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當晚，出了星軌列車在中央星城的終始站後，轉搭同一號特快車「疾風」，進入同一號公民區，在同一站下車，搭同一輛公車，然後回到完全一樣的河濱社區。

少女看著左方不遠處用籬笆圍著的瓦片道館建築，少年面對右方連棟茶色磚面公寓，中間只以一塊三角公園相隔，目測兩造距離不過百來公尺，兩人俱是無言地望向對方。

「啊。」馬尾少女目瞪口呆指著黑髮少年。

「同學，真是非比尋常的巧合啊！」破流搔搔鼻頭，兩人之前在不同站點一直以為要分開了不斷說再見的行為好像傻瓜，她迅速回想，好像都是她先道別，少年總是靦腆地笑笑回應，有些欲言又止。

「中央星城夏族聚落不多見，可能幫我找公寓的長輩刻意考慮到鄰居是翔雲道館對我一個人住比較安全，才推薦我目前的租屋處，令尊令堂也的確是很好的人。」白羽在白天課堂上聽聞破流家是翔雲道館，立刻意識到他可能認識她的父母。

但白羽對初次見面的少女不打算聊得太深入，尤其是彼此身家背景，新生間最常見的話題還是環繞著艾傑利學園。

「你認識我爹娘？」破流挽起袖子準備拷問，不，好好討論這個乍看老實的少年究竟隱瞞了哪些祕密。

盯著只因親人被提及稱讚，態度立刻又更加放鬆親近的少女，白羽立刻回憶起初入中央星城時毫不吝惜給予善意協助的那對夫婦。

那時白羽就像剛離巢的雄鳥，決定未來三年定居在中央星城的租賃公寓，相當起勁運來他的生活必需品布置巢穴，以一種正常留學生絕不會有的累贅執著，最後公寓外堆積了小山般的紙箱。

稍微清點其中內容，書本是第一類，五箱，只帶這麼少是因為白羽覺得他將來還會增加更多藏書；畫具是其二，四箱；由於沒有採購服飾的天分與興趣，少年又將這幾年來家人幫他打理的服裝全數帶來替換，這邊裝了三箱；另外零零碎碎如茶具、調味料和土產等等也有兩箱，由此可見他致力於將新住處布置成與老家中同樣的調性氛圍。

並不覺得自身行為有何特殊的白羽，好整以暇打算慢慢將這些行李搬進公寓，用電梯運到五樓，再拿進他的小套房中，殊不知在旁人看來，一個並不強壯的少年站在隨時可能壓垮他的紙箱山之前幽幽望著天空，卻是相當容易導致心理壓力的畫面。

早就知道整理起來會很累，白羽並不急著動作，卻在這時被一對路過的夏族夫妻詢問，同樣是黑髮黑眼歷史古老的民族，很快就聊成一片，然後白羽被對方不由分說就要協助他的熱情打動了。

路過相助的夫妻年紀與他的父母差不多，對白羽也很親切，於是那堆紙箱以出乎預料的速度被搬上樓，白羽在聊天中得知夏族夫妻倆就在隔壁開道館授徒維生。

在那之後的數天，無論是向官方機構申請文件的瑣碎問題或者了解附近交通狀況，玄宗與李晴的熱心幫助使得白羽少走許多彎路。

對白羽而言，剛到中央星城就結交到兩位談得來的長輩，著實是件幸運邂逅，但他不太想刻意去認識那個同樣在艾傑利上高一的女兒，女孩子是種麻煩的生物。

最後還是在開學第一天就認識了，還是同班同學，白羽只能當作他和這家人真的有緣，而破流也完全打破他對女高中生的想像。

「搬家的時候蒙受玄宗先生和李晴女士幫忙，他們提過有個女兒也跟我一樣是艾傑利一年級新生，拜託我如果遇見妳就多多照顧，但是我……嗯，當時沒記住妳的名字，聽見翔雲道館時還無法百分百確定，妳知道漢語和通用語音調不太一樣……」白羽是真的有點不好意思了。

