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沐浴更衣上藥,將自己打理妥當的少年並未因換上嶄新服飾感到彆扭。白羽本來就慣穿長袖有下襬的夏族服飾,咒術學院的寬鬆制服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穿起來相當舒適,適合長時間坐著研究用功的服裝類型,他還順便繞去食堂吃完飯,拿了兩顆麵包和一壺茶當宵夜,省得很快又要下塔。
總覺得一切都很順利,他原來是這麼容易適應新環境的人嗎?白羽不曾困擾太久就丟開這個問題。
白羽沒在據說很偉大的古堡主人房間翻箱倒櫃,只推開北向窗戶凝視中央星城的位置。破流此刻應該回家了,明天的電影欣賞課不知會被她罵成什麼樣子?
想到這裡,少年抓了抓頭。很久沒和同齡女孩子相處,像破流這種武勇類型更是第一次,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得早睡早起從古堡趕回高中部。
不知為何,即使這裡的學長姊明日亦要參加電影欣賞課,白羽卻不曾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會順路攜上自己,也做好靠一己之力動身前往上課地點的心理準備。
默默估計好出發時間,白羽就鑽進被窩提早入睡,祈冀這身傷勢能好得快一點,不至於影響他與凱因老師的第一堂課。
半夜,被一陣寒意冷醒的白羽掀開被子坐起,窗外風聲獵獵,睡在高塔上格外有秋天已經來臨的感覺,他點燃蠟燭,金色火焰躍現,室內頓時浮出朦朧輪廓,古老塔樓彷彿跟著甦醒輕輕地呼了口氣。
「你的主人想必是個厲害的魔法師吧!」白羽對這座古堡說。
沒想到他竟睡得這麼熟,第一次是累壞了沒話說,在古堡渡過的第二夜卻更加放鬆,這裡的地下室還關著活屍呢!
「大概是學長姊們太厲害,安全感過剩?」少年注視身上俐落專業的包紮,看來藻學長在他睡著時來過了。
白羽蹲在床邊盯著典雅的銅夜壺,默默猜測原主人只是把它放在這裡裝飾,無論如何都不忍心使用高級骨董解決生理問題的白羽,決定下塔找廁所,反正也睡飽了。
走廊上空蕩蕩,白羽卻感覺出城堡裡的人開始活動,隨處可見一些細碎聲響和光亮,果然夜貓子不少。
上完廁所後,白羽決定去確認他晾在洗衣房外的制服乾燥程度,風這麼大,應該早被吹乾了,若衣物還潮濕他就帶回房間繼續晾,到了出發時間還來不及,則先穿咒術學院的長袍上路,到學部再換回高中制服。順序非常完美!
古堡三樓燃著火盞的寬敞走廊氣勢十足,彷彿專門讓人從兩端走入並決鬥至死般,白夢堡內許多地點都有特殊名稱,白羽目前經過的走廊稱為「試煉長廊」,當初在金髮院生導覽時白羽曾好奇提問過試煉長廊的名稱由來,得到的回答則和其他古堡傳說一樣有些曖昧。
據說古堡主人是個無所不能的魔法師,前來向他求助的人必須在長廊上通過試煉方可獲得接見。另一種說法,古堡主人的愛人是恐怖魔女,她讓平民在長廊中廝殺,並將支離破碎的倖存者製成標本。
無論何種版本,試煉長廊傳說的共同點都是殘酷血腥,走廊沉澱的空氣比地下室還要陰森,火盞間擺放著半人半獸的古怪雕像,一瞬間白羽真有點相信雕像是活人變成。
長廊盡頭是大書房與樓梯口,這個時間點應該有前輩在大書房夜讀,合得嚴密的刻花木門沒透出一絲光線,隔音效果想必絕佳,白羽下意識放輕腳步,打算悄悄由旁邊的樓梯繞下去。
