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擎集團,臺灣營造業龍頭,旗下還有許多子公司,雙擎總裁何京笙僅有一個獨生女何秋繁,但這位奇特千金小姐對繼承家業毫無興趣,是個癖好鑽研故紙堆的標準學者,何京笙只好從何秋繁十八歲起就到世界各國挖角年少有為的青年精英來雙擎擔任CEO或其他高階管理職,一方面替他經營集團,另一方面,則是把這些才貌兼備的男子放到何秋繁的視野裡。

 

何京笙最大的感歎是,老婆好不容易幫他生了個掌上明珠,偏偏從小就是書呆子,對異性更是目不斜視,當然這一點是很好,畢竟他的小公主怎麼能被不知哪來的野小子拐走呢?就算哪天心愛女兒要批上白紗嫁人,對象也得是他選好的乘龍快婿。

 

何京笙要確保女兒一輩子都能過著幸福無憂的生活。

 

這些駙馬候選人也很知機,風度翩翩地對高嶺之花提出邀約,可惜王子們來來去去,直到何秋繁二十五歲,仍然沒人能和這位一心只有學問的千金小姐成功約會過。

 

何京笙還記得那年愛女生日,女兒忽然帶回一個年輕男人,宣告是她的未婚夫,她想要的生日禮物就是何京笙必須接受這個叫葉慈生的傢伙,他甚至比女方還小了兩歲!實話說,當時何京笙很想用藏在茶几夾層的手槍直接射死對方,結果,何京笙卻表現得像個通情達理的長輩,親切地接待女兒的未婚夫。

 

葉慈生明顯雖有些緊張,表現尚稱大方得體,何京笙詢問他的背景,他也不避不懼一一作答。

 

葉慈生來自藍領階級單親家庭,父親是工地主任,在葉慈生十歲時因工安意外去世,母親則在他大學期間病逝,他和何秋繁在學校認識,最初葉慈生驚豔何秋繁明明不是商學院卻對企管領域非常精熟,後來也在何秋繁介紹下和她選修相同的外系課程,兩人漸漸墜入情網,等葉慈生研究所畢業向何秋繁求婚,何秋繁才告訴他,她的真實背景是雙擎千金。

 

葉慈生說:「我不會用『齊大非偶』這種蠢理由放棄心愛的女人。」

 

葉慈生要求一個機會,何京笙於是讓他空降到自家旗下一間進口系統家具的公司擔任營業部主任,一個不大不小的位置,但對二十三歲的葉慈生來說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待遇。

 

何京笙不怕女婿愛錢,他只擔心女兒看上的男人私底下對她不好。何秋繁挑上一個背景普通的小青年,甚至五官也不特別帥氣,頂多給人斯文安份的印象,至少可以肯定,女兒就像對付她家老爸一樣,也對這個好脾氣的葉慈生呼風喚雨。

 

何京笙曾私底下對葉慈生說,他的要求就是葉慈生必須用自己的薪水買房買車養家活口,而他只要娶何秋繁為妻,一輩子不會得到高過營業部主任的位置,問他是否願意?

 

「其實您讓我從基層做起,我也不在意,但這樣我就沒有時間和秋繁相處了,還是很感謝您的特別照顧,爸爸。」葉慈生這樣回答。

 

後來在何京笙派人嚴密監視,葉慈生的生活果然只有工作與未婚妻,何京笙雖還無法相信他,但換個角度想,女兒挑的這個男人倒是十分適合她,其實光憑心愛女兒三番兩次來威脅老爸不可嚇跑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男人,何京笙也不敢起歹念,更別說葉慈生禮貌又勤快,英文能力佳,以員工來說也是一支潛力股。

 

在何京笙特意指派的祕書輔佐下,葉慈生不到一年就上手業務部主任工作,閒暇時還能和何秋繁聊她最愛的民俗學,從小倆口對答如流的情況來看,葉慈生對未婚妻的嗜好也是花過心思研究,這一點就勝過只想用錢和甜言蜜語打發老婆的男人了。

