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第二章、委託人

三天後，葉慈生回到燕臨居住的公寓卻撲了個空，只好向昏昏欲睡雙眼無神的老管理員打聽燕臨，話說他第一次來老公寓時，沿途所見的走廊渾沌景像和破爛公設也不像會繳管理費的居民。

後來才知道這個退休老頭並非正牌管理員，只是收月費替住戶倒垃圾以及代領包裹，靠著退休金和少許外快維生，偶爾有警察臨檢時望風通知一些特殊住戶暫避，樓下櫃檯有免費小電視和茶水報紙，老人則是看心情坐櫃檯打發時間。

「你找六樓燕先生是要租房間齁？他兩天前就出門了捏！問他去哪裡也不說。」老管理員打了個呵欠，用小指頭挖了挖鼻孔。

葉慈生驚訝之餘有點不悅，他馬上壓抑住情緒，向老管理員打聽燕臨的事。

「他剛住進來時我就認識這小夥子了，你不要聽信傳聞，燕先生人很好啦！隔壁還是住教授哩！」老管理員的語氣之熱心，聽上去反而更像擔心葉慈生還不熟悉燕臨的惡名昭彰，拐著彎準備散播謠言。

聽說老人在這公寓裡待得比燕臨還久，葉慈生心中竊喜挖到寶了，順著老管理員的話題表示他租房間前一定得問清楚房東背景才行，並暗示願意提供一筆介紹費。

「原來燕臨和五六樓屋主有親戚關係，六年前還是研究生時就一直住在這裡。」葉慈生應和著老管理員給的情報。

他對楊教授的助理一無所知，幸好從老管理員口中得知不少資訊，燕臨根本不是租客，他還是管理五六樓收租的小房東，老公寓的大房東之一是燕臨的爺爺，那位大地主三年前去世，把六樓三間套房都留給燕臨，迄今燕臨仍替家族負責管理五樓收租事務，六樓則完全是他的天下。

更早之前六樓公寓曾發生過意外死亡事件。葉慈生聽見這段舊聞時，初次進入建築內部感受到的涼意又浮上心頭。

老管理員先是語帶保留，表示自己不愛講人壞話，賣足關子和葉慈生打了幾回太極後，很起勁地告訴葉慈生，燕臨曾被懷疑有精神問題，而且還有個刑警來過老公寓數次就是專門調查他。

「有些住戶擔心燕先生恐怕私下會幹些壞事之類，不過偶不信啦！他只是比較不愛講話，偶有時候會跟他聊天，也是有各種人來找他看房子，可惜只剩六樓邊間有空房，大家都不要，一直租不出去，以前死過人也是沒辦法，不過偶保證那間房很乾淨啦！沒鬧過鬼。」老管理員擔心隱瞞兇宅消息導致介紹費事後被討回去，還是乖乖說出六樓其中一間套房的黑歷史。

葉慈生冷不防閃過一個念頭，出過事的肯定就是那間大門上有著抓痕的套房。燕臨明明就住在六樓，卻鮮少被目擊在公寓出入，老頭繼續抱怨六樓沒啥垃圾要丟，搞不清楚小房東到底在不在家，偶爾在走道上遇見住戶也毫不親切，過去燕臨身邊似乎有不只一個人失蹤，捲入那些失蹤事件的燕臨不再與人來往。

三天以來，葉慈生努力達成燕臨的要求，同時自我反省他為何如此衝動答應當一個怪人助手？仔細回想，那個男人實在不正常，當時他就像著了魔般立刻被煽動了，那種彷彿在追獵什麼的火熱眼神使葉慈生深信燕臨能幫他找到摯愛的未婚妻。

原來他們某種程度上還是同病相憐。葉慈生暗忖。

楊教授的助理比他預期的要複雜難懂，之後他一定要弄清楚燕臨會成為楊教授助理的原因，當前這個男人的複雜並不算扣分，畢竟葉慈生委託他調查的也是怪異失蹤事件。

「謝謝，小小意思請大哥喝個酒，別告訴燕先生我打聽過他。我上去等，說不定晚點他就回來了。」葉慈生從皮夾抽出兩張大鈔遞給老管理員，一邊答應如果順利租房也會委託他幫倒垃圾等，老管理員還很高興地說要給他優惠價格。