「幽?」
一聲柔亮呼喚冷不防在背後響起,白羽跟著僵住。
事前毫無腳步聲,甚至也沒有某個活人來到身後的跡象,此刻回頭實在考驗心臟?但保持被動更加不妙,少年猛然往前走了一大步並立即轉身,與那憑空現身的存在面對面。
什麼也沒有。
下一秒,雙眼被一雙冰冷小手蒙住,那存在轉眼又繞到他背後,又快又靜,猶如鬼魅。
白羽強忍驚嚇,比速度贏不了,倒不如靜觀其變。
半晌,對方似乎覺得無趣鬆了手,白羽緩緩轉身,看見一個穿著火紅色狩衣並留著曳地長髮的黑髮少女……或者有可能是少年?白羽分不出來,雖然對方骨架纖細,容貌細緻又留著長髮,還穿著古代和族的貴族服飾,他卻微妙地冒出了「這傢伙可能不是女生」的念頭。
目前咒術學院裡已經出現不少令白羽印象深刻的院生。
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學姊,玲瓏,東方血統,沒有顯著的種族特徵,大概是混血兒。
領導學生時川浪遊,和族人,但除了名字以外,長相與身材看起來也像混過血,式神是夏族美女。
穿著古代宮廷服飾的面具院生,人人尊稱溫公爵,歷史狂熱分子。由於看不到臉,種族年齡不明。
黑髮黑眼的妖學長和白羽一樣都是夏族,感覺很親切。
比女生還美、不,應該說長得像奇幻精靈一樣的藻學長,據說是來自某個非常神祕的少數民族,說不定真的是精靈。
統計完畢後,白羽認為遇到一個風格不同而集上述大成的院生,完全不需要意外好嗎?
「這位……前輩?」白羽一開始被那醒目衣裝帶走注意力,慢半拍才發現此人的眼睛居然也是火紅色。
不怕,說到特異眸色,紫金異色的凱因老師與紫眸的雪右學姊都刷新了白羽對人類正常瞳色的認知,魔法師嘛!長相特別點也理所當然。一開始的印象衝擊褪去後,白羽只剩下該喚對方學長或學姊的困擾。
「幽?」
「……晚安?」那奇特的發語詞是鄉音問候嗎?白羽沉思。
「幽幽?」
貌似不是。
白羽忽然想通真相,對方只會這樣說話。如果不是心智異常就是故意捉弄新人,考慮到他此刻待的是一座魔法古堡,來人有可能兩者皆是?
「在下有事得早起,先告辭了。」白羽匆匆邁步,再次被對方攔下。
「抱歉,真的有事。」不管白羽怎麼繞,狩衣人都將他擋在試煉長廊上,令白羽寸步難行,那氣勢像是要和他僵持到天亮。
「幽幽幽幽!」
「不好意思,您說什麼我聽不懂!」少年良好的教養開始出現龜裂。
狩衣少女卻無視少年相當為難的表情,不斷發出奇特叫聲並繞著白羽打轉,將他堵在試煉長廊上,而且愈叫愈響亮。
此舉無法避免地驚動某些學長與學姊,長廊開始聚集看好戲的人群。
「啊!邦那斯學長!」白羽瞅見一個眼熟的紅髮青年,連忙點名求救。
在白羽的印象分層中,邦那斯屬於比較普通正常的那類咒術學院生,他第一次進堡時,此君是親切帶領他導覽地下室的三人組之一。
「唷!小學弟。」紅髮的邦那斯遠遠打完招呼後毫無靠近伸出援手的跡象。
「可否請這位紅狩衣的學長或學姊放我離開?我好像無法和他溝通。」
「我們也沒辦法和『它』溝通呀!」邦那斯用通用語回答,馬上點出人稱上的關鍵。
「它?」白羽愈發感到不妙。
「嗯。」好幾位穿著睡衣或起皺長袍的學長帶著披頭散髮的造型嚴肅地點頭。
「那要怎麼辦?」
「直接出招吧!轟走它就算你贏了!」邦那斯朝他俏皮地眨眨眼睛。
