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一些惡『緣』,你身上的『業』,方道存的死人肉,都有非常微小的一點影響殘留在我身上,加上我的毛髮也會長長,沒修剪就不方便,但又不能隨便動手,因為那還是我的一部分。鯉魚得之,頓躍龍門;凡人取之,也可成散仙小魔。

 

加上本來就有不好的東西附在上頭,萬一外流可就麻煩了。對一般人來說,那比鴆羽之毒更可怕。題外話是,鴆也是暗雪的客人唷,你看誰敢幫渾身是毒的妖鳥剪頭髮呀?」

 

「厚……」阿德張口結舌難以想像,侜張連剪下來的頭髮都這麼恐怖。

 

「連我的徒子徒孫都難免這種誘惑,你想我敢在家裡自己修剪嗎?也不可能剪下來的頭髮還帶在身上吧?麻煩死了。」侜張輕柔的說。

 

「那個暗雪到底是什麼妖怪,可以幫你理髮?」阿德剛剛看那吊嘎老伯,想破腦袋也猜不出來。

 

「呵呵,稱他妖怪也太小看他了,暗雪是刀的名字,遠古時代某個仙人的佩刀在戰鬥中折斷了,斷刃遺落在某處妖界,吸收日月精華後化為刀靈,以人類的標準,稱他是神也毫不過分,畢竟比他渺小不知凡幾的存在你們就拜得不亦樂乎了。」

 

侜張似乎心情很好,連話也比平常多了一倍。

 

阿德不禁猜想,也許侜張其實根本不喜歡留長髮,期待把頭髮剪掉很久了。

 

「那他很強嗎?暗雪。」那個品味實在有待研究啊!

 

「看你把『強』定義在什麼領域。以資歷和特性來說,倘若暗雪有心修煉,連我也打不過他。」侜張聳肩。

 

「但他這段漫長的歲月以來,只對理髮有興趣,不管什麼物種,只要身上有毛的都會想剪看看,這種傢伙手夠賤吧?我們會認識,也是我剛好遇見他亂剪一頭孔雀大妖的冠羽,被追殺到抱頭鼠竄差點沒被啄成篩子,我可憐他才伸出援手。一個太古刀靈居然是這樣,嘖嘖……」侜張搖頭道。

 

阿德除了滿臉囧意外沒有第二種表情。

 

這些非人是怎麼回事,能不能正經一點?

 

但阿德還沒反應過來,暗雪能突破防禦剪到比他強大的存在本體,也是一種耐人尋味的才能。

 

「可是,暗雪是非常強的,『專一』就是通往最強的道路。認為刀只能用來斬殺是人類的小見,當初曾經擁有過暗雪的仙人已經不知道變成什麼玩意兒,但暗雪的靈力卻愈來愈銳利,他的理髮技術連天界的頭頭玉皇大帝都曾想把他聘回去擔任御用仙官,還有傳說玉皇之上的三清也曾找他設計化身的造型呢!」

 

「喔。」阿德只能說出這個字。

 

「神仙也有這種需要啊?」

 

「不是身體,而是『形象』,沒有什麼是永遠不變的,暗雪有使那種變化趨於好的方向的特殊能力,所以不分階級種類的異族都會想找他幫忙,簡單地說,他是終極的吉祥物。」侜張伸手拉過一縷阿德垂在臉邊,溼答答還在滴水的頭髮,直到髮尾從指間溜出。

 

「要不要我也介紹你讓他剪一下?上面也沾了些不好的意念呢!」他把指尖送到阿德眼前,一團泛青發黑的霧環繞著侜張的手指,一會兒又散了。

 

侜張一提議,阿德就心動了,但馬上說好感覺很沒個性。

 

可是機會難得,管他的!

