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窗外無預警下起大雨時,尼莫開始估算米迦勒和魔女要多久才能返回別墅,他們划得比他預期還要遠,但未脫離尼莫感知範圍,這個距離憑魔女體能應該辦不到,意味著米迦勒也出了力。

 

但尼莫並沒有一直盯著不放,除了他真的在休息療養外,就是尼莫本身就不喜歡被米迦勒的超級感應力過度關注,儘管約好盡量不用超能力,有些防禦本能無法撤下,尼莫還盯得死緊的話,兩種力量頻頻互相接觸,只會讓米迦勒分心到尼莫這邊,再者,尼莫也不是十分擔心這對年輕男女,基本信心還是有的。

 

半小時後,兩人濕漉漉地進來了,難免在檜木地板留下一串水痕,魔女看見旺盛燃燒的爐火下意識放鬆地歎了口氣。

 

「烤火浪費時間,去洗熱水澡。」尼莫以兄長語氣命令道。

 

長辮少女聳了聳肩上樓,尼莫沒辦法從她的反應判斷划船運動期間到底有無發生特殊事件,魔女看起來就跟出門時一樣,並不特別雀躍也沒特別不悅。

 

米迦勒正要複製相同指令行動,被尼莫叫住:「等等,過來我有話問你。」

 

捲髮青年坐在爐火邊的靠背主人椅,他知道米迦勒不怕冷,叫他過去是為了讓他記住爐火溫度與氣味,正如魔女是馬修刻意為喚回米迦勒人類本能找的解藥一樣,尼莫在這方面也動用不少心思。

 

「你和魔女在船上有發生划船行為以外的任何事嗎?」尼莫很懂要怎麼發問才能讓米迦勒回答重點。

 

「她累了不聽勸,硬要自己划,結果把一支槳弄掉了,她伸手去撈差點掉下水,我及時抓住她。」米迦勒報告。

 

不意外,但尼莫想知道更有趣的細節:「所以你怎麼抓住她?具體描述姿勢。」

 

米迦勒比了個環住對方腰部拖回來的動作。

 

現在米迦勒身上可沒有硬邦邦的銀甲,就算隔著衣物,他和魔女也能感受彼此溫度與肉體。尼莫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

 

兩人爭論半天怎麼撈回那支槳,搆是搆不著了,最後米迦勒輕輕從船邊下水游過去拿回漂在湖面上的槳,重新爬上船時並未發生小船翻覆兩人同時落水的喜劇畫面,不愧是整天都在飛的天使長。

 

「所以她從頭到尾就是看著?」

 

米迦勒想了想回道:「她有試圖幫忙拉我,我本來想請她坐好,因為這個動作不太安全,不過她把重心放低,看來有自保意識,我也不需要借她的力,就隨她去了。她想助人是好事對嗎?我不該阻止。」

 

意思是魔女也主動碰觸了米迦勒。尼莫又抓到一個重點。

 

白金髮青年是真正意義上的超級--英雄,包括思維反應能力,只是目前演變得太極端了,米迦勒當然清楚,魔女愈快脫離隔離觀察期,自己愈能早日從伴護任務解脫。

 

「米迦勒,基於保護魔女原則,我得確認,這種碰觸有引起你初次的不愉快反應嗎?」尼莫保持中立客觀的嚴肅態度問。

 

「沒有。」米迦勒回得果斷。

 

尼莫留意到白金半長髮青年眉心下陷,嘴唇線條有些緊繃,顯然不是沒影響的意思。

 

「很好,我們都知道有些生理反應不太適合被外人目睹。」會怕丟臉這不是還很有希望嗎?尼莫欣慰地想。

 

「我能控制了,之前只是臨時反應不過來。」米迦勒索性一次交底,看起來他非常不希望再被反覆確認之前搬運魔女時發生的勃起糗事。

 

「當然,對你這個程度的超英,控制血液流動不算困難。」尼莫故意不提魔女的可怕在於讓你「想不想」而非「能不能」。

 

