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將學長工作忙,這幾天暫時沒空檢討我,我趕緊跑到柔道社惡補對摔,一來是我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實戰意識,緊張起來漏洞太多,二來我直覺認為主將學長不太可能只是口頭教訓。

 

以前主將學長就沒有這麼甜,現在當然也不會。

 

我有機會打倒吳法師,結果慌了手腳,這是我很後悔的一點。好幾次進入地板動作,都因為我寢技太爛沒能制伏他,不然柔道有很多動作可以在體型差的情況下勒昏對方。

 

畢竟柔道社男生多,立姿摔技還好,男女若要對練寢技彼此都會有所顧忌,即使性別平等的主將學長示範寢技都會顧慮女朋友心情特別紳士化避嫌(也沒必要特地去壓女生,本社臭男生一堆)。就算我本人不那麼顧忌,教練也會把我排給其他正常都會很在意的女生當對手,結果我也沒多少和異性鍛鍊寢技的經驗。連許洛薇都和我說兩個男生纏在一起又滾又夾讓她臉紅心跳。

 

『小艾學妹,週四我排休可以南下,妳有社團鑰匙對吧?』主將學長一會兒就來了電話。

 

「……有。」哇靠!我不要這種心想事成!為何不是中發票特獎?

 

主將學長就說了這句話,加上兩個字「再見」,掛掉電話。

 

好,他果然很生氣。

 

上帝救救我,我真的需要勇氣啊!

 

我把浴室髒衣服全洗了才冷靜下來。就是因為看過主將學長生氣,我才會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乖乖牌。我沒有保護自己,而且受傷了,這些偏偏是主將學長的地雷。

 

練柔道難免遇到兩種危險狀況,一種是隨隨便便來玩,另一種是好勇鬥狠非得讓對手服軟,我們柔道社不管什麼技巧只要有人提就會有一堆好奇寶寶催著教練和黑帶教,高強度練習和不管讀秒規則激烈搶手對摔卻很少有人受傷,歸功於主將學長看得很嚴。

 

遇到不專心的社員,就算會嚇跑對方,主將學長還是特別抓出來操,拚命爭輸贏不保護對手或自己的人,主將學長操得更狠,畢竟大意的後果可能是骨折腦震盪,我還聽學長們提過全身癱瘓的例子。

 

「小艾,妳今天不是有工作?」許若薇從窗簾縫隙後叫我,現在是大白天。

 

「溼衣服不晾會臭。那件事又不趕。」我揚聲回應。

 

當然不是我的工作態度忽然墮落,其實這件工作有點特別,我收的酬勞不是現金,而是拜拜完的零食飲料。

 

許洛薇家前面那條路的盡頭轉角有家小雜貨店,店主是一對老夫婦,子女都在外地成家立業,老先生則在我大三那年去世,剩下七十歲老太太獨自看店,老太太身子骨相當硬朗,小生意做得嚇嚇叫。

 

我大二就認識那對老夫婦了,畢竟兩個大學女生住在老房子裡種菜養雞太奇葩,附近住家多少都知道這件事。

 

許洛薇人正嘴甜,我也憨厚老實,正是老人家最喜歡的品種,大家都是街坊,老夫婦常常送我們各種粿和菜脯,我們則剪些鮮花回禮並在店裡買幾包餅乾,許洛薇不喜歡吃那些便宜餅乾蜜餞,自然由我消耗,不過她超愛菜脯蛋和蘿蔔糕。

 

我一個門外漢能作畦種菜養雞,當然是有專家指導,不過種玫瑰就不是務農老人家專長了。

 

由於白天小雜貨店得開張營業,又要和鄰里應酬,老太太總是晚上才一個人慢吞吞騎腳踏車去土地公廟拜拜,一年前她不慎在路上摔斷腿。

 

鄉下地方夜路冷清,但也不是全無車輛,好在小貨車只是碾壞了老太太的腳踏車,車主還順便將她送醫,沒有釀成更大問題,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這把年紀了,雖然傷勢復原良好,老太太還是變成得拄拐杖走路,子女嚴禁她再去祭拜土地公,摔斷腿和住院的事也把老太太嚇壞了。

