞過,還是有很多白紙的部分。」

 

「張天賜,難道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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