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公共電話話筒,報警大概是一整天最令我緊張的環節。

 

結束了。我渾身飄飄然,抱著小花露出傻笑。

 

之前中了符術渾渾噩噩孤身進了吳法師的房間都不覺得怕,還覺得自己很清醒,反而現在背脊發冷,只想躲回我的房間將所有門窗上鎖,我可以在被窩裡躲一個月。

 

主動喝符水的我真的是白癡。

 

這表示符術破了嗎?又是哪個環節、怎麼破的?我毫無頭緒,真是太浪費了,這不就是我最想累積的經驗值!

 

不過我大概把握了一個訣竅:鬼也是會怕惡人的,凶下去就對了。

 

「終於可以回家了!」後院牆角那棵每年落果都沒結過半顆香甜柚子的文旦終於派上用場了,我打算拔一盆葉子洗柚子浴去去晦氣。

 

「想得美!跟我來。」刑玉陽一掌拍飛我的妄想。

 

從頭到尾被我當成花瓶晾在旁邊的白目學長終於發威了,說真的,我有許洛薇,根本就不需要其他靈能力者。刑玉陽離開神棍道場時手上提著人頭大小的塑膠袋,不知道裝著什麼?我順口問著許洛薇。

 

「小艾,妳的形容詞好奇怪。」紅衣女鬼居然挪開一步。

 

「真的是那個大小啊!」我不小心放大音量,被刑玉陽發現了。

 

他解開塑膠袋口讓我看。

 

「你把無極天君的神像帶出來作啥?」我驚訝地問。

 

刑玉陽伸手探入神像披風,在背後摸索一陣,抽出一張手指長的薄木片,我小心地接過觀察,發現上面寫著吳天生靈位陽世子孫謹立等字樣和生卒日期。我不知道老符仔仙怎麼說服吳耀詮,為了加強附身效果,輩分是堂姪的他乾脆認了老符仔仙當義父,等於兩人成了陰親父子。

 

老符仔仙大概也對吳法師種了不少符,包括讓他乖乖和許多老女人上床卻不覺得奇怪之類,或者吳法師根本就不在乎玩弄那些女人,反正都是自作自受。

 

「這看起來好像神主牌?」

 

「就是神主牌,正確地說,是放在牌位裡的個人內牌,平常藏在牌位背面。」刑玉陽藏在黑色鏡片後的眼神相當銳利。「我第一次踏入那神棍的地盤時就有點懷疑,神壇上點的是很高級的檀香,照理說有驅邪作用。」

 

「可是許洛薇沒說她不舒服呀?」我說。

 

「我以前也沒遇過可以對厲鬼訪問這種細節的機會。」刑玉陽的意思是:閉嘴,敢吐槽學長不要命了?

 

「照理說孤魂野鬼受不起檀香,只有一種可能,家鬼。加上偶像容易被外靈寄宿,就當證據一起帶回來了。」

 

吳法師毫無靈感,卻能在滿足一些條件後和老符仔仙交流,就算不是直系血親,血緣還是起了某種神祕作用,將陰陽兩隔的雙方聯繫在一起,就像我被動繼承的業障和那隻冤親債主。

 

「家鬼有差嗎?還不都是惡鬼?」

 

「表示吳法師的惡果,這隻鬼就是前因,陰間會找這隻鬼負責,另外當地神明有義務接管。有的惡鬼不是神明不抓,有轄區和能力上的衝突。不過事情也不是絕對就是這樣,陽間才一堆烏煙瘴氣的現象。」刑玉陽解釋。

 

「那現在要去哪?」我皺著眉頭,把想回家這三個大字寫在臉上。

 

「妳報完案,換我了。」

 

刑玉陽還是先帶我去書店,買了稿紙和黑色針筆──給我的,一張全開的黑色雲彩紙和編幸運帶的五色細繩,捆無極天君神像用,又買了OK蹦和白藥水給我,要我趁他在打包神像時去廁所處理傷口,我只有一個感想,現在書店真是什麼都賣。