「拜託是誰照顧誰啊！還有不是多多照顧是多多監視吧？」破流翻了個白眼沒好氣說。

「還沒熟到那個地步，妳爹娘也就是客氣提那一句。」白羽連忙撇清。

馬尾少女瞇起眼睛，雙臂抱胸向少年直直跨了好幾步，白羽則是連連後退，還是被她抓了個一拳就能打到的距離。

「他們一定有問你在哪一班，卻沒告訴我有個同班同學就住在附近，肯定是想等跟你混熟了以後吸收你當探子，狡猾，太狡猾了！」

「嘿！我可不是愛打小報告的人！」

「這可難說。」破流因這天外飛來的交集，對白羽的陌生矜持又淡了幾分，雖說是全班同學中最晚見面的傢伙，卻因為對上空野武研社挑釁的「合作」，以及通勤路上的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如今白羽反而成為破流相對最熟稔的新生活同伴。

白羽略為思索，放下抵在胸口的雙手，對咄咄逼人的馬尾少女勾起嘴角。「的確，謝謝妳提醒我，必要時候打小報告可以列入戰術考慮。」

破流緩緩睜大眼睛，這傢伙竟然行雲流水地反殺回來！

「只要妳行得正坐得端，沒必要怕人說嘴對嗎？正義使者。」語罷附贈一個眨眼。

「同學，你真行呀！」她破流今天算是遇到對手了。

馬尾少女對僅僅認識一天的人竟能如此迅速巧妙反將她一軍，卻是友好的玩笑，感到稀罕之餘暗暗有些高興，原因無他，馬尾少女從小到大對身邊的同齡層，尤其是學校同學沒有任何正面回憶，去艾傑利是為了認識學園武術高手，她對高中部不抱期待。

瞧瞧社團活動跟武術掛邊的還是那樣的敗類，卻是一個不懂武術的斯文少年讓破流嚐到吃癟的感覺。

「坦白說，我是真的意外你住附近，二十五區不是留學生的常見選擇，夏族人也很少，大概是全星城倒數幾名的少，我娘規定在家裡只能說漢語，不然你以為我通用語怎麼還能這麼順？」破流進便利商店買了兩罐咖啡，將其中一罐拋給白羽算是盡地主之誼，兩人在店外隨便找張長椅坐下打算把話說清楚。

「妳是指，就近選擇星軌列車站附近租屋才合理？」白羽迅速領會她的意思。

破流對他們之間的默契感到更愉快了。

「除非是投奔親戚，但你白天又說自己獨自北上闖蕩，這邊可沒有給高中生的廉價宿舍，租屋方面的行情我只能說星城居大不易，交通費又是另外一筆帳，所以你家很有錢，讓你隨便花？」破流就是覺得白羽會出現在她身邊很神奇，她查過黑髮少年自報的出身，西聯市臨安？以地圖概念來說也算隔了兩個世界，中間那個是艾傑利學園。

白羽連忙搖頭，這次思考停頓久了點。「我家不算有錢，父母職業是走東支柱地的大型長期商隊，家姊也外出闖蕩，一年見得上一次面就算幸運了。當初預定報考中央星城高中，父親拜託舊識替我找留學時的住處，也因為我目前住的公寓是閒置私人房產，只是意思意思收我一點能源清潔費。」

少年原本就打算在中央星城落腳，艾傑利不在他的計畫之內，接著他對破流說出自己包含天災人禍的花樣落榜經歷，少女臉上的笑意從平靜到沸騰。

「哈哈哈……連在考場被壞人盯上不得不繳白卷斷尾求生都有，你真的不是在騙我？這也太慘了。」同樣是準備過高中考試的人，白羽提起的那些學校破流自然聽說過，都是些中間偏上的選擇，其中好些選項自家父母也逼她去考過，表示這位同學確實有些實力。話說回來，意志堅定的破流當然沒浪費報名費和考試時間，先斬後奏直接將報名資料寄到艾傑利學園，她覺得白羽只是臉蛋看起來聰明，本質有點，不，相當地呆。

