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員被人從後方襲擊,不明對手用驚人的臂力勾著阿德脖子拽離地面,他頓時驚恐掙扎,在哥布林的店裡居然有人敢襲擊員工?到底是誰這麼大膽?

 

「侜張──」阿德怒吼。

 

「為何你每次來門鈴都不響!還有放開我!」

 

「問店長囉!」狐仙把阿德摟在懷中恣意輕薄,阿德被當成大型人類布偶那樣搖晃著,不時聞聞嗅嗅,無視店員爆出連串髒話,天狐利用壓倒性的身高差和力量抓住店員的同時站在原地感歎。

 

「最近真的好無聊呢,妖界沒出什麼事情,但又不是真的很和平,對了,我把青都的日記本帶來了,你最好現在看一下。」

 

侜張又把臉埋在阿德的頸窩裡。

 

「欸,阿德你身上沒有外界的味道,最近都沒出門嗎?這是稻禾狐族說的結繭狀態?」

 

店員終於掙脫,或者說滿足了玩弄欲的狐狸終於願意放開他,人類店員一溜煙逃竄到角落,侜張唏噓地望著空虛的魔爪。

 

「你真的有病!變態!喜歡男人就不要假裝了,快點去外面把幾個洩欲吧!不要老是對我性騷擾!」阿德真怒了,抓住掃把揮舞大吼。

 

「所以說,我從來都沒說我不喜歡男人啊……」狐仙有點困擾地掠過散落的髮絲,相當有經驗地伺機而動等店員露出破綻。「大概占了百分之三的比例吧!」

 

這傢伙口味到底有多雜!

 

阿德在心中崩潰狂叫,真是夠了,和這個問題人物認真他會嘔血。

 

「話說在前頭,你可沒真的看過我性騷擾別人的樣子,不要妄下定論比較好哦。」

 

侜張露出一抹讓阿德血液結冰的平靜微笑。

 

「所以咧?」店員送他一個大白眼,決定快點把這個危險的話題滑過去。

 

「我想我也需要一點愛~」這句語氣毫不正經的答案至多是讓阿德判斷,侜張知道前陣子真愛殿下來夢想交易所的大事件,應該是從青都口中得知。

 

「隨便你去哪裡找你的愛,離我遠一點!」

 

「真無情呀,那換燈先生好了。」侜張還當真坐到燈先生下方,被它的光輝籠罩著,儘管在燈先生的光線中狐仙更美了,但阿德還是毫不動搖。

 

「你就沒有別人好找了嗎?可以讓你玩的朋友很多吧?」阿德可不想聽到「你是特別的」這種噁爛的回答。

 

「啊……人類的朋友已經……」黑髮狐仙期盼地望著阿德,然後緩緩垂下視線。

 

不會都死光了吧?阿德不祥地在心中接龍。

 

「……都老了,我總不能抱著某個白鬍子掌門或年高德劭的寡婦族長,他們的徒子徒孫會打死我的。」侜張一臉無辜地補充。

 

「聽說你看過真愛,我覺得你還是沒改變呀!」既然狐狸沒趕上盛會,妖怪的習慣很自然地就是翻找有沒有痕跡留下,侜張也保留了犬科動物的習性,對氣味特別好奇。

 

白白浪費同情,真是不值!店員氣炸了。

 

「哪會有什麼改變?真愛殿下就是真愛殿下,他人是挺不錯啦!但摸過他也不會突變成蜘蛛人之類!」阿德誇張地拍拍肩頭,就怕侜張故意放什麼妖氣在他身上。

 

「日記,請馬上看。」侜張又故技重施,一瞬轉移到阿德身後,頓時線裝書被放在阿德臉前擋住視野。

 

「知道了,等我下班!」阿德本來這麼說,侜張卻貼了上來,令人寒毛直豎。

 

「現在就看,好嗎?」這句話溫柔到可以融化骨頭,或者說恐怖到燒光店員的膽子,侜張在阿德耳畔重複了訴求,阿德知道對方是認真的。

 

幹!這種下三濫的威脅太可怕了,阿德寧願來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快要因為雞皮疙瘩而死了!