 

然而,何京笙還是覺得女兒配這個平凡男人太過屈就,想談戀愛就談吧!訂婚歸訂婚,哪天女兒不想要這個未婚夫,他也有辦法讓葉慈生閉嘴乖乖走人。

 

何秋繁就這樣繼續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研究任何她感興趣的主題,有時則在看上眼的學校或教師底下進修,葉慈生則用母親遺留的保險金和學生時期的存款,加上部份薪水當頭期款,在內湖買下一棟雙擎新建的獨院小別墅,列在何秋繁名下,這當然是何京笙為女兒量身打造的居所,不張揚但頗具品味,但挑剔的雙擎總裁可不想讓這個年輕人白佔便宜,葉慈生還是得分期付款供養愛巢。

 

不知為何,葉慈生愈是順服,何京笙愈感不安,他從來沒有控制住這個年輕人的實感,卻又不覺得葉慈生有野心。

 

葉慈生討好他的方式就像對待未婚妻家長,小心翼翼是有,卻從來沒有面對一個呼風喚雨的上司的阿諛討好,從不靠近任何集團勢力,長袖善舞卻沒被任何人拉攏,需要加班時就把工作帶回家做,生恐錯過未婚妻難得回家的相處時間,不忮不求的態度讓他聯想到女兒拒入上流社會的反骨。

 

就這樣過了五年,何秋繁還是沒有舉行婚禮的打算,葉慈生也不催她,何京笙發現女兒留在台灣與回老家探望父母的時間明顯增長,顯然交個未婚夫還是有好處的,也就漸漸習慣這個毛頭小子不時在眼前晃來晃去,偶爾還會唸一下葉慈生為何不正式把人娶回家,何京笙想快點抱孫了。

 

對此,葉慈生的答覆是,他早就買好結婚戒指,奈何未婚妻還閒不下來,他會持續努力。

 

何京笙的心情很矛盾,他一方面放心葉慈生未曾覬覦雙擎集團,另一方面又恨鐵不成鋼,就算要栽培女婿代替女兒接管他的集團,葉慈生頂多只是塊守成的料。

 

除此之外,葉慈生的優點是尊重女兒自主性,但何京笙又惱怒未婚夫過度放任導致愛女都快三十歲了心性還是和單身前沒兩樣,依舊是匹脫韁野馬,他何時才能抱到金孫?

 

就在何京笙漸漸接受葉慈生成為他的未來女婿時,一場意外來得措手不及。

 

何秋繁失蹤了。

 

雙擎集團動用一切力量追查,卻依然找不出何秋繁下落,這個特立獨行的千金小姐彷彿人間蒸發。

 

首要嫌疑犯當然是葉慈生這名駙馬爺,但早就被監控著的葉慈生別說有可疑之處,他甚至不在何秋繁保險受益人名單上,反之他的保險金和房子全給了未婚妻,尚未正式結婚的他和女方財產毫無關係,生前贈與得到的內容也很普通,大多是未婚妻出國研修時順便為他採購的名牌服飾,最貴的禮物也不過是隻價值二十來萬的男錶。

 

怎麼看都是一個為未婚妻奉獻所有的男人。

 

何京笙氣得打了葉慈生一頓,怪他沒能守護好愛女,同樣憔悴的葉慈生毫無怨言,只求雙擎在尋找何秋繁時別將他排除在外。

 

最後,何京笙看在愛女的情分上讓葉慈生留任原有崗位,查到一些線索也會與葉慈生分享,卻不指望這個平凡青年能創造奇蹟,大亨與女兒未婚夫之間互動已降至冰點。

 

時間在僵持與焦慮中流逝,就這樣,一年過去了。

 

※※※

 

柔柔陽光灑在行道樹下,一道身影匆匆忙忙踏過破碎光影,某個西裝打扮的年清男子穿梭在老社區中,尋找著抄寫在便條紙上的關鍵門牌號碼。

 