 

在我們這些能騎車的年輕人眼中那間土地廟算是近,走路可就有點遠了,對開雜貨店的老太太來說,土地公是保佑生意興隆闔家平安的重要神明,於是她委託我代勞。

 

老人家有個精神寄託對健康總是好的,於是我每個月農曆初二、十六便幫老太太跑個腿,雖然之前我不信鬼神,但老太太信,於是我也很認真地替老太太代禱一番,化化金紙。

 

畢竟是老太太的供品,她的心意,如果真的有土地公,老太太應該要被保佑,所以該有的禮數我替她盡了,自己也問心無愧,這是我的想法。

 

我拿了老太太不少好處,雖然不是貴重的東西,只是一些點心吃食,但這個世界上會親切待我的人真的不多了,有些人即使對我好,我也無法不兢兢業業,因為人情欠到還不清,就像許洛薇的父母。

 

回到老太太的部分,每次祭拜她都會提前一天打電話提醒我,有時候還要我早點去拿她準備好的供品金紙,我想忘記都沒辦法。

 

「老太太也是希望有人能說說話嘛!」如今成了鬼的許洛薇感同身受。

 

我晾好衣服後回房間看書,主將學長對我的監控當然還沒解除,我有點害怕等他下班回來又得在視訊裡碰面的狀況,決定技巧性迴避。

 

「小艾,妳怎麼還在摸魚?」許洛薇怪問。

 

「今天要多花一點時間,老太太拜託我打掃土地公廟,她太久沒去了,很擔心廟裡髒亂,我是提過有其他信徒會掃,沒有很亂,但也沒很乾淨,老人家好像很在意,還說要額外給錢請我去掃。傍晚我摘好花再去。」我當然沒和老太太收錢,又怕老人家過意不去,請她隨便多給我些吃不完的食物就好。

 

雜貨店老太太第一次問我能不能幫她去拜伯公時,我還愣了一下,以為她要我去掃墓,原來客家人將土地公稱為伯公。

 

「幹嘛傍晚去,暗暗的妳不怕嗎?」

 

一個紅衣女鬼說這句話沒問題嗎?不過我每次中招都是在太陽下山前,心好累,再也不相信民間傳說了。

 

「妳會陪我去,當然不怕啦!」我燦笑。

 

許洛薇瞪大眼睛用力搖頭:「不行!我今天要把《主君的太陽》一口氣看完!」

 

「我拜完土地公還要去圖書館借書,然後逛書店和夜市。」雖然市區有點遠,但這就是我的目的,今天回到家想必很晚了,在螢幕前快閃道晚安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反正和主將學長報備過後,我的行動自由還是受到憲法保障。

 

許洛薇在韓劇和花花世界之間掙扎,末了還是受不了誘惑打算出去玩。無論如何,現在只要我晚上出門,安全起見加上無聊,許洛薇非跟不可。

 

「我趁現在多看幾集!」她氣勢萬千的嚷嚷。

 

於是我們各自度過難得悠閒的下午,午後下了一場大雨,雲層都散了,晚上應該能看見繁星滿天。算算時間差不多,我拿著海碗去後院摘玉蘭花和含笑,都是許洛薇父親在購入老屋時就已經存在的老欉,幾乎一整年都能摘到花,只是花量多寡的差別。

 

許洛薇在後座迎著晚風嘰嘰喳喳,薄暮籠罩田野,路燈已安靜地點亮了,阡陌縱橫的小路上時可見騎機車或開著小貨車的農人正準備返家休息。大學四年,我和許洛薇不知看過幾次這幅風景。

 

平淡又美好,我甚至有股錯覺,聞到一陣淡淡的玫瑰香氣。

 

現實中,許洛薇當然無法再噴香水了。

 

