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們的過夜住處,秋繁的房間和私人物品全保持在失蹤時的狀態,還有一點我希望你知道,我委託你,而雙擎不計物力在背後支援的目的,不在於解謎,而是找出秋繁下落。你要把她當成優先尋找對象,不只是那些失蹤者之一!在調查失蹤現象背後因素時,我希望你牢記這些。」燕臨接二連三的任性行為,讓葉慈生決定先下手為強警告他。

 

「我知道你想利用雙擎,若能互蒙其利我也不在乎彼此利用,只是如果你的態度和我的目的過度偏離導致互相衝突,要知道雙擎也不是好惹的。」語調一轉,葉慈生握著方向盤愉快地說:「明早我們就去長谷川的店,你也是這麼打算吧?」

 

「何秋繁真是倍受寵愛,普通人經歷到這種情況早就放棄,準備把命運交給上天安排了。」燕臨抽出葉慈生交給他的目標照片,豎在手上凝視著。

 

長髮如墨流,帶著濃厚書卷氣味,更搶眼的是透過照面也難以掩飾的那股高傲貴氣,果然是能輕易征服男人心的優雅千金。

 

燕臨不自覺勾起一絲厭惡聯想。

 

不能讓私人感情涉入行動,他更加凝神看著照片,彷彿那張平面女人能開口說話,告訴他一切神祕的解答。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公平,你知我知。既然比別人拿到更多好牌,不盡量使用豈不是愧對自己的努力?」葉慈生輕笑。「我討厭失去,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這人性子就像野狗一樣,總是死咬自己搶到的肉不鬆口,感情和成就都是。」

 

燕臨隨著葉慈生來到他在內湖的小型獨棟豪宅,建築物本身並沒有多餘炫富的裝飾,只有凸窗設計顯得夢幻,但研究藝術史出身的燕臨能看出外牆使用的石材和室內木頭裝潢價值不斐,保全系統大概也是頂級。

 

葉慈生簡單介紹家中佈局後便打算先行洗去一身風塵疲勞。

 

「喔,對了,」剛走開的葉慈生又轉回來扠著腰補充:「你如果還有精力,可基於調查需要自由檢視屋內一切,不過未婚妻私密衣物必須由我陪同檢查。」

 

領到燕臨的白眼後,葉慈生總算滿意地暫離,其實他早就想報復這個愛使喚人的傢伙了。

 

洗完澡,葉慈生一身清爽踩著拖鞋走出來,見燕臨仍在敲打那台筆記型電腦,想起兩人一整天沒怎麼進食,便將咖哩調理包丟進微波爐中,又草草洗了兩杯米放進電鍋中。

 

葉慈生走到燕臨身後,發現螢幕上跑過密密麻麻的中文,全是和歷史有關的文章。

 

「你還沒看完雙擎調查結果?」那是累積一年的份量,葉慈生不意外,但他趨近一看立刻發現內容不太相同。

 

「何秋繁的研究資料拷貝檔案,你認不出來?」燕臨反問。

 

「我對正經歷史興趣一般般,你說我才想起來。」發現燕臨總算認真想要多多認識失蹤的目標,葉慈生對自己的警告生效感到滿意,也跟著看了幾段內文,立刻感到艱澀無味。

 

「她還有台筆記型電腦,平常用來整理資料,但電腦也跟著失蹤了,這些檔案是以前秋繁讓人替她蒐集資料時的備份,大都集中在清朝、民初和日治時代歷史,種類很散亂,從通俗文學到人口調查都有,你有得玩了。」葉慈生當然徹查過未婚妻所有物品,遺憾的是沒發現任何失蹤線索,燕臨一提及這部份,他的印象就回來了。

 

或許有些他不當成線索的內容,在這個男人眼中反而具備不同意義?葉慈生抱持著這樣的希望期待著。

 

「她也像楊教授那樣,想透過蒐集文本資料來反證超自然生物存在的可能性,不過這種專門資料我看不出所以然,用半本字典厚度記載一個小地方某種習俗之類,文字電子化以後反而更恐怖,我看了只覺頭痛。」畢竟葉慈生非屬文科出身,他主要還是對楊教授口述的怪奇事件興致盎然,才有了那段額外交情的師生際遇,否則就連本科系學生拿到學分後都未必記得老師名字,更別說三天兩頭去辦公室交流感情了。

 

大學時代的葉慈生當時動機不純,更想要在楊教授的辦公室裡巧遇那位氣質特殊的美麗學姊,何秋繁顯然是楊繼民教授的得意門生,射將先射馬的道理葉慈生還算略懂。

 

「如何?你看出端倪了沒?」葉慈生問。

 

「尚未。」雖然入手了這些難得一件的田野紀錄,距離他們此刻目的依舊如海底撈針。燕臨直覺認為,何秋繁蒐集的這些靈異資料和致使她失蹤原因沒關係,她的失蹤顯然是人類犯罪所致。

 