 

「啐!老子才不是怕你,只是現在沒別的客人。」阿德搶過交換日記翻到最新進度,見到那不尋常的筆跡和水痕,神色不由得一肅。

 

「這是怎麼回事?」他匆匆追著內文,字跡到最後已經混亂難以辨識,完全看不清對方在寫什麼,阿德只知道青都很明顯失去了冷靜,好像還哭了,因為許多墨邊都有暈開跡象。

 

「青都怎麼了?」他只能追問唯一知道青都大小事的狐閣之主。

 

「你再仔細把青都想對你說的話讀一遍。」侜張這麼指示,阿德只好深呼吸冷靜下來,重新逐字檢閱著交換日記,內心卻無法避免地浮現一抹面貌模糊的優雅剪影在燈前擲筆掩面的畫面。

 

 

倘若真愛來敲你的心扉,還沒準備好接受它的人,往往會攻擊它。

 

但是真愛並不是這麼脆弱的東西,事實上它極端考驗被愛者的理性與感性,這是真愛不能被隨意展示的緣故,你要静靜地擁有它,不經意地在需要的時候證明它的存在,守護是件比考驗更加艱難的事。

 

真愛只有在鮮活的心田上,才會持續開花結果,一旦被交易的真愛,也不過是回憶的屍骸而已。

 

阿德,人類為何會放棄自己的真愛?那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真愛是……哪怕只存在一瞬,我都願意耗盡所有去保留的……

 

 

後面幾個字是草書或無意義的線條阿德已經分不出來,那也不是重點,因為青都沒有署名,似乎再也不願對阿德說些什麼,就這樣戛然而止。

 

記得距離他上次寫完交換日記讓侜張轉交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如果青都一看到日記內容就這麼激動,並且寫下這段回應的話,那麼侜張豈不是故意延到現在才通知他,到底這段時間青都狀態如何,阿德一無所知。

 

侜張到底是何居心?

 

「他不肯說發生什麼事。」侜張微笑道。

 

「可是他簡直就快把眼睛給哭瞎了,特別是他又為了你想要修煉成女人,對自己的定位不管是男是女是妖是人都不上不下的時候。」

 

「昨夜我才問青都,能不能讓我看一眼日記,他答應後就把這本書交給我了,我沒問他到底因何失去自制,看過日記也就明白了。」

 

「所以說到底怎麼回事啊!」阿德也看了交換日記,他就是看不懂青都那段話的意思,他覺得很平常,像是青都會有的溫柔感想,因為阿德覺得真愛殿下說的話太深奧,以及教授和前妻的愛永遠不分離的故事非常奇妙,想知道青都的看法才鉅細靡遺地描述給他看,怎知鑄成大錯了?

 

「因為青都和你一樣,都覺得真愛很可能根本不存在,就連愛情都是很稀有的際遇,對他而言,就是帶有那種意義的寶物啊!」侜張見他只能抱著那本日記發楞,於是自立自強倒了杯咖啡來喝。

 

「什麼?」可是侜張還說青都從上輩子就在愛他,那是精神分裂嗎?

 

侜張太清楚阿德會有的疑問,於是為他闡述解惑。

 

「光是確認到你的存在,他的愛情就可說完成大半了,總之青都的愛情就算以妖怪的標準來看都不太正常。他可以就這樣孤單幾百年,只是思念同一個人,對他來說不是送入洞房就算完滿,而是不管哪一世的你,都不去破壞他的完美模型,簡單地說就是他太會幻想了!」

 

「可是……」阿德不知該如何回答,過往他一直下意識地避免去釐清青都的感情,因為他不喜歡被當成女人來意淫,也不喜歡為了根本不記得的過去計較煩惱。

 

「我曾經告誡過他別對過去的你期望太高,青都自己也知道,那種感情並非真愛,可是他無法控制,直到這一世你的死劫才打醒他的笨腦袋,他開始正視現實的你並且調整步調,在這之前,你可別以為他是純情,他只是生了種叫做『迷情』的病而已。然而,阿德,你卻是治好青都的唯一藥引,你要愛他也成,不愛他也罷,總之做你自己就好,那樣對你和青都皆是件好事。」

 

這才是侜張會迫使阿德立刻觀看青都的筆跡,並且威脅他面對現實的原因。

 

「他很清楚自己的病,才會失控哭泣,其實傷害青都的不是你,一直都是他咎由自取。」侜張冷酷地分析。

 

「我一直都是這樣做啊!前世是前世,我才不管,我就是現在的我!」阿德被侜張揭開了曖昧不知所措的心情,煩躁又憤怒。

 

「現在對我說這些,我也不能改變性向,話說,為什麼一定要是愛情,友情不行嗎?我一定要為了這種尷尬的問題放棄一個朋友嗎?我不想知道青都到底多愛我,因為我就是不想知道!」

 

吼出了沉澱在心中的芥蒂,阿德張大眼睛。

 

「現在你告訴我他也知道其實他不愛我,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終於可以當真正的好朋友了!」

 