 

然後他招了輛計程車前往這個城市裡的城隍廟,並在車上要我寫一份文章將老符仔仙做的惡事鉅細靡遺交代,等等要在神明面前化掉。

 

「白話描述就可以了,字不要太醜,還有寫好先謄錄三份。」

 

「為什麼?」我又累又怕,忽然得知還得寫作文,當下很反彈。

 

「因為我們要去的城隍廟不只一間,算算時間,姑且就先跑個三間就好。」

 

「我不是問這個!」

 

「換向地府報案。只到一家告狀不太保險,反正做完就知道靈不靈了。人證物證俱在,如果還被吃案,我就換間大廟繼續告。至少當個保險。」刑玉陽說。

 

打從大學學測之後我就再也沒摸過稿紙了,痛苦地擠出一篇控訴文,還被刑玉陽批評得體無完膚,不過他說告狀這種事貴在誠懇和怨念深度,與其讓專業法師寫篇駢散兼備文詞優雅的訴狀,還不如讓我揮舞自己寫的稿紙。

 

許洛薇附在小花身上離廟門遠遠的,我在刑玉陽陪同下也沒有驚動廟公,就像個普通信眾進門捻香朝拜,靜靜把稿紙拿到金亭化了,只有其中一間廟公主動問起,也沒有阻止我們的行動,只說若需要平安符可以幫忙請示主神。

 

刑玉陽布施了一點香火錢,但我沒拿平安符,只是每次跪下來拜拜時最後都強調我會概括承受自己選擇的後果,神明若有靈請不要拆散我和許洛薇(這樣講好像有點怪怪的),其他惡鬼則往死裡打沒關係。

 

「咦?刑玉陽,你不把神像留在廟裡讓他們處理嗎?」我看他最後還是把無極天君拎在手上走出來。

 

「還不知這樁案子神明應不應,如果有徵兆或代表上門再給,不然我寧願寄去朋友推薦的修道人。」

 

是說你還要把那種東西放在家裡或寄給專家當驚喜小禮物?這麼過分不太好吧?

 

忙完之後,刑玉陽買了兩份排骨飯,隨即帶我買車票,雖然只能在火車上吃冷便當,我還是大快朵頤。

 

刑玉陽的吃相很正常,我還以為他不食人間煙火或茹素,那頭長髮加墨鏡還有民間傳說般的談吐,小花則在一旁不滿地喵喵叫,畢竟牠也餓了。

 

回到親切的破舊小車站,又已經是晚上了,我正要和他各分西東,車鑰匙冷不防被抽走。

 

「上車。」他指著自己那輛老野狼。

 

我拿著安全帽,完全莫名其妙:「幹嘛?我自己有機車,還是又要去別的地方?」

 

「我和鎮邦說好了,還是妳要再聽一次『主將學長』叫妳上車。」

 

「不不不用了,我信。」又是安全措施嗎?我已經見怪不怪了,抱著小花坐上後座。

 

他把我載到「虛幻燈螢」,咖啡館二樓也是他自己的住處,比照初次見面時的點心招待,刑玉陽隨手沖了杯咖啡,拿了盤小餅乾給我,要我在樓下等著,逕自上樓去了。

 

一想到他要和那尊無極天君睡在一起,我就覺得有點毛毛的,雖然刑玉陽應該不怕?

 

等他拎著背包下來,我才知道自己又想錯了,原來他是上樓拿換洗衣物。

 

結果刑玉陽把我送回老房子,自己也跟了進來。

 

※※※

 

「今晚借我沙發。」

 

「叫他回去啦!這是我們女生的地盤耶!」許洛薇在旁邊大叫。

 

「薇薇說要你回去,不用這麼麻煩。」我忠實轉播屋主的意思。

 

「哦,妳也知道很麻煩嗎?」刑玉陽冷笑,拿著手機輸入了幾個字,又拿出筆記型電腦接上電源。

 

「呃……」

 