磚紅老公寓頗具年歲,白天看起來顯得有些陰森,這時該選左邊大門入口,電梯經常故障,建議直接走安全梯上樓。葉慈生腦海中浮現線民細心提醒的細節。

 

樓下掛著一塊大大的私人健身房招牌,健身房早已停業,人去樓空,招牌仍舊帶著骯髒的藍白兩色沉浸在陰影中。

 

西裝青年清爽光滑的臉孔充滿焦急不安,走進迷宮般的公寓時一度萌生退意,西裝青年最終還是鼓起勇氣繼續前進。不幸的是電梯果然正在維修,他下意識瞇著眼睛貼近大樓平面簡圖,總算稍微弄懂公寓格局。

 

左右兩間連棟公寓幾乎都是三十年前就被不同房東買下來專門出租用的套房,卻有各自的大門與樓梯,後來房東們或曾交換房間與樓層產權,或乾脆委託其他房東代為出租販售,橫向打通牆壁重新改建,變成左右互通狀態,硬要形容的話有點像是宿舍,裡面住的人大約有七十戶。

 

--亂七八糟的地方。探路線民回報感想。

 

由於不同房東屢屢更新裝潢,每層樓隔間方式不太相同,連棟公寓只設置一邊電梯,左右各有兩道逃生梯通往各樓層,想在這棟公寓中找尋特定人家,得先走過蟻穴般堆著雜物且又光線昏暗的走道。

 

原本憂心得忍受恐怖狹隘的老舊電梯,西裝青年如今面臨更糟糕的選擇,他不得不獨自從最近的樓梯拾級而上。會住在這種地方的是什麼人?毒販?混混?妓女?還是低收入戶的邊緣族群?

 

每爬上一層樓,葉慈生都害怕在樓梯間撞見歹徒,下意識握緊拳頭,幸好他白擔心了,樓梯間非但不見人影,連隻蟑螂也沒有。

 

依照葉慈生千辛萬苦得到的消息,他要找的人的確住在這裡沒錯,但那已經是數年前的舊地址資料了,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衝上六樓,拉開不曾上鎖的金屬安全門,總算見到拓寬的走廊和一處有陽光照射的公共小客廳。

 

六樓卻沒和隔壁棟互通,保留最原始的格局,宛若神祕異空間。

 

從走入這棟大樓到現在至多也不超過十分鐘,卻像是過了一百年般漫長,構造複雜的舊公寓彷彿會吸人生命力,還未見到想找的目標,葉慈生卻先感到疲憊。

 

西裝青年重振精神,都走到這一步了,他不允許自己打退堂鼓。

 

他敲門,又喊了名字,卻是毫無回音。

 

六樓非常安靜,簡直就是死寂,難道這裡沒人住?這種想法才剛產生,寒意立刻竄過全身,手臂滿是雞皮疙瘩。

 

敲打著門板的手勁加強了。

 

「楊教授!您在家嗎?有人在嗎?喂!」喊到一半青年倒抽了口涼氣,不敢再將手掌放到門上,木門上一些彎彎曲曲像是被指甲抓出來的不規則凹痕,時日久遠,抓痕已經發黑。

 

怎會有這種痕跡?胃部升起酸味,他忍不住感到噁心。

 

「嘎呀……」

 

隔壁赫然打開門,葉慈生宛若驚弓之鳥般旋身,下意識握拳。

 

門後探出一名短髮男子,葉慈生餘悸猶存,定睛打量對方。

 

此人膚色蒼白,還有黑眼圈,顯然生活習慣不太健康,五官倒是很帥氣,好好打理便會是個帥哥,可惜渾身煞氣太重了,瞇眼注視的表情令人聯想到兇猛夜梟。

 

「你是誰?找楊教授有什麼事?」短髮男子頗具壓迫感地低聲追問。

 