「我有做出不合宜的舉動嗎?馬修說我現在完全沒有這方面概念,我不想犯錯,尤其是對魔女,在她看來我們都是男人。我知道女性受害者和異性相處的困擾,『噩夢小隊』幫助對象大多是女性和兒童,不是沒有男性成年受害者,預見者分配的男性委託案例相對很少。」米迦勒面對尼莫時,就像學徒對導師口頭報告似,仍是沿用記憶中兩人在義警組織相處的口吻態度,而非超英之間的對談。

 

「你今天表現得很好,正是我期待你伴護魔女時把握的界線和善舉,繼續保持。」尼莫懶洋洋地褒獎。「你之前有點不耐煩的感覺,經過今天實地獨處,有紓緩些嗎?」

 

也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獨處,米迦勒感受尼莫在監督他們,被信賴的人關切他反而鬆了口氣。

 

「有,我稍微明白你們說她是普通女孩,不受影響所以無法調查魔女力量特性的感覺,但我不知道從何處著手。」米迦勒回答。

 

「凡事哪有這麼容易?勸你別因為魔女柔弱外表和配合態度就覺得海裡那些巨大怪獸比較重要。馬修可是將她與東岸怪獸和海巨人對等比較,所以你待在這裡應付她也不算辱沒身分,都是正經任務。撇開超英不談,你會怎麼幫助這樣一個新疆集中營出身的合法公民?」尼莫隨口給出課題。

 

「以前在噩夢小隊裡,我們會派代表安置並協助她在安全地點重新融入社會,定期巡視幫助直到確認她能獨立生活,通常是KS在做這類工作,但你會帶我見習。和馬修現在做的差不多,只是規格不同。」米迦勒趁機提起過去希望撈出尼莫更多熟悉回憶。

 

尼莫垂著眼,似在思考米迦勒刻意漏出的情報,那是前號尼莫習慣的行動方針嗎?米迦勒眼中的他是否正在試圖回憶?尼莫只知道他不會想起任何具體事件,彷彿前號尼莫的記憶跟著他的靈魂消失了,自身穿越前的記憶還好好的,僅是丟失本名,但他們共享一具身體的肌肉記憶,或許還有大腦習慣的資訊反射回饋,以及更神祕的精神情緒與共同價值觀。

 

「那麼我假設你知道處理這種長期受創個案需要耗費時間心力,不見得能順利獲得正面回饋,我們都是別無選擇才留在這裡,如果你真的無法忍受,就向我回報吧!我會替你和馬修溝通。『畢竟你和魔女同齡』,或許有些負擔的確對你不公平。」尼莫最後一句話有如馬鞭甩下,米迦勒只差沒跳起來,抬起下顎不服輸地直視前義警導師。

 

「我當然可以配合!」米迦勒挺胸強調。

 

比起作為排行榜第二的超英自由殲滅世界各地怪獸,米迦勒明顯更喜歡過去還是凡人時與KS一同行動學習處理被害者問題的緊湊克難生活,照護魔女任務就有這種味道。

 

水漬已經在天使超英腳邊積成一漥,倒映著淡淡金色火光,證明他並沒有動用防身力場排除大自然物理影響。

 

尼莫覺得這段檢討夠了,再多適得其反,於是給「凡事」被動的米迦勒一個小指令。

 

「你洗完澡換好衣服後去清理地板。」

 

「魔女跟我一起嗎?」米迦勒還惦記著尼莫指定伴護特訓內容裡有陪做家事條款。

 

「你可以問問她願不願意,她拒絕你就自己做吧!」捲髮青年繼續窩在壁爐邊烤火,經過巴倫支海岸邊的冰凍體驗,也沒讓尼莫習慣春寒料峭與潮濕大雨帶來的低落情緒。

 

高山湖和海港是截然不同的天氣體感,以及尼莫是那種哪怕不冷也更喜歡溫暖的體質,大概是以前在台灣的租屋住處沒暖氣,濕冷冬天和梅雨季總讓人無處可逃,現在他有得選擇,自然選令人滿足的一邊,再說,這些昂貴設施不屬於他,有得用就姑且享受。

 

「為什麼是我?」米迦勒質疑。

 

「我發現她在打掃方面不太需要鞭策,魔女已經體力透支,你則不痛不癢,既然你們是一起運動兼特訓夥伴,你來收拾殘局似乎不算過分。而且你吃她煮的飯,喝她泡的茶,住馬修的別墅,本來就有義務分攤家事,大家一起度假就是這樣。」尼莫是正論專家,不用鍵盤也能信口開河數千字雞湯文。