在六樓徒勞無功地等了一會，大門果然呈深鎖狀態，手機打不通燕臨給的號碼，葉慈生走出那棟幽深公寓，回到他按燕臨吩咐所準備的豐田舊車中，坐在駕駛座上煩躁的點了根菸。

忽然，貼著隔熱紙的車窗被人敲了下，葉慈生以為是違規停車被交警找上了，想著車上還藏著槍支，有點心虛地降下車窗，卻看見戴著棒球帽與夾克外套的男人身影。

「燕臨！」葉慈生瞪著那個背著旅行包的男人。

對方沉默頷首，繞過車頭，卸下行李丟入後座，接著坐在葉慈生旁邊。

「搞得這麼神秘兮兮，你有病啊！」葉慈生還是忍不住斥了一聲。

「開車，路上再和你說。」燕臨低聲說。

「開……你也沒說目的地是哪？」葉慈生發動引擎同時，副駕上的短髮男子只是陰鬱地看著前方。

「苗栗三灣鄉，先上高速公路過縣境再轉台三線。」

「有點遠，去那裡做什麼？」

「訪問其中一個模特兒失蹤者的老家。」

「你之前提的條件，我已經盡量做到了，至少告訴我目前有什麼計畫？」

「晚點再說。」

燕臨竟拉低帽沿狀似閉目養神，葉慈生自眼角餘光打量他，不甘願地控制方向盤。

車子駛出市區後，葉慈生耳畔忽然灌入一句話：「教授情況很不好，完全無法詢問關於何秋繁的消息。」

葉慈生不喜歡燕臨的口氣，指名道姓感覺就像談論商品，被害者是女性難道不能激起這男人的同情嗎？

「你去找楊教授了？」

「不知為何教授病情忽然嚴重惡化，胡言亂語說些花花草草的事，一個月前明明還好好的……」燕臨半是自言自語，但還是保持讓葉慈生能聽清楚的音量。「主治醫生說教授過去研究內容可能是導致他記憶障礙和喪失現實感的主要原因。教授已經七十四歲了，老人家智能忽然退化也不能說很罕見。」

「可惡！現在最有可能知道秋繁消息的人也許只剩下他。」葉慈生敲了下方向盤。

「然後我簡略先查證你說過的事，關於失蹤新聞，還有雙擎的行動與你的身分是否屬實。」燕臨淡淡道。

「你不相信我？」葉慈生語氣上揚。

「假設的前提若是錯誤，再多努力也是枉然，我自會決定要相信什麼。你似乎沒調查我，若我只是偽裝成楊教授的熟人，此刻你已經陷入危險之中。」燕臨理所當然的語氣，表示他不是在威脅葉慈生，只是提出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常識。

剛才順手查了，花兩千塊買到不少八卦。但葉慈生可不想太快讓燕臨知道，他已經掌握關於「搭擋」的基本情報。

「這三天我忙著辦到你要求的條件，加上我也有私人問題需要解決，根本沒空管其他事，再說花上一筆委託費卻得親自加入調查，我已經夠划不來了，又不是相親，還要知道星座血型興趣。」負責開車的西裝青年回嘴。

葉慈生決定暫且忽略從老管理員口中打探到的謠言，關於五年前燕臨身邊的失蹤事件，或許是造成他態度改變的關鍵，就算這男人身上纏繞著不可告人的祕密，他在葉慈生尋找未婚妻的挑戰上能派上用場才是最實際的事。