 

「好!」

 

但是侜張沒說出口的是,刀靈剪失敗的數字遠超過成功,到了近乎萬中才得一的戲劇性比例,這也是堂堂的刀靈卻縮在小店裡避風頭,用廉價剪髮價格吸引人類給暗雪自己玩的原因。

 

不是暗雪技術不好,正因為他技術太好了,所以不能接受客戶違反他美學的指定,當兩方產生意見上的碰撞,客戶又是非常存在時,往往一時忘情爭執的下場就會反映在髮型上,當然順應暗雪的心願結果通常也不太良好就是。

 

真正的藝術家往往很孤獨,根本原因是,天才和變態還有一線之隔,但藝術家其實也就等於變態了。

 

因此暗雪的口頭禪便是「等到花開」,意思是心花不開不是他的問題,而是客人氣度狹小,由此可見刀靈的性格特色。暗雪之所以沒被秒殺掉,還是許多大人物為了面子隱忍下來,甚至客戶還因此大幅增加。

 

看來大家都深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真諦。

 

「一言為定囉!看來今天過後我們都會煥然一新呢!哈哈!」

 

※※※

 

看著眼前年約四十來歲的壯年男子束帶錦衣,玉樹臨風,烏紗高冠配著兩支黑得發亮的長簪,放下些許長髮垂在胸前,星霜灰髮顯得睿智清雅,一雙鳳眼亮如秋水,唇上短髭俊俏迷人,帥氣度大約是《神機妙算劉伯溫》裡的「胡相爺」兩倍。

 

誰啊!

 

阿德目瞪口呆。

 

「請移步,小築便在前方。」男子身後景象變得模糊不清,四處升起裊裊白煙,侜張率先答應,順著男子袖襬指揮方向邁步,阿德亦步亦趨,就怕侜張放他鴿子。

 

額頭傳來被珠簾打到的微痛,阿德不作二想低頭閃避,再定睛時已經來到一處四面垂著流蘇紅幕的方廳,沒有桌椅,只有必須盤坐使用的矮几、火爐茶具、燃著某種調香的雲龍雕金博山爐,侜張低語了一聲「荷葉」。

 

「那個……你是暗雪先生沒錯吧?」落差之大簡直害阿德揉爆眼睛。

 

「沒錯。」對方倒也回得爽快。

 

暗雪不知從哪拉出一條刺繡黑色大絲巾罩在阿德身上,然後後退了兩步。

 

「請陪客在此稍候。」

 

於是就走了。

 

「對了,阿德,千萬、千萬不要亂跑喔。」侜張回頭叮囑,然後掀開朱紅色的帳幕不等店員回話,就這樣刷啦一聲消失在阿德眼前。

 

由於帳幕既沉且厚,又兩片重疊相當寬大,雖然暗雪和侜張一前一後走出去,阿德對於他們前往的地方還是難窺堂奧,店員回頭想要看看他和侜張到底從哪個入口進來,哪裡還有珠簾的蹤影?

 

阿德轉得有點頭暈,只好坐回地毯上,四面空間都被暗紅阻擋了,抬頭看天花板居然很深,挑高起碼有三層樓,布幔像是瀑布直洩,天花板盡頭有著類似去廟裡拜拜會看到的那種華麗複雜的彩繪。

 

阿德想拿開暗雪丟來的大絲巾,因為這也不怎麼吸水,但某種奇妙直覺告訴他,不可輕易讓這條絲巾離身,阿德說不上理由,但全身被颱風雨颳得溼透,也沒其他保暖的東西,起碼給他吹風機也好啊!

 

小藍龍大概不怕水,牠貼著阿德讓店員更寒冷了,但是在妖怪的地盤讓小藍龍溜掉或被抓走,想也知道下場會很慘,因此阿德不但不敢抱怨小藍龍冰得他很難過,還必須祈禱牠夠喜歡自己的身體。

 

但這樣下去不行,還是得自力救濟。

 

阿德還是披著那條大絲巾,顫抖著抓住水勺,把水甕裡的水舀進鐵壺,放到爐子上加熱,這真是太原始了。

 

一晃眼,整個小時就無聲無息過去。

 

「有沒有搞錯!」這句怒吼聲只是阿德的錯覺,「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句古諺始終很中肯,而且阿德不只在屋簷下而已,他整個人都進去啦!

 

阿德抵抗著寒意,維持昏昏欲睡的意識,盤坐著一口又一口喝著最後也沒能沸騰的半溫熱水。

 

反正是招待客人用的東西,總歸是沒毒吧?但爐子裡的炭火雖然紅豔豔,卻彷彿燃燒了很久,這處迎賓休息的空間也沒看見其他燃料,一切好像從來就是這樣保存著。

 

自從跟了哥布林以後,耐性和抗壓性好了不只一個檔次,但某種意味上,感覺脾氣卻比以前壞了,阿德悚然一驚。

 

難道是哥布林的影響?