就在我不知道該回什麼,主將學長打電話來了,看來是刑玉陽方才通知主將學長我們已經平安抵達住處。刑玉陽已經抽空告訴主將學長事情梗概,主將學長表示今夜就不說我什麼了,但是也不能讓我一個人待著,就叫刑玉陽來守夜。

 

「薇薇,拜託啦!」我不敢拒絕主將學長,也沒種把刑玉陽推出去,他甚至不用跟我打,只要抓住我兩根手指頭輕輕一轉就能讓我痛不欲生。

 

許洛薇抱胸嘟著紅豔小嘴,對刑玉陽很忌憚,但又不想輕易讓步。

 

「禮貌呢?這年頭紳士都死光了嗎?」她揮舞雙手誇張地嚷嚷。

 

我委婉地告訴刑玉陽,好歹請求一下屋主過夜許可,畢竟我才是借住的那個人類室友。

 

刑玉陽二話不說拔下墨鏡,朝許洛薇走去,直到距離她不到一臂之遙,儘管許洛薇和我都知道刑玉陽看不清楚靈體,她依舊很緊張,畢竟這是第二個不怕她的活人,而且認識一些能收拾她的靈異人脈。

 

「一包4kg裝皇家挑嘴貓飼料,二十個罐頭是我額外給小花今天跑腿的獎賞。」他直接開價,簡直不能更高傲。

 

就算餓死我憋死許洛薇都不能委屈小花,目前我們一人一鬼偏偏沒有固定收入,凡事能省則省,刑玉陽這招厲害。

 

「可惡!隨便他啦!」許洛薇跺腳衝回房間。

 

我向著她的背後追喊:「我今天陪妳睡!」意思是至少在她的臥房裡,我提供身體讓她能上網,我也趁機換場無夢的良好睡眠。

 

紅衣女鬼回頭瞪我一眼,那動作加表情實在很可愛,即使我是女生也覺得嬌媚養眼,就像小花一樣,所以才討厭不起來也很難害怕這傢伙啊……

 

我猜許洛薇此刻感受應該很複雜,尤其是遇到帥哥不能一起孔雀開屏較個勁,過往人正真好的定律碰上刑玉陽也只剩下點陣圖效果。

 

雖然說點陣圖也很正,但刑玉陽只會有還要等幾秒才能過馬路的不耐感。

 

「我打算熬夜整理這些證據,妳去休息吧!」刑玉陽說。

 

「喔,好。」

 

我連柚子葉都忘了拔,渾渾噩噩洗完澡,頂著一頭溼髮正要泡杯熱奶茶躲去許洛薇的臥房,猛然想起我竟然連杯茶水也沒給刑玉陽,連忙衝到他面前亡羊補牢。

 

「對不起──你渴了嗎?薇薇家裡有咖啡豆、沖泡包和麥片,你想喝哪種?我去泡!」我的待客經驗基本上是零,刑玉陽又是個很強勢的人,我以為他不會跟我們客氣,結果他還真的守禮地坐在客廳裡一動也不動。

 

「水……不,咖啡好了。」他捏捏兩眼之間,看上去有了睏意。

 

我假設二合一沖泡包在刑玉陽這個咖啡館店長眼中根本不算咖啡,所以他是要喝咖啡豆磨成的黑咖啡,嗚哇,一股專家壓力迎面襲來,反正他到這裡只能將就了。

 

我走到廚房,矮身打開流理台下的櫥櫃。

 

「要用什麼泡才好呢?手沖濾杯、摩卡壺、虹吸壺還是美式咖啡機?」我一邊清點著工具一邊自言自語。

 

許洛薇泡咖啡的家私很多,因為我是玫瑰公主的管家,基於某種我不明白的怪癖,她總是堅持形式上應該由我端咖啡給她喝,就算她必須忍受我泡的咖啡比較難喝也一樣。每種沖泡方法我都試過,結果最沒問題的還是美式咖啡機泡出來的咖啡。