「所以妳明白為何我一開始不想說得太清楚嗎？多虧這罐咖啡。」白羽做了個舉杯的動作。

其實是為了掩飾之前輟學一年的事實，白羽不想被任何人關注原因，破流也如他所料被轉移注意力了。

破流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舉起咖啡罐與他的相碰。「敬落榜之神。」

「……謝謝。」

「既然都這樣了，你為啥不乾脆住高中宿舍就好？」

這回換成白羽出現看著傻瓜的表情。

「邏輯和時間序，小姐。我整副身家已經搬到新公寓了，不想再傷筋動骨一次，再說宿舍寒暑假不收人，我也不一定會回老家，還是住中央星城方便，開銷算起來依舊比住學園划算。」此時白羽不知，他還是太過天真了，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既然你家是商團成員，你的確有必要到中央星城來歷練，接續父母人脈。」至此破流也心下有數，動輒數千人的大型商團，裡面多得是跑單幫或小集團，多虧父母見多識廣，破流一聽白羽明確說了「商團」，就不會和支柱地裡另一種特殊的身分職業「商人」搞混，兩者區別大概是魔術師與魔法師的落差。

商團成員因專長業務不同，收入極難估計，大多就落在小康級別，奮鬥多年後能在中央星城蛋白區置產那種，人脈又千絲萬縷，唯一的共通點是長年離鄉背景。

總而言之，白羽家庭背景或許比破流家的道館更富裕自由一些，但肯定不會超出太多，本人更對家人不在身邊的事習以為常，商團成員之子與武術家之女都承襲了父母職業的特殊價值觀，交流一番知曉重點後也就不足為奇了。

「倒非如此，家裡沒限制我的職業志向，我的父母二十年前還住在中央星城，姊姊也是在這裡誕生的，只是後來搬到西聯市定居，他們幾乎不提過去的事，我才想來中央星城看看他們過去生活的地方。」白羽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破流恍然大悟。

馬尾少女咬咬嘴唇，覺得對方這麼坦蕩，她應該投桃報李。「白羽，其實我也不是針對你，我娘反對我到艾傑利讀高中，她覺得這裡太複雜了，硬性規定我得天天回家，希望利用長時通勤逼我主動放棄，最好下學期就轉學回中央星城的高中。」

「噢。」少年同情地應了一聲。

「才開學第一天就遇到家裡的探子，我當然會嚇到，想把危險掐滅在搖籃裡嘛！」破流聳聳肩說。

「我覺得妳使用的動詞不太友好。」

兩人也算是把話說開了，彼此的表情明顯輕鬆不少。

「所以你保證不會打小報告對吧？白羽。」

「如果家長問我自家女兒有沒有幹壞事，我沒辦法說謊，妳別讓我難做人就行。」白羽也很直接。

「今天在班上那種見義勇為當然不壞，我相信你是明辨是非的人。」破流拍著少年的肩膀，白羽則對她輕易對異性上手的動作有點驚訝。

道館小師範可能習慣不把男生當異性看，白羽倒是不討厭一點，倘若對方是扭捏的女生，他肯定要保持距離。

白羽的高中計畫裡並不包括交朋友和談戀愛等常見的年輕人夢想，他並不排斥新朋友，但也絕不勉強自己和令人彆扭的人來往，目前為止，過度豪爽的破流可謂是他從未接觸的品種，他意外自己居然對她產生只曾在童年好友身上有過的類似好感。

那是種剛見面就知道日後能否合得來的直覺，這股直覺也讓他拒絕過一些居心不良的陌生人提出的所謂朋友邀約。

現實中，因為種族語言、租屋位置和破流父母這些因素，白羽和破流在艾傑利學園註定要抱團行動了。

白羽主動伸出右手，「預祝我倆合作愉快？」

少女並不細膩的手掌有力地回握，路燈下，破流更加碧綠透明的眼讓他想到被陽光穿透的樹葉。

她可能需要不少課業輔導／他這麼欠揍得罩著一點

兩人均不知對方已在心中豎立了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