「你的故事證明人類中可出現真愛,卻還沒人能對他證明狐狸是否也有真愛,對一個混血兒來說,為了自己殘缺的愛而哭泣可有不對?而且真與假對當事者來說往往沒有界限,只是水流般的曖昧沖襲,今日你在真情之愛水中上下浮沉,明日或許又落在枯竭腐臭的淺灘上滿身泥濘,抱怨那些還在快活的魚兒腦袋有病。」

 

侜張清冷的淨眼中毫無一絲情愫愛欲的糾葛色彩,那是真正超脫而強大的異類之眼。

 

「那位客人打算放棄真愛後,店長才將其鑑定為真愛,誰能靠聲明就真正擁有某樣存在呢?我想,大家還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擁有真愛,就這樣看來,把所有好的愛情姑且當成真愛來經營比較安全,也許就得那麼做,『愛情果實』中蘊含的種子才成長為真愛,倘若在此之前你沒有用『虛假』汙染落在心田的種子,真愛或許就能被人類……或者以外的族類擁有吧?」

 

狐閣之主繼續說出真相。

 

「青都的個性必定是只會拿真愛來對待他所愛的對象,所以拜你之賜,他險些走火入魔了。愛有很多種,愛情也有很多種,真愛也不限於從夫妻愛欲之情昇華,只要那是真實的,就無庸拘於形式。他只是害怕他所看見的『執迷』。」

 

「什麼意思?」

 

「道不可見,見者為真。」侜張吟出八個字。

 

「他為了看見真正的你,迄今也努力著,如能恢復,他會更上一層樓,失敗了就是死而已。而我覺得哪怕是執迷,青都也執迷得很真純,我幾乎要覺得那是真愛了,哪怕不是,也是逐漸接近,因為他很努力,為了你也為了自己。你不這麼認為嗎?阿德,雖然有點強人所難,不過希望你能明白這本日記上的痕跡為何存在。」

 

「那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阿德衝上前扣住侜張舉杯欲飲的手。

 

「自然是還活著我才會來通知你一聲。」

 

「我要去看他!」

 

「別,你去攪黃事情沒幫助。」侜張接下來又說出一句讓阿德傻眼的話。

 

「說不定他真的能在你有生之年修成女兒身。」

 

「咦?」

 

「希望你也不要改變,至少不要變得太過醜陋,因為青都真的愈來愈美了哦!」

 

侜張將咖啡杯放在阿德頭頂,事不關己的說。

 

「所謂的靈魂啊……」

 

「侜張!」

 

「我不會帶你去的,誰叫阿德是笨到連飛都不會飛的人類,哈哈哈!人類就在你的容身之處乖乖待著吧!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無聊的矜持讓你失去了多少不可見的事物。」

 

「不會後悔的!我是真的想要和青都交朋友,因為人類的愛情,保存期限都很低!我很清楚,因為我是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我和青都不一樣,我不想要創造什麼真愛,我也不需要別人以真愛對我。」阿德不管咖啡杯在他頭上打翻,深褐色的灼熱液體順著頭髮流到臉上肩膀,弄髒了制服。

 

「真愛是充滿痛苦的啊!讓一個人為了愛我體驗這麼多痛苦太奇怪了!」

 

「是嗎?」侜張抽出一條白絹,令其飄蓋到阿德頭頂,店員一把抓住胡亂抹了抹狼狽的外表。

 

「你和我曾經認識過的一個朋友很像呢!」狐仙靜靜地說,似乎打算離開了,走了幾步後停下來對阿德說。「可惜,他最後還是沒做到自己說過的話。」

 

「啥鬼?」店員還沒追究侜張把沒喝完的飲料亂放之罪,侜張已經恢復夙昔風流倜儻但在阿德眼中怎麼看怎麼欠扁的模樣。

 

「阿德,小心你的客人,我說過孽障的問題吧?」

 

「我會記得提防你的。」店員用力擦了擦還是滿頭咖啡味,制服正因黏膩不斷扭動抗議,要阿德帶它去洗澡。

 

「嘿,辦得到就試看看。不過看在青都的分上,我再多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真愛殿下和青都已經了解那個故事的重點,但你還不得要領的事實。」

 

阿德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並非侜張對他施了什麼法術,而是唯獨此時,狐仙身上有種神祕的冰冷威嚴,拒人於千里之外,儘管他仍輕柔地笑著,阿德卻覺得侜張離他非常遙遠,彷彿遠到無法計算的時空,眼前僅留下一個幻影軀殼。

 

「不管教授會把那枚戒指送給哪個女人,事實上,任何女人都不是這個真愛的主人,他已擁有一個人類女子的真愛,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侜張引動了門鈴,從阿德眼前悠然離去。

 

「因為他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愛過。」

 

 

 

──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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