正如活人的段玉梅綁架了程紹元與李惠真,前精神科醫師諶恩用催眠術控制多名獵物自殺,無論這些兇手具備多特殊的技能與能力,只證明人類這個群體極端複雜,若沒脫離人類活動範疇,社會上就有許多方式可以牽制搜索他們。

 

「站在委託人立場,你這樣賣力是很好,不過我累了,明天要出門再叫我。」葉慈生搬來一疊相簿放到燕臨腳邊供他參考,手指比向客房方向,逕自上樓休息。

 

被害者失蹤時的特殊跡象勾起燕臨潛藏心底的痛苦記憶。

 

雙擎集團千金,一個研究東亞民間傳說的年輕歷史學者忽然行蹤不明,目前已知與她有關的失蹤女性已多達兩名。

 

會是「他」犯的案?但這種規模的連續犯罪,除非「他」在這幾年間已形成自己的勢力,否則燕臨不覺得「他」有能力做到。

 

那道纏繞不去的惡靈陰影,再次以殘像在燕臨刺痛閉起的眼簾中甦醒。

 

※※※

 

「燕子,我媽做了你最愛吃的鹹水雞,水果都削好了,叫你先別讀書,下來一起吃!」一道充滿朝氣的童稚男聲在樓下呼喊。

 

不用刻意回想,燕臨立刻知道那是一間鄉下常見的二樓自建水泥農舍建築,屋齡超過四十年,樓上是童年好友的房間,各種農作物與土壤混合的空氣味道,開闊通風的舒暢感,沒有鐵欄杆的窗戶總是一早就開著,直到入睡前才關閉。

 

「我是來教你功課,不是來讀書,你尿尿完給我滾上來!」兩家的交情好到燕臨也是這樣直接站在房門口對著樓梯下方喊。

 

「可是我媽要你下去吃點心!說你太辛苦了!」男孩毫不掩飾偷懶的心思。

 

要罩到這個掉車尾還整天只想偷溜出門閒晃的皮蛋全科目及格,辛苦兩個字完全不足以形容燕臨的苦難心情,最神的是,他最後總是辦到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奇跡如何發生。

 

還是國中生的燕臨根本擋不住長輩老練熱情的招待,終究破防下樓吃好料去了,邊吃邊威脅好友的空白練習題非得在今天有個看得過去的進度和分數。

 

沉寂已久的虛幻回憶冷不防跳躍到研究所時期最後一幕,凌晨時分燕臨似夢非夢間接到一通疑似好友打來的曖昧通話。

 

--燕、燕子……

 

模糊又刺耳的聲音,像是壞掉的收音機喇叭。

 

--我……不……不要……

 

--不要……來……

 

燕臨在陌生客房床上醒來,一把掀開涼被,又是換湯不換藥的噩夢,總在他眠夢將醒時前來騷擾。

 

他坐在床緣,雙腿垂放在地上,深呼吸緩和情緒。那幾個字有可能是好友程紹元留給他最後的訊息,讓他放棄追查,因為真相太過危險。

 

能託夢的話,很大原因是人已經死了,但燕臨拒絕相信這個推論。

 

曖昧不明的暗示有太多解讀方向,是女巫暗示程紹元處境危險的釣魚訊息?不對,段玉梅並不急著讓燕臨找到好友,她甚至直接在他面前自殺,故意用這個謎團折磨燕臨。

 

是燕臨自身潛意識化為好友聲音發出的警告?繼續查下去很可能會受到重大傷害甚至喪命?無論如何燕臨的人生的確已經嚴重偏離正常軌道,他不在乎。

 

燕臨寧可相信是程紹元的魂魄用盡最後一絲氣力來示警,因他曾親眼見過段家人的「生靈」,肇因肉體被其他惡鬼霸佔還活著,無路可去也無法投胎的一群可憐鬼魂,後來不知去向。

 

燕臨沒有陰陽眼,短暫見鬼經歷就那麼一次,或許是受到段玉梅巫術影響才接通頻道,此後再也沒見過其他鬼魂,這表示他必須用合乎科學邏輯的正常手段,調查那群惡鬼在這個世界上做出的犯罪證據。那群惡鬼需要更換活人身體,也需要供養肉體的資本,還有萬一祕密走漏的滅口行為,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問題是他的本事夠不夠發現並制伏那群惡鬼?就算抓住那些惡鬼的犯罪證據送進監獄,那些惡鬼說不定也能金蟬脫殼到其他活人身上,和段玉龍交手經驗太糟糕了,在那之前燕臨只是個無神論的普通研究生,跟著楊教授學習也是為了補足理論知識,並累積各種人脈與實操經驗。

 

程紹元叫他「不要來」,變相表示他在「某個地方」,就算魂魄與肉體分離,燕臨都要將程紹元救出來。

 

他絕對要找到「那個地方」。

 

※※※

 