 

「了解,沒異議。」米迦勒接受這個說法。

 

不過尼莫留意到真正有趣的現象,米迦勒並未問魔女意見,而是快速沖澡換上睡衣後爽快地拿了拖把將水漬處理乾淨了,他相信馬修也不會放過這些細節,世界首富實在是個該下地獄的陰謀家。

 

魔女洗澡加吹乾一頭長髮約耗費一小時,差不多到了該協助尼莫準備晚餐的時間,魔女倒是沒抗議過米迦勒不幫忙備餐的事,開放式廚房活動空間就這麼大,再塞一個人就顯得侷促了,還是吃自己和尼莫烹調的料理更安心,至於米迦勒,去洗碗盤和倒廚餘還差不多。

 

既然進階到戶外運動,魔女主動提出更感興趣的命題:「尼莫哥,你說教我防身術的事什麼時候開始?」

 

「妳想學什麼?」尼莫大方地讓魔女自由點餐。

 

「斷子絕孫腳。」魔女興致勃勃的說。

 

尼莫眼也不眨回答:「好,先練倒立,以免踢不準被抓住腳就完敗,妳若體力足夠能連招我就教妳。」

 

「有沒有更簡單一點的?」長辮少女發現尼莫很認真,立刻沒了口嗨的衝動,今天光是划船就讓她去了半條命。

 

「基本體力、反應速度、攻擊勇氣還有立姿關節技,從這些開始,別想拳頭或武器了,外行人企圖依賴專家技術反而危險。」尼莫嚴肅口氣立刻讓魔女明白,他是真的在假設她單獨遭遇危險情境,不依靠魔力而是自己保護自己。

 

KS拯救被害者的招牌特色總是告誡他們,他下次不見得來得及,讓他們自己看著辦,別期待太多。這一點反而激起被害者自信,這個超英相信他們可以自己做點什麼,無論現實是否當真這麼樂觀,至少接觸過KS的被害者們普遍提高了攻擊性和行動力。

 

長辮少女頓時覺得心底有些發酸,像是養父母終於找到躲起來的她,只說那些來買童養媳的漢族客人走了,以後也不會再來,喊她回去吃飯,童稚的她一度有過渴望庇護的感覺,但也是在那時候,她明白不會得到更多了,日子還是那樣單調貧困,然後愈來愈糟。

 

這次,卻是截然不同的對象們,與依然未知的命運。

 

「所以我得找個活的沙包練習攻擊勇氣?但我的魔力難道不會不小心弄壞對方?而且我不是至少會被隔離三年?是你跟我練習?尼莫哥。」

 

「也是可以,但我希望妳一開始就別養成舒適圈,排行榜第二名的超英應該能禁得起妳一點摧殘。」尼莫說完,米迦勒猛然看向他們,表情無辜,只是從一段中文句子中聽見自己的名字,真不愧是上位超英,危機感一流。

 

超英排行榜是某種打折出清標籤嗎?魔女總覺得從尼莫口中吐出來這個字眼充滿了惡意。

 

「是說我可以扯他頭髮,搧他巴掌,抓他臉,摳他眼睛,在他耳朵旁尖叫,還有踢或打他任何部位之類?」魔女接連確認。

 

「以妳目前體力,用打的效果不太好,練習以身上堅硬關節,從手指到腳跟,攻擊對方的神經系統和穴道,或者直接用牙齒。」尼莫說完聳了聳肩:「我不想承受這些,所以如果妳跟我練習,我會制伏妳,讓妳稍微體會無力感和恐懼,保持冷靜等待反擊時機這方面的勇氣也是需要培養。」

 

「可是那樣魔力……」魔女馬上明白,尼莫表面上這麼說,其實他若還手,冒的風險要大得多。

 

「之前妳說自己無法控制魔力,我們就來設計一個讓妳能開始學習控制的情境,這不是非生即死的零和遊戲,所以妳不用像過去在集中營一樣放棄自己隨魔力暴走。可以設定時間,或者雙方隨時喊停。當然,妳的貼身練習對象的確不好找,所以才要抓緊機會多嘗試,事後妳可以自行檢討改進。」尼莫更進一步詳細解釋接下來的訓練用意。