 

這真是太可怕了!

 

阿德抓了抓臉,猛力搖頭。

 

不會的,自古勞資不兩立是不變真理,他一定是感冒了!

 

果然頭開始有點暈……

 

不能睡!他還得看牢藍先生!

 

不過藍先生要是能陪他聊天,阿德也不會這麼難熬了,但剛才試探性地問了幾回,小藍龍硬是不理。

 

既然侜張都要阿德千萬別亂跑,一定是有他的道理,不用狐狸廢話,阿德早已學乖不敢亂動,反正店裡沒生意的時候阿德也是乾耗著,能離開哥布林的視線已經該偷笑了。

 

阿德冒出呵欠,打算起來走動時,某面朱幕後傳來沙沙腳步,還有像是布料拖曳在地板發出的拖曳聲,由於四周極端安靜,能夠很清楚地聽見平常聽不到的細小聲響。

 

「侜張?是你嗎?」

 

侜張時常也會穿著這種下襬很長的衣服,反正他有辦法拖在地上走也不弄髒,因此阿德誤以為侜張回來了,輕喊狐仙的名字,這一喊卻壞了事。

 

布幕被粗暴地扯開,阿德甚至被飛甩的幔角流蘇尾鞭打到臉頰,他本能往後縮,方廳闖入穿著厚重的黑紅交錯華服,頭上挽著蝴蝶髻並插滿了寶石花飾的年輕美女,每一朵花飾都從蕊心垂下細細的墜珠串,有的珠串甚至垂到了腰下,本來應該很重又累贅的打扮,但她闖進來時的動作卻感覺不出任何妨礙,比阿德更靈活。

 

她望著阿德,表情既吃驚又失望,很快轉為怒火四溢。

 

古裝美女在掀開布幕與阿德對上眼的前一瞬,還曾經是桃腮帶笑,顯然把阿德誤認成她想見的對象。

 

「你是什麼來歷?竟敢直呼狐閣主人的名字?」

 

她竟不知自己是人類?阿德不禁把黑絲巾抓得更緊了,這也不是普通的絲巾。

 

總之用哥布林的禿頭發誓,眼前這名美得妖氣一看就覺得和侜張有關係的古代正妹,知道他是人類鐵定不會比現在還友善,話說現在的表情就夠不友善了。

 

雖然一樣是美得充滿攻擊性,那大大的讓人會誤以為是小孩子的明亮眼睛,挺直得像外國人的鼻子,和抹著口紅的小嘴,上眼皮刷著淡紅眼影,眉毛如彎月,而她那身讓人聯想到藝妓又明顯不太一樣的古裝,更強調了神祕的氣質。

 

但她是誰?一樣住在狐閣的狐狸?侜張的愛人?小老婆?侍妾?紅粉知己?還是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單戀的小女生?

 

阿德往後挪動屁股,方廳雖然不小,但他卻覺得無處可逃,亂說話不曉得會有什麼影響?一時間他也編不出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

 

「哇嗯栽梨滴勒共啥啦!麥桂來!(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啦!不要過來!)」

 

店員大聲用臺語回應,對方果然愣住。

 

這招有效!

 

阿德趁機站起退到離美女最遠的朱幕邊,但他的安心持續不到三秒,因為對方忽然飛起來衝向他,阿德根本嚇傻了,右邊肩膀一痛,才意識到美女連著絲巾抓住他的肩膀,指甲很尖還扎了進來。

 

她不像侜張!美少女的人皮下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感應到阿德的恐懼,她邪氣地彎起嘴角。

 

「放……放開!」跑馬燈出現後,店員感概地發現,對方果然還是沒有自家的哥布林店長可怕。

 

阿德直視著那名妖怪女子的眼睛,努力別顯得那麼弱勢,這就像遇到野狗的道理一樣,愈是害怕狗愈可能追上來又吠又咬。

 

把美女比喻成野狗很沒品,但阿德現在是真心想拔腿就跑。

 

「何物小子,敢對朕如此無禮?」美女瞇細雙眼,冷酷地說。

 

抓住店員的手指更用力,後肩似乎有些溫熱液體混進溼冷的襯衫裡,劇痛傳來,阿德慢了半拍才發現他流血了。

 

他會被拆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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