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嘉莉莉與夢想交易所達成交易的那一天,兩名女孩的友誼貝殼都落入侜張手中,他非常滿意地擔起一日店長的任務,盡情「指教」阿德。
等營業時間結束,阿德也累得動彈不得,那天成交量居然是平常的五倍,真是邪門的現象。
關店後,侜張自動自發從牆櫃拿酒出來小酌。
阿德爬過去把客人送他的手扒雞放進烤箱加熱,他苦撐到下班就是為了這個,人生中還是有好事發生。
「侜張,你拿阿芬和嘉莉莉的貝殼到底有什麼用途?」青都的日記還沒回來,阿德實在按捺不住好奇,直接問天狐。
「最近家裡的小狐狸迷上『結拜兄弟』、『義氣』、『羈絆』之類的風俗,我想趁機幫他們上堂課,需要教具。」侜張說。
「那跟貝殼有什麼關係?」
狐閣中有一部分幼年混血狐妖在襁褓中就被帶回那處桃源鄉,又或者是坎坷不幸的母親到了狐閣才生下嬰兒,這些小狐狸對外界可說一無所知。
雖然這群年紀最小的妖狐也跟著大人修煉生活,卻不懂那些規矩由來,加上狐閣裡有不少大妖狐帶回來的人間產物,於是嚮往起狐閣外的花花世界。
阿德想起他第一次到狐閣時的確是看到不少小孩子,也不怕人類,跟阿德很親密,對店員非常好奇。
「小孩子都是這樣,沒有喜歡的難關,就自己製造;欠缺敵人,就從附近的同類選一個,愈發調皮搗蛋了,大家希望我能出手管一管。」侜張隨口提到小狐狸們蹺課打架,偷雞摸狗,摘花塗鴉躲避大人譴責,模仿天狐弄花喝酒,調戲女生(or男生),欺負比較內向的孩子等等。
「怎麼跟我們這邊的死小鬼差不多?」阿德有點幻滅。
「要考驗還不簡單?」侜張隨便就找到一個例子。
有對小狐甲乙感情特別鐵,一起闖禍受罰,號稱生死至交,蹺課爬上狐閣裡任人騎乘自動前進的木牛,跑到大人嚴令禁止小孩子接近的神祕區域玩耍。
木牛載著他們走進前所未見的美麗風景中,小狐狸們開心地聊天,吃著廚房摸來的點心,渾然不覺木牛繞了許多路,最後到達一處陌生優美的懸崖花草地。
小狐狸們快樂地打滾玩耍,末了趴著睡著了,等他們醒來,木牛早已無影無蹤。
原本以為狹窄又單調的狐閣,只有大大小小的飛島桃林與繩橋木道,他們卻連能走的路都找不到,迷失在森林裡。
「你讓他們野外求生喔?」阿德問。
「這最能展現義氣不是嗎?」天狐笑道。
但是阿德知道如果出手的是天狐,事情一定沒那麼簡單。
開始小狐甲乙的確很有勇氣,這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危機時刻,但兩個時辰過去,又渴又餓,不像房子旁有小溪、魚池和果樹,腳邊野草堅硬刺人,霧風溼冷,他們開始吵架,小狐乙還跌倒扭傷腳踝。
小狐甲扶著他走,小狐乙倒也倔強,沒有喊痛繼續前進,天色漸漸暗了。
最後他們在山腳下休息,小狐甲對小狐乙說一個人去求救更快,小狐乙同意,小狐甲於是留下他繼續尋路,過了好久,他忽然發現木牛飛快走著,小狐甲用盡全力才跑到木牛身邊。
「停下來啊!快停!」但口令失效了,等小狐甲繞回去通知小狐乙,木牛都不知跑哪去了,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狐閣的木牛流馬一定會回到庭院待命,只要爬上去就可以回家了!