 

魔女深深思考尼莫這番話,末了點了點頭。

 

「那妳去攻擊米迦勒吧!時間設定為一分鐘。」尼莫冷不防用英語說。

 

長辮少女呆住了,看了看撲克臉的白金髮青年,又小心翼翼瞄向尼莫,支支吾吾道:「可是他沒對我不好……」

 

「這是防身術練習,戒除被動反應是目前最不花成本,隨時可以開始的關鍵挑戰。再說妳傷不了他。妳已經見過真正的壞人,他們會跟妳事先商量要打哪嗎?首先把妳過度殺傷的魔力調整成適當暴力就是了不起的進展了。另外任何練習,妳都要相信練習夥伴,分清對手和敵人的差別。」尼莫這段話說完又用英語重複一次,讓米迦勒也能明白他們想做什麼。

 

「可以,我不會還手。」米迦勒淡淡保證。

 

「一分鐘,快點,從身體接觸才開始計時。」尼莫催促。

 

魔女磨磨蹭蹭走到米迦勒身前,天使超英還是坐著,一副任其施為的模樣。

 

她站在他面前天人交戰了數分鐘才小聲開口:「我要攻擊你了。」

 

「好。」米迦勒說。

 

魔女踹了下他的小腿,果然如她所想,米迦勒動也不動,但她踢中觸感的確是鍛練有素的結實肌肉,不是石頭或其他超能力強化效果。

 

魔女又踹了好幾腳,一下比一下重,米迦勒仍然不痛不癢。

 

她豎起指甲抓向那張神聖不可侵犯的端正五官,卻在即將觸及的瞬間抓握成拳打向他胸口,連續不斷地打,真把他當成了沙包。

 

一分鐘不到,米迦勒忽然精確地握住她的雙腕道:「妳握拳和出力方式都不對,已經受傷了。」

 

回答米迦勒的卻是一滴落在他手腕上的滾燙淚水,他無意識鬆開一隻手,發現那一瞬燒灼只是錯覺,得到單手自由的魔女順勢鬆開手掌,掌心多了四個月牙形深紅傷口,顯得是她拳頭握得太緊被自己的指甲刺傷。

 

魔女抬頭,臉上不知何時多出兩道淚,她露出一個有點悽慘的笑容說:「很久以前,我一直想這麼對壞人做,明知道沒用,還手的女人只會被折磨得更慘,服從命令乖乖蹲下才能少受點罪,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比真的遭棍子打更難受,然後那些瞄上我的人就發瘋死了。」

 

KS,告訴我她用中文說什麼?」米迦勒第一次主動提出想立刻了解魔女發言的要求,尼莫如實翻譯。

 

「米迦勒,你可以放開她了。」尼莫走過去接手擺弄魔女雙手手腕,轉了幾個角度詢問魔女痛感,剛剛他也看見魔女的錯誤動作,只是沒出聲干預,運動傷害後果在預料之中。

 

「輕微扭傷,冷水濕敷多休息就行了,等等給妳準備鎮痛貼布,如果睡前還是不舒服就貼著,但不要貼超過五小時,這兩天盡量避免拿重物。」尼莫像是沒看見魔女臉上的淚水說。「米迦勒,你來給她的手心消毒上藥,再小的急救練習都是經驗。」

 

米迦勒起身,想都沒想輕拉魔女的手臂袖子示意她坐下,他去閣樓拿急救箱,魔女也沒想太多,很自然地坐在他讓出的空位上平復情緒,白金髮青年與魔女都沒意識到這個體貼舉動在事後馬修的評論中有多麼石破天驚,當時就連尼莫也只覺得米迦勒有進步還不錯而已。

 

「尼莫哥,我做得好嗎?」魔女用手背抹掉淚水問。

 

「很差,爛到不行。」尼莫誠實的評論。「我剛剛有禁止妳拿物品攻擊頭部嗎?既然對手表示不會反抗,妳的斷子絕孫腳去哪裡了?」

 

魔女緩緩瞪大眼睛,忽然覺得該哭的不是她,是米迦勒才對。

 

 

※※※

 

作者的話:真正的哥哥都會教妹妹必要時來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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