我想起前陣子遭遇的某個靈異事件,和冤親債主差點害我跳樓以及老符仔仙的事件相比,那道插曲就像開著小黃花的兔兒菜,尋常溫馨地長在路邊,不只是每次回想,即使在當時,我也絲毫沒有害怕的感覺。

 

時間回到打跑冤親債主的第三天,許洛薇很囧地告訴我,她揮冤親債主那一爪沾上的鬼汁還未消失,我們不得不一起嚴肅地探討了殺鬼的後遺症。

 

「可是我沒看到妳手上有鬼汁呀!」我第二天醒來就看見許若薇的白嫩小手乾乾淨淨,自然以為她清潔完畢,搞不好開著水龍頭洗了一夜,我還暗暗為水費心痛。

 

「不是告訴過妳自來水洗不掉嗎?」許洛薇瞪我,舉起右手。「表面上是消失了,但我還感覺得到,而且很臭!」

 

我聞不出來,也不想聞到。

 

「看不見難道是……被妳吸收了嗎?」我顫聲問。

 

「才沒有!妳少烏鴉嘴!」許洛薇這句話說得底氣不足。

 

她說過鬼的瘋狂會傳染,我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感覺,但我知道人的瘋狂也會傳染,當刑玉陽堅持由他告訴戴佳琬真相,我其實暗暗鬆了口氣,不用再和那個可憐的女孩子接觸了。

 

不是我害怕精神不正常的人,或者討厭她滿口胡話無法正常溝通,正因為可以理解這種對身心逐漸崩毀卻無能為力的情況,我會不由自主受她影響,但我為了應付身邊不合常理的現象已經竭盡全力,許洛薇是我的第一要務,容不下第二個了。

 

「厚,妳還用沾著鬼汁的手抓著我搭車,很沒衛生耶!」這比挖完鼻孔直接摸人還過分!我抗議。

 

「妳是活人,沒差啦!」

 

「妳怎麼知道?」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許洛薇感受到我的嫌棄之意,故意把我抓得更緊。

 

「等等,妳這兩年一直是地縛靈,又殺了三十幾隻鬼,噴到身上的汁怎麼辦?」她怎麼去廁所是個好問題。

 

我一直懷疑她的厲鬼型態會不會和殺了那些雜魚感染某種髒東西有關,好比蜘蛛人突變之類……這是簡單的邏輯推理,如果厲鬼都長得不像人,那麼我的冤親債主當晚應該就會變形和許洛薇對打才是,顯然異形外表是殺傷力奇高的特例。

 

一朵鬼火飄到我面前,我緊急煞車,往後一看,許洛薇身上正冒出明顯的幽光。

 

「我這兩年一直都在地上風吹、日曬、『雨淋』。」最後兩個字特別大聲清楚。

 

「這兩天晚上沒下大雨,還是妳要睡在外面等烏雲來?」我試著提出解決方案。

 

「妳試過被野戰漆彈連續打幾個小時的感覺嗎?」顯然許洛薇要洗掉鬼汁得先脫一層皮。

 

「那好像不太舒服。」我同情地說。

 

「好不容易有房子住了,我才不要再用那種方法淨化!」許洛薇都被雨彈打出恐懼症了。

 

「放著不管會好嗎?」

 

「當然不會,妳的冤親債主特別髒,我殺學校那些不認識的鬼……唉,其實也不能說是殺,他們死不死都跟我沒關係,他們主動攻擊,我只是不想被碰到,雖然也會沾到一點鬼汁,但不像這次這麼黏,屍塊也是過一陣子就不見了。有些惡鬼的髒臭會黏在身上去不掉。」許洛薇說她雖然不懂其中機制,不過就像她耳濡目染聽我解釋過的柔道比賽規則,有些反擊哪怕出界也不算犯規,反而不攻擊會受到處罰。

 

「當時妳幹掉那些鬼,應該是本能明白被動會有危險?」

 

「好像是這樣。躺著不動也沒有比較好!都要被強姦了還不還手損失更大。」許洛薇說完補了一句:「最好當鬼以後溫良恭儉讓行得通啦!活著時都沒這種好事了。」

 