 

玫瑰公主曾經受不了,每種方式都沖了幾次給我喝,但我對咖啡實在沒有慧根,覺得味道最滿意的還是美式咖啡機的熱咖啡,至少沒那麼酸苦,而且我還要猛加糖和奶精。

 

我在柔道社裡遇過真正的咖啡狂,光是豆子種類和烘焙方式就可以說上好幾個小時,還有啥莊園咖啡和自製咖啡豆之類,許洛薇只能說是普通的咖啡愛好者,以她的家底來說,她喝咖啡的方式非常平民,主因還是她最怕麻煩,好入口就夠了。

 

許洛薇雖然比我會泡咖啡,手搖磨豆子還算夢幻優雅,但她異常討厭收尾的清潔善後,結果是我用美式咖啡機泡給她喝的次數最多,反正口味也還在許洛薇接受範圍之內。

 

「濾紙在哪?還好有買新的。」許洛薇就是比較過泡好的咖啡對如今是鬼的她不如咖啡粉聞香,結果我們添購的咖啡耗材也用不上。

 

找到濾紙,我將電動磨豆機插上插頭,正要伸手拿架上的咖啡豆,一隻手越過我的頭頂搶先一步拿起玻璃密封罐。

 

刑玉陽無聲無息站在我身後,我嚇了一大跳,想得太入神的壞處。

 

「我不放心給妳泡。」他很誠實。

 

「你要用哪種工具?」我將清單報給他聽,聳聳肩,有人自願幫我省事更好。

 

「虹吸壺,手搖磨豆。」

 

把手搖磨豆機塞進他懷裡,低頭拿出虹吸壺,我叫刑玉陽先回客廳磨他的咖啡豆,幫他將玻璃虹吸壺洗了一遍擦乾。

 

剛踏入客廳,發現許洛薇被咖啡豆香味吸引,站在沙發後偷偷搭著靠背嗅聞,刑玉陽沒看見她,仍自顧自磨著豆子。

 

光看畫面有種綺麗美感,不要深究這兩個人真面目和天生犯沖的細節就好。

 

「虹吸壺給你,漫漫長夜齁?」

 

「謝謝,快去吹頭髮。」他把虹吸壺擺在茶几另一邊,熟練地操作起來。

 

不用他說我也會,我們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擾,我吹乾頭髮後也幫許洛薇磨了半杯咖啡粉,接著躺在她床上睡了。

 

凌晨一點半,我從兩個小時的短暫昏睡中醒來。

 

張開眼睛那一瞬我以為還被困在吳法師房間裡,心中一陣悽惶,立刻繃緊身體想要跳起戰鬥,轉頭看見許洛薇的放大特寫才想起我已經到家了,許洛薇睡在我旁邊,刑玉陽也在客廳守夜。

 

中了符術那種分不清現實虛幻,也分不清安全與危險的感覺,我這輩子再也不想遭遇第二次。

 

對了,許洛薇今晚拒絕加班沒對我附身,她累壞了,附在小花身上一整天,看來我睡著以後她也趴在旁邊一起睡。基於鬼魂的奇特物理法則,鬧鐘或我翻身都不會吵醒她,說不定厲鬼也有電力用盡這回事。

 

人體真的很奇怪,真的很累時反而不會熟睡,可能是我還沒脫離緊警戒狀態,也可能是屋子裡多了個男人,雖然這個人是一起幹過犯法勾當又特地來保護我的共犯學長,果然還是很難放鬆。

 

不想再睡了,我怕天亮前會作噩夢。

 

我換了身運動服才去客廳探看刑玉陽的情況,他聽見響動立刻起身回頭,衣服換過了,還是寬鬆飄逸的棉布衣褲,我睡覺時他已去洗過澡,神采奕奕,幾乎看不見這一天的風波痕跡。

 

在深夜燈光下裡宛若滿月般白皙的臉孔,披散在肩膀上帶著奇幻風味的長髮,此時刑玉陽身邊環繞著一股奇特氛圍,我頓時聯想到《魔戒》的精靈王子。

 