「楊繼民教授的住處是這裡嗎?」葉慈生總算抓到救命稻草,喜出望外之餘不忘二度確認。

 

「你是他的親戚?」短髮男子並未直接回答問題,警戒反問。

 

葉慈生搖搖頭,目前至少可以確定對方認識他要找的人。

 

「你好,我叫葉慈生,以前在大學旁選修過楊教授的課,真要說來我算是教授的學生,請問你是……」

 

他見那人斜倚著門框,一時摸不著頭緒。

 

「教授的私人研究助理,燕臨。」男人開口解釋,又道:「進來,站著不好說話。」

 

葉慈生探頭探腦地跟進那個私人助理房間,發現裡面很整齊也很單調,書櫃已經爆滿塞不下,地上和各處平面有如石筍般堆滿一疊疊專業書籍,保持在能夠輕易瀏覽標題或標籤的狀態,證明燕臨所言不假,也充份展現出這個男人的效率與神經質。

 

研究助理為何會住在教授隔壁?看起來年紀也不小了,難道沒有自己的生活嗎?很難讓人不去介意這些明顯怪異處。

 

燕臨看來對禮節不甚要求,隨便倒杯水給葉慈生,逕自坐在沙發上,葉慈生不以為意,他並非為了款待而來,立刻切入正題。

 

「有關楊教授的問題,他似乎不在家,請問他是否有事外出?何時回來?」

 

「楊教授現在台中一家老人安養院,年初時他將過去資料和計畫交付給我,由我接手他還未完成的研究。」燕臨冷著臉說。

 

「咦?」沒想到是這個答案,葉慈生明顯呆愣。「他老人家怎麼了嗎?」

 

「楊教授原本就患有糖尿病,加上一個人獨居,去年出現阿茲海默氏症狀,家人據說無法接他同住,共同出資讓教授入住一間風評不錯的老人安養院。他情況還算不錯,大多時候清醒,只是除了我以外他不和任何人說話,談話內容也只是個人研究的事。」燕臨簡單扼要地報以消息。

 

「隔壁教授住處比較雜亂,不方便接待客人,目前他的住處是我負責整理。」

 

聽見令人失望的消息後,葉慈生交握十指垂首不語。

 

走到這一步已經是山窮水盡,甚至連焦急感都消失了,聽聞故舊恩師身體情況不佳正在靜養的打擊也只是雪上加霜。

 

「等等?你就這樣把楊教授的隱私告訴我?」葉慈生有點緊張,他對燕臨的第一印象,直覺是個防備心極重,口風也應該非常緊的麻煩男子。

 

這樣的人照理說不會把楊教授所在地和身體情況對陌生人交代。

 

燕臨露出一抹古怪笑容,葉慈生猜測,大概裡頭有一咪咪是讚許的意思,其他則是不屑和無聊。

 

「教授吩咐過,如果有自稱他的學生上門求助,要求我不得隱瞞他的情況,反正會來找他幫忙的傢伙,不是志同道合就是走投無路,肯定能為他的研究注入新刺激。」

 

「沒錯,是老師會說的話。」葉慈生手指交叉放在腿上,由衷感歎道。

 

葉慈生抬頭,不經意看見燕臨略帶風霜的臉,這男人正等著他離開。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的葉慈生敏銳地察覺出這一點——此人大概鮮有出門交際,旁邊桌子放著7-Eleven的袋子,大亨堡紙盒半闔,尚未打開的報紙日期還是昨天,看上去就像是深夜才去購買過期報紙一樣。

 

那偏白的膚色也是很少曬到太陽所致,男助理看上去三十出頭,這種與文本為伍的封閉生活,看情況也拿不到多少薪水,葉慈生實在很難想像燕臨物慾淡薄到何種程度才能過這種刻苦生活。

 

說不定這傢伙能幫上忙,既然是「那個教授」的助理,應該能接受他帶來的怪異事件委託。葉慈生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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