「等等!我不明白學長你的意思。」白羽立刻發現他們都是來看好戲的。
「好吧!為了新人特別加贈解說服務,畢業於洛歌斯學院的前輩,經常會留下一些難以言喻的贈禮,這個以性質來說是遺物,歷史約三百年,屬性是吉祥物,力量強度挺不錯。」
「學長我怎麼覺得你有說等於沒說,這位吉祥物為何要攔住我?」狩衣少女開始上上下下聞他,白羽如坐針氈。
眾人眼神飄忽。
這時走廊盡頭的大書房走出一人,正是盛裝打扮卻始終戴著面具的溫公爵,正在夜讀的貴族青年被門外騷亂打斷專注,迎接他的則是交互響起的親切問候。
「何事吵吵鬧鬧?」
「閣下,小學弟被千蟲纏上了。」邦那斯報告。
「轟走便是。」貴族青年舉起手,掌心開始聚集一團金紅色火焰。
空氣開始傳出焦味,白羽回想起城堡結界會抑制魔法,就算能使出魔法,強度也不到十分之一,甚至更低,但所有人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我來就好!我來!」
「公爵大人,不要在直線空間裡出手,站後面的人很危險哪!」
「水系預備!誰是水系快點過來!」
「別動。」溫公爵囑咐白羽。
少年僵硬地點頭。
火球中心赫然睡著一隻盤起呈現球狀的有翼火蜥,隨著溫公爵張開手指的動作,火蜥飄浮著舒展身軀,接下來卻化為離弦之箭射向紅狩衣。白羽原本以為只是一招無傷大雅的威嚇,火蜥逼近瞬間卻感到令人窒息的高溫,如果被那隻火蜥咬到,恐怕連骨髓都會變成灰燼,但狩衣少女卻盯著白羽的臉遲遲沒有反應。
「可惡!」身體比腦袋更快一步,白羽抓住狩衣少女纖細肩膀往旁邊一閃。
錯愕嘆息聲此起彼落,接著眾人馬上回過神來,溫公爵的殺人火蜥還活蹦亂跳,火蜥爬上牆壁,再次發動攻擊,卻落入一顆冰球中,金髮院生慢了一步登場,藻旁邊則跟著焦孟不離的黑髮夏族青年。
兩種屬性魔法一相遇,立刻爆出濃烈水蒸氣,正當白羽以為他會被水蒸氣燙傷時,水蒸氣卻飛快被天花板與石磚縫隙吸收,古堡結界果然不是浪得虛名,除了眾人的心靈健康,一點物理毀損痕跡也沒有。
後來白羽曾私下問前輩們又不是不懂自保,當時面對溫公爵的魔法反應怎麼那麼大?得到的回答是門外漢不懂,那是火系TOP.1的招式,結界弱化過還是凌駕眾人防守強度的犯規殺傷力,只有水系TOP.1的藻才能勉強打平。
白羽對他初來咒術學院認識的學長都是頂尖菁英,同樣感到很神奇。
金髮院生同樣被這場騷動打斷用功,心情不是很好。「閣下,您不該在學院內知法犯法。」
「千蟲。」面具公爵指著少年懷裡的人形說。
「嗯?好吧,情有可原。」藻迅速改變態度。
「拜託,請先給我給我一個解釋,在下今天還得趕回學部上凱因老師的課。」白羽禁不起更多意外了。
「那是我們一位和族學長留下來的式神。」藻面對小學弟的詢問,回答得很乾脆,白羽不禁朝刻意模糊情報的邦那斯投去幽怨眼神。
「藻學長,你的意思是,這一位和浪遊學長的藍幽小姐是相同性質的存在嗎?」目前賴在他懷裡的存在幾乎和人類毫無兩樣,白羽的違和感也只是來自對方性別不明。
「差不多,只是千蟲沒有主人。通常這種無依式神很危險,不過,放在我們這邊又沒差了。啊,有一句話我一定要說,千蟲,你再和我搶藻妹妹,我就毀滅你!」妖說完立刻被金髮院生在後腦上賞了一拳,痛得他抱頭彎腰。
原來妖學長口中的藻妹妹真的是指藻學長,還是不要深究這個暱稱的原因比較好。白羽立刻做出賢明的決定。