小狐甲看看山腳方向,以及不會停歇的木牛,作了一個決定。
他爬上牛背,精疲力竭地趴著,回到狐閣後也沒對人說小狐乙的事。
當晚狐閣因為小孩失蹤鬧了場騷動,成年妖狐幾乎傾巢而出尋人,深怕是妖魔潛入掠食他們的同胞,小狐甲見事態嚴重,愈發不敢開口,躲在床上瑟縮發抖。
「我猜他們會一起窩在野地裡過夜,相濡以沫看星星也挺浪漫的是不是?餐風露宿對妖怪又不是什麼新鮮事,結果沒有。」侜張對阿德說。
「然後,爬上木牛用最快速度回去求援,現實合理的判斷,還算可以,人是回來了,卻怕責罰能拖一刻是一刻。」
阿德聽到這裡已經笑不出來了,侜張的考驗還沒結束。
「我就等他幾時要說,順便看看那些大的怎麼應付這種情況,青都照樣反應最快,馬上就發現我在做什麼,還配合得很逼真。」成年妖狐當然找不到小狐乙,因為哭到昏睡的小狐乙被青都抱著跟大狐們玩捉迷藏去了。
但小狐甲到最後都沒自首,求大家去救受傷的同伴,只是消極地逃避現實,讓天狐覺得事態嚴重。
「你後來怎麼處罰小狐甲?」阿德澀澀問。
「哦,我沒罰他,甚至沒揭穿他,也沒說教,那會毀了一個沒經驗的小孩,你瞧要神仙認錯反省都免談了,如何強求沒受過苦的混血妖狐孤兒?」侜張伸手拿了一隻雞翅膀,輕鬆愉快地剝吃起來。
「既然收了那小狐狸,他就是狐閣裡的一員,我有義務把他們教好。有趣的是,小狐乙後來把責任全擔了,說他自己跑出去玩迷路,完全沒提到同伴拋棄他逃跑的事。」
「那樣……」阿德總覺得喉嚨有個硬塊吞嚥不下。
「那對小狐甲就是最痛苦的懲罰了,小狐甲主動跟小狐乙絕交,還自暴自棄,小狐乙默默承受處罰閉門思過,也沒有同伴想跟他玩。」
「侜張,你這樣太狠了。」阿德光想就不忍心。
「不不,我倒覺得剛剛好,總比『不知道怎麼辦』就拋下同伴那種情況真正發生再來對朋友心狠要好不是嗎?看來太溫和的未雨綢繆不夠用呢!再說,不知錯在哪,哄開心了只是下次再犯。」
但從侜張的語氣,阿德覺得他要教訓的不只是小狐甲乙而已。
就算東窗事發,又有誰看見了小狐乙和小狐甲真正的心情?還有其他小狐丙丁呢?換了不同情境,難保自己不是在做一樣的事。
「但是你來夢想交易所買貝殼,要怎麼給他們看,那些小狐狸看得懂嗎?」連阿德自己都搞不懂了。
「太容易看懂就會移情到自己身上,馬上急著自我開脫,似懂非懂最好。」侜張又拿走一隻雞腿。
阿德又想了想,還是無法釋懷。
「那白海螺和紅扇貝,又是誰對誰錯呢?」
「判對錯不正是說教?交朋友難免願打願捱,然而其中也有偷矇拐騙種種情狀,有得有失,但是非姑且不論,『美醜』倒很明顯,我便拿這兩個貝殼,讓孩子們去看看自己喜歡哪種再說。」天狐笑道。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阿德滿頭泡泡,幸好制服有翻譯功能。
大家都看到美麗的事物時,自然就覺得不美的東西醜了,知道好的事物,才明白不好是什麼樣子。
這樣說也有道理。阿德再度凝望紅白貝殼。
美醜好壞其實都是相對的,但也不是一個人硬拗就會變成他主張的歪理。
「孩子的教育不能等啊!」天狐喝著青心烏龍道。
「可是那對小狐狸就這樣絕交,你也放著不管嗎?」
「這可就不是我該插手的範圍了。」
「侜張!」
「但我會讓他們知道這個紅貝殼值多少,哪怕他們乍看會不屑那個彷彿比較不好的貝殼,連五萬六千元的付出也沒有的話,就別龜笑鱉無尾囉!」天狐聳肩。
「友情無價,但無價如果是指免費,那可就是笑話了,就讓本天狐看看我的小狐狸們能夠為朋友掙多少,送多少。」
侜張終於說到了重點。
原來他想讓那些小狐狸花時間出力氣去證明自己對朋友的心意,或反省願意付出到哪裡,不是說大話卻扛不起。
「小狐甲會出多少去贖回他的友情和自尊呢?這個我可以慢慢欣賞了。」
「你也太心機了。」阿德雖然這樣說,心裡卻默默惆悵臺灣沒有幾個像天狐這樣的人。
阿德又想到一件事,侜張的辦法實際執行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假設阿德要靠自己送朋友一個禮物之類?在狐閣他能怎麼做?上次去發現狐閣是蓋在魔海上方,天然資源很貧瘠,狐狸們能自給自足是高度精密計算加上天狐強力護航的成果。
「侜張,我問你,你們那邊一顆蛋能賣多少?」
「原則上是以物易物,不過小朋友想賺外快,我會用時價統一收購。」
「……好黑。」哪裡的時價呀?阿德汗了。
「我會跟他們說,存夠零用錢可以拿來拜託我幫忙到人間買禮物。」侜張笑瞇瞇道。
「對了,下午有認識的客人順便告訴我情報,嘉莉莉把那包現金帶到海邊燒掉了。」天狐人脈廣,把一日店長當得風生水起,搞不好客人還是他叫來的。
「咦?」
「女孩子的友情很微妙。」侜張又喝了一口茶。
「誰誤會,誰又錯過,難說。」
「那包從夢想交易所換到的錢燒掉會怎樣?」阿德問。
「也許會在海裡變成新的貝殼吧!」
天狐這樣閒論,阿德只好當作事情告一段落,加上聽他說話往往忘了吃東西,阿德肚子咕嚕叫起來。
「喂!應該是好手好腳的人剝給我吃才對!」手扒雞的重點部位不斷消失在天狐嘴裡,只能用單手高難度作業的阿德怒了。
「這不早說,阿德,張嘴,啊~」侜張拿了塊雞屁股湊到阿德嘴邊。
「給我放在盤子邊,我會自己拿,你這混帳!我要吃翅膀!」
──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