許洛薇妳和溫良恭儉讓不是不熟嗎?我忍住吐槽的衝動。

 

當個好人不代表你不會遇到危險,不幸受傷後心靈還能一直這麼乾淨。我會持續練武,就是想保護自己,我很高興許洛薇會還手,雖然她只是口頭陪我練武,好歹有把我千叮萬囑的重點聽進去,與其哭泣尖叫不如用物理解決問題──攻擊要害。

 

即使是活人,被惡意攻擊和覬覦玷汙都會生出怨恨,鬼魂之間的怨恨會用具體形式殘留。無心造成的傷害,大多數人就算不爽也不至於怨恨一輩子,反之則不然。比如說,擠公車時被人不小心撞到肩膀,和被故意摸屁股,憤怒程度可是天差地別。

 

「所以,一旦妳主動攻擊,就算出發點是保護我,也打得贏,沾到的毒液還是特別難纏?」

 

「啥?這是毒液?」許洛薇也被我繞暈了。

 

「佛教不是說貪嗔痴三毒嗎?」這段時間我上網查過很多宗教資料,但臨時想起來的只有這個了。

 

「好像有點道理。」許洛薇迄今也因為對腹肌的貪戀跳了不少坑,三天兩頭對我說她已經嚴重中毒。「我好像有做過類似的報告。」

 

「是我幫妳做過類似的報告吧?」我說。

 

「總之怎麼洗掉才是重點!」

 

「天然乾淨的水,量可能要大一點,水龍頭那種不行。大概是為了要把洗掉的髒東西帶回大自然吧?」我不負責任的推測。「難怪日本人都要在瀑布下修行。」

 

「現在去哪裡找瀑布!再說瀑布都在山上,我們要怎麼爬上去?」

 

「妳爬上去就夠了不是嗎?」

 

「萬一我被沖走怎麼辦?」許洛薇緊張地說。

 

「果然還是淋雨比較安全。」我剛說完許洛薇就嚴重抗議不從。

 

在冤親債主那隻老鬼被許洛薇所傷的重創復原前,我們這邊也不能落下病根,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找到淨化厲鬼的方法,雖然我覺得這句話從根本上就矛盾了。

 

但如果說一個厲鬼還能變得更壞,或許就是這樣不斷多重感染惡念造成的吧?

 

我靈機一動。「灌溉渠道怎麼樣?裡面的水也很乾淨,還有小魚和水草,山上一下雨溝渠就會滿水,也算是雨水的一種吧?」還好這附近一帶都是兩三十年前的舊溝渠,以現代人的話就形容是有符合生態工法,最近那種水泥灌模蓋得方方正正的水溝就不太會積泥砂長水草,讓魚蝦產卵躲藏,出現兒歌光景了。

 

我們測試的結果,許洛薇空身下水的確有可能被沖走,在我眼中只是水溝,換成她的感覺就相當一條小河了,她得附在我身上才能勉強入到流水裡。

 

「沒想到水鬼也是一門專業啊!」許洛薇感慨。

 

二十分鐘後,我問她洗乾淨了沒,她說還沒,於是我頂著路人的異樣眼光繼續站在灌溉渠裡,幸好水深及膝而已。

 

我又等了二十分鐘,終於忍不住再問一次,雖然可以摸蜆兼洗褲,但前提也要我有河蜆可以吃。

 

「好像是沒那麼臭了,但是黏液還是洗不掉。」她也很苦惱。

 

「可能這處地點靈力不夠強吧?古人也有春天要到河邊洗澡驅邪的習俗。」這段罰站時光令我又想起更多資料了,沒想到隨便提議的作法還蠻靠譜的,果然古代人也沒那麼複雜,大家都是有需求就想找到便捷的解決方法。

 

「換個地方?」許洛薇當下立刻要求。

 

換成我身上黏了鬼汁也會一秒都不想等,許洛薇的時間就是我的時間,她能早點洗乾淨回去看連續劇,我也才能做自己的事情,於是無異議開始測量尋找最佳淨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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