「就算你是危險份子也不會針對我，既然開始合作，我只要確定能夠信任你就夠了，萬一出事也只能怪我自己識人不明。」葉慈生大方地說。

「哼。」

「那你的假設是什麼？」葉慈生迫不及待想問出行動方針。

燕臨轉頭，卻是責備地看著他。「你穿這什麼衣服，開舊車還打扮得這麼不搭，存心惹人注意？」

「哪裡不搭？這是CK的外套……」葉慈生拍了拍肩頭，被燕臨一瞪後噤聲。

「你知道楊教授畢生研究妖怪靈異，真的只是想問他隱藏人脈嗎？」燕臨沉沉地看著葉慈生。

「我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你提到『無法理解的存在』，顯然你是相信超自然這種東西，但不肯公開表態和跟人討論對吧？而且我交給你的調查情報裡也確實有常理無法解釋的現象。我正是想釐清疑點才拜託你幫忙。」葉慈生反將一軍。「你是不是省略主詞？其實是想說『一般人無法理解的存在』，但你是那個例外，只是懶得解釋避免惹麻煩。我交給你的可不是一般事件。」

葉慈生快被副駕的男人瞪到失溫了，趕緊陪笑：「你也不想帶個遲鈍粗心的助手同路吧？」

「我不信一連串失蹤是非人類作案，馬上做這種假設太荒唐了，但也不可能單靠個人力量辦到，目前看來還是犯罪組織最有可能。舉個例子，信仰祕密宗教之後行蹤不明的例子多不勝數，愈是邪教愈會孤立信徒才方便控制，尤其何秋繁又擁有極高價值，若能將她徹底洗腦再放回，日後慢慢割肉，等於獲得一座鑽石礦。」燕臨分析道。

「糟糕，被你一說秋繁還真有可能做這種事，調查神秘儀式或奇跡之類。」葉慈生苦笑，他是無神論者，很難真的往靈異事件想。一開始他只是以為戀人又任性地跑去做喜歡的事，到後來懷疑她被綁架，直到發現事情不對時，何秋繁已經平空消失了。

三四歲孩童還有可能，全天候巨細靡遺掌握一個成年女人生活起居半點都不現實，他又不是控制狂！再說未婚妻安保問題由雙擎集團一手操辦，想介入也不可能，葉慈生只能假定她離家當天為失蹤時間。

「親自接觸那些類似失蹤案例的被害者家屬前，我無法推論太多。」燕臨理智的說。

「我們雙擎調查的情報還不夠嗎？我還想辦法靠關係勉強把警察那邊本來不能公開的筆錄也弄來了。」葉慈生追問。

燕臨嚴厲命令葉慈生準備好相關資料，真的見面後卻又不屑一顧的態度，著實考驗他人修養。

「那些對我都只是傳聞，雖然有價值但不是絕對。」燕臨不耐煩地說。「你知道精神分析、刑事鑑識、考古學、徵信調查和文學評論的共通點在哪裡嗎？」

「不知道。」葉慈生感覺身邊的男人變得更神經質了。

「目的都是要復原某種狀態，但每個專業人員對選擇調查證據來源的喜好，獲得證物資訊的能力高下，可能導致真正重要的訊息根本無法被發現。」

「你是指排斥超自然的可能性會遺漏掉線索？」手握方向盤，葉慈生任沿途行道樹陰影飄過臉上淡淡道：「亂槍打鳥多少也能累積點收穫吧？老實說，最近何先生決定到美國去找某個曾經幫FBI破案的靈媒，但我實在沒辦法接受這種做法，才決定找和秋繁過去有關的人幫忙，六度空間理論，說不定她比較淡薄的人際關係裡隱藏你所謂『真正重要的訊息』。」

「嗯，你會這麼想還算有救。」燕臨總算低頭看起葉慈生提供的資料。

「你會不會太狂妄了？總之，目前沒得到任何來自靈魂的訊息，是她還活著最佳證明。」葉慈生樂觀的補充。

「即使有靈魂，活著的人真能感覺到來自那一方的訊息嗎？」燕臨低沉地說。

或許是錯覺，葉慈生訝異這個男人音調竟也有苦澀的時候。

燕臨打開筆電接上葉慈生帶來的硬碟專心閱讀，一路上安靜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