「幽幽!」千蟲朝妖露出輕蔑的冷笑,然後抱緊白羽。
「如你所見,我們每個人都被千蟲騷擾過,也就是認主這回事。」邦那斯聳肩。
「浪遊學長說過大家好像不太喜歡養式神。」
「正解,就算要培育式神也不可能收留別人的造物,還是這種無法溝通又麻煩的傢伙。」邦那斯搖著手指頭。
「邦那斯,你不是參加聯合任務嗎?怎會還賴在城堡裡?」溫公爵冷不防飛出一句質詢。
紅髮青年攤手:「我折回幫先遣隊和友院同伴拿幾樣落下的材料。」
「別耽誤任務。」
「唉,真小氣。小學弟加油!我好像聽見命運之風的呼嘯聲,哈哈。」邦那斯直接攀上窗戶,靠著窗緣朝白羽送了個飛吻,往外一跳消失無蹤,眾人則見怪不怪。
「學長,為何千蟲要認主?可以獲得自由不是很好嗎?」白羽努力在被熱情擁抱的狀態下保持淡定向藻發問。
「式神存在意義繫於創造者,沒有自由可言,主人死亡意味著永遠的遺棄,而很少有式神在創造者死後還留存世間,通常是式神先毀滅,再不濟也是和創造者同死。」藻說。
「被留下的式神會怎樣?」白羽馬上追問。
「自然消滅或被想利用的人抓捕馴服作為消耗品。」
「可是你們說千蟲距離創造者去世後已經三百年了,它還沒消失。」少年驚訝道。
「本來無依式神就很罕見,我們當成觀察樣本養著它,畢竟是前輩的遺物,除了有點煩人其他也還好,正因為已經過了三百年,剩下時間不多了。」藻說。
「為什麼學長可以斷定千蟲時間不多?」
「它的心智已經退化到只會幽幽叫了不是嗎?」金髮院生的說法相當具說服力。
「千蟲若重新認新主人是否能延長壽命?」白羽懷疑千蟲應該也感受到存在危機才會積極騷擾大家,連他這個小見習生都不放過。
「這個命題倒是很有趣,可惜目前沒有自願者進行實驗。」溫公爵說。
「但是浪遊學長分明說過機緣適合也可以馴養他人的式神,怎麼會沒有前例呢?」白羽迄今都有把魔法相關的話題字字放在心上。
「那是強制型的主從契約,你能找到的役使他人式神都是這種例子,但這類式神最後都會叛變,甚至契約本身就是一種破壞洗腦他人式神的邪術,所以--本學院概不承認此類犯罪行為。洛歌斯流傳的式神是創造性魔法,強調共生與力量分享,所以式神會隨式主的力量變化成長,等於是分身一樣的存在。」
「那為何浪遊學長沒第一時間就說那是壞事,還說機緣適合也可以呢?」
原來是那個時川浪遊起的頭。眾人凝視少年的目光多出憐憫與慈愛。「因為小學弟的到來,我們可敬的領導學生總算看見千蟲的機緣。」
「什麼意思?」白羽還來不及想清楚,注意力就被連珠砲般的講解帶開了。
「小學弟,式神認主是一生一世的事,契約會讓式神和主人一體化,如果不是自己創造的式神,理論上就像把別人的器官或手腳拼接到自己身上,先別說能不能成功,光想就很噁心!」妖對毫無魔法知識的少年諄諄善誘。「式神會汲取主人的力量不斷蜕變,千蟲的前主人生前可能已經讓它抵達變化頂點了,以目前來說這隻無依式神是沒救的大坑。」
「元素魔法需要絕對的集中力,其實不宜兼養式神,除非另有需求或個人偏好。」溫公爵說。「對了,你就與千蟲訂定主從契約好了,白羽。」
公爵大人你的前後發言沒有任何邏輯啊!少年無言地望著面具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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