「我聽說過一個和你有點像的人,地下世界的人稱呼他『醫生』。」這次段玉龍約在紐約布魯克林區一間老舊咖啡館,生意看上去不太好,偶爾進門的都是看似經濟不寬裕的藍領階級,又以黑人居多。

 

諶恩一聽到約會地址,立刻就改變著裝風格,果然段玉龍也換下一身貴公子派頭,只穿著簡單帽恤和牛仔褲,顯得更年輕了。這老鬼在測試他的警戒心和反應能力。諶恩暗忖。

 

--如果你想學會附身,當然也要會扮演,否則被有心人看出異常反而牽托到同夥。就是這個意思。

 

見識過附身實驗兩個老鬼極端痛苦的進食畫面,諶恩懷疑段玉龍根本嚐不出味道,更糟的是,吃到的是超乎想像的噁心味道,比如一杯香醇咖啡,在段玉龍喝起來像是煤油之類。

 

段玉龍能做到與常人無異甚至更勝一般人的氣質舉止,顯然就是考驗演技和經驗的時候了。

 

「像是怪醫黑傑克那種嗎?」諶恩不知道對方是否看過這部經典漫畫,如果段玉龍本體是古代老鬼,現代花花世界有太多他不能錯過的東西,前提是他還有正常人的好奇享樂心情。

 

「勉強要說比較像是諮商師兼精神科醫生,也會開藥那種,專門服務怪物病人--字面上的意思。」段玉龍避開正面回答,直接形容他提起的那名人物。

 

「原來如此,的確有點像是我的同行。」諶恩評論。「他在美國嗎?」

 

「不確定。我還沒打入那個圈子,他們不知道你我存在也是好事。要和那個圈子成員往來,你得擁有一個組織,組織除了不能太弱還要具備特色,必須能跟圈子裡的人互惠互利,分攤商業製造鏈和資金及法律風險的一部分。」段玉龍侃侃而談,他也意識到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單靠一個人無法成事,諶恩更在這時證明他的誠意與能耐,可以開始考慮合作了。

 

兩人都是用中文對話,但在亞裔臉孔與民族融爐的紐約並非值得側目的事,反而讓人感覺只是無害的黃種人懶得留意。

 

儘管段玉龍想繼續觀察考驗這個殺人魔,至少盯個一兩年更保險,奈何現實危機不等人,他們若不快點組織化壯大自己,順便把這張人皮面具戴的更嚴實,被組織深入各階層角落的超自然結社群發現並獵捕的可能性愈來愈大。

 

「但你還是弄到情報了。」諶恩指出這個關鍵。

 

「我拷問來的,畢竟差點變成標本商品。」段玉龍這邊也算爆了個八卦。

 

諶恩不禁對那個(或幾個)自以為是獵人的獵物感到同情,段玉龍敢在他面前說出口,就表示諶恩--包括紐約警察或派出獵手的該組織等等任何人都找不出證據了。

 

「當心啊!段兄。我還想跟你發展長期合作關係。」諶恩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

 

「呵,有其他高枝可攀,不考慮嗎?」

 

「爬著爬著鑽進繩套裡那種高枝我可敬謝不敏。我剛好就是喜歡你們的能力,你那邊人數少,我也是孤家寡人,彼此想低調或保持自由行動容易有共識,別人組織規矩多,我碰巧不太喜歡守規矩。」諶恩爬梳瀏海道。

 

他再度表態,也是為了強化惡鬼首領對自己的信任。

 

「你這句是真話沒錯。」段玉龍顯然被取悅了。

 

「雖然過程很辛苦,結果也不甚滿意,段兄的委托我總算是辦成了,還請您驗收成果。」那兩隻老鬼最後附身成功的仍是兩個年逾七十的老人,健康狀況不佳,至少生活能自理,再撐個幾年沒問題,比植物人好多了。

 

諶恩已經在手機裡跟段玉龍提過讓那兩名老鬼轉移軀殼成功的大概情況,表示他盡力了,段玉龍認可諶恩做得不錯,原本只能扔掉的東西還能湊合用幾年,已是意外驚喜收穫。

 

「我會把人接回去,場地善後就交給你了。」段玉龍言簡意賅表示。

 

「沒問題。」

 

每次和段玉龍見面都是一次實打實的「超自然體驗」,無論諶恩身邊有無跟著他害死過的那群女鬼,段玉龍肯定能看見,中間就有了交易情報的空間,至少產生嚇唬作用,對諶恩就是某種利多,他已經很滿足了。

 

至於段玉龍提及的「那個圈子」,當然不可能是不小心說漏嘴,如果諶恩有辦法用自方管道得到有利情報,或許就能拿來換取附身的祕訣。

 

「真是走鋼索般的利益關係。」諶恩歎息。他也算是個不折不扣的危險人物了,照理說是身邊普通羊羔要小心自己,諶恩面對段玉龍和未知的同夥鬼怪卻得如此低姿態,處處揣摩上意,真是新鮮體驗。

 

既然如此,諶恩也得時不時關心綁在身上的安全索,那個叫燕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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