「你沒戴墨鏡?」

 

「在這裡還需要戴嗎?」他坐回原位,等我走過去後反問。

 

「OK!OK!只是不太習慣。」

 

「該不會少了墨鏡妳走在路上認不出我的臉?」刑玉陽該死的懂我的毛病。

 

我轉開目光,趕快找其他話題:「你真的不睡?」

 

一邊說著我低頭就要湊過去看筆電內容,刑玉陽閃電般壓下筆電螢幕。

 

「我也要看證據。」

 

「不可以。」

 

「為什麼?這些證據還是我千辛萬苦才弄到的!」

 

「太骯髒了,妳不怕精神不濟又被勾魂或附身?」

 

我遲疑,都經過一番苦戰,說不好奇戰果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沒有無聊到非得檢查受害者的隱私。

 

「那這些資料要怎麼辦?」

 

「鎮邦已經說他不需要這份功勞,怎麼利用這些證據,應當優先考慮戴佳琬可以得到的最大益處,這樣也好,萬一我們和受害者的關係被查出來,吳法師又請了辯護律師對取得證據的方式作文章反而不利。」

 

「所以主將學長不打算自己拿這些證據檢舉壞人了?」我有點失望,但又覺得他們這些考量很有道理。

 

「鎮邦還沒看過所有證據,不過在電話裡他已經先提過想要利益迴避,這樣可能更好說服戴佳琬的家人吧!另外他也不想上新聞出風頭。」

 

「那麼證據是要交給戴佳琬家人報案嗎?反正也不知道其他受害者的個人資料。」我們不是裡世界的神祕組織,光是要怎麼正常地把證據交給司法機關,讓壞人正常地定罪就挺麻煩了。

 

「這正是我必須先看完證據內容再和鎮邦討論的重點,總之,影片當然不能都給,問題是,到底要不要將戴佳琬的證據部分給她的家人代為出頭?或者乾脆捏造一個不明消息來源爆料,這邊就比較麻煩,如果鎮邦不打算當受理這份證據的警察,那麼交給誰得要仔細考慮,畢竟還有其他金錢毒品交易的紀錄。不過,以戴佳琬來說,愈快解決愈好。」刑玉陽才會急著先釐清證據內容。

 

「吳法師也拍了鄧榮和戴佳琬?先讓戴佳琬的家人報案控告吳法師,其他證據另外匿名寄給警察局或地檢署不好嗎?」

 

「恐怕至少有一次犯罪行為是在那間道場裡進行,他和老符仔仙都想要更多把柄,或者因為噁心的窺淫癖。」刑玉陽垂下眼簾,說了一句令我意外的話。「戴佳琬的家人一旦看了這份偷拍影片,或許就不會讓她回家了。」

 

「為什麼?」

 

「前面他們已經把這女孩趕出家門,我不覺得他們看了戴佳琬被侵犯的影片會急著把女兒找回家照顧,就算是進步的現代社會,偶爾還是會有把女兒嫁給強暴犯情況發生,幫亂倫性侵犯隱瞞更是司空見慣。」刑玉陽用指尖敲了敲筆電上蓋道。

 

「不見得會這樣吧?」我聽了有些心驚。

 

「是的,不見得。但『趕出家門』的動作表示戴家不是百分之百讓我們相信會無條件包容受害者的家庭。畢竟未婚懷孕、非處女和精神失常都是事實。有些家庭對『名譽』的重視比人命還多。」

 

刑玉陽最後那句話莫名地有說服力,讓我起了寒顫。

 

「那該怎麼辦?」

 

「還要等鎮邦的意見,不過,如果他也覺得不宜讓戴佳琬家人目睹太刺激的證據,也可以先等吳法師因為今天的事被捕上新聞後再由他私下勸說,讓家人接受這個女兒。他們日後想知道細節再去追問檢方,萬一戴家過度憤怒不分青紅皂白拿著證據找媒體把事情鬧大,對戴佳琬的衝擊恐怕是毀滅性的。」

 

刑玉陽坐在沙發上翹腳看著我,冷不防說:「總之沒有妳的事了,剩下是鎮邦的任務,至於戴佳琬之後是否願意墮胎,還是要由家人與她自己決定,說到底我們也沒資格過問。」

 

「戴佳琬為何會說肚子裡的嬰兒是男友投胎呢?」我現在對那個精神不正常的年輕女孩除了同情還有更多的擔心,親自拷問過老符仔仙後,戴佳琬根本是形同被符術強行綁架洗腦,她根本就沒有同意任何愚蠢的交易。

 

然後,她活活逼瘋了自己。

 

「老符仔仙的符術不至於強到讓人發瘋,妳就是個實證。就算符術解開,她恐怕已無法恢復,剩下的是精神醫學和她家人的事情。戴佳琬原本是正常人,連番遭遇了令她嚴重崩潰的傷害,為了保護自己否定現實一點也不奇怪。」

 

我回憶戴佳琬在療養院裡的舉止,她將強暴受孕的胎兒當成男友化身,的確說得過去,被趕出家門後,她必須有個救贖,哪怕只是想像也好。

 

「只有從來沒犯下罪過的男友會保護她、愛她,在剩下的人生中陪伴她,儘管她的男友已經死了。」我遲疑了一下,又問他:「要告訴戴佳琬真相嗎?那樣對她不是更殘酷?」

 

「說了,她有機會清醒面對事實,不說,她永遠不會好。我會告訴她事情真相。」

 

「我是女生,照理應該是我來說比較好才對。」

 

「妳沒看過影片,還有,這件事妳已經做得更多了。」

 

「怎麼搞的,都要結束了讓我幫忙幫到底不行嗎?」

 

我剛說完他就塞來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剛剛對話我居然沒留意刑玉陽同時又在泡咖啡,為何有人一心二用像呼吸般自然?真讓人嫉妒。

 

「我不習慣黑咖啡……」我嘟噥著還是喝了,所有咖啡專家都不會容許有蠢蛋當面用奶精和糖玷汙自己的作品,並且總能用便宜的新鮮豆子創造美味奇蹟。

 

那股黑咖啡獨有的甘味就像冒險結束回家的心情。

 

「蘇小艾,這句話我不當面對妳說,妳是不會懂了。凡事要適可而止。」刑玉陽的手臂搭在我背後的沙發上,整個人傾向我,帶著一股熱氣和咖啡香味。

 

我嚇得抓住杯子往內縮。

 

「你幹什麼!」

 

「妳害怕?」

 

「沒有。」

 

「妳應該害怕,而且的確害怕了。」他說完收手坐了回去。

 

難不成他在測試我?

 

我臉色應該發青了,現在額頭還涼涼的。

 

刑玉陽是男人,這一點我沒忘,他很高,也很強,反應又快,用動物比喻就是獵豹。但他方才忽然很像個男人,我的意思是,讓我感覺不太好的那種男人,刻意表現侵略性。

 

「如果我和許洛薇沒及時趕到,妳會怎麼樣?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很生氣。」

 

我僵硬地喝了一口黑咖啡。

 

他不可能看見我在浴室裡拚命搓洗身上的紅腫,卻敏銳地發現我現在的鎮定是強撐出來的。

 

「對了,我想鎮邦也相當不高興,畢竟妳是他最信賴的學妹,他怎麼可能匆匆教訓完就放過妳呢?好好保重,我很期待那天到來,蘇小艾。」

 

「我錯了,對不起,幫坦一下好嗎?學長~」我忽然感受到秋決的壓力。

 

「不要。」

 

一直到下午刑玉陽離開後,我才會意他阻止我觀看證據和繼續接觸戴佳琬是擔心我的創傷症候群變得更嚴重,就不能好聲好氣說清楚?

 

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戴佳琬能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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