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午夜時分，尼莫守聽著本地警用頻道，聽到幾場零星械鬥的消息，但很快就平息了，和他想像中的數個幫派火拚情況不太一樣。

裝在西湖餐館、前王國代表住處書店、俄國幫據點以及鄰近幾條街的監視鏡頭傳回來的畫面和平常一樣，換句話說，晚上十點後路上淒涼冷清，偶爾才有一輛車或野貓野狗經過，現在主打便當販售的西湖餐館，加上老闆夫婦健康問題，已經將打烊時間提早到晚上九點，八點半就開始清潔打掃了。

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托加的確實踐他的保證，讓理應好勇鬥狠的祖國朋友們提前躲避，俄國幫倉庫據點前空空蕩蕩半輛汽車或機車也沒有，更沒看到前來挑戰的敵對幫派。

尼莫思考片刻，還是撥打托加的一次性手機號碼，兩人都保留著上次拯救王國代表家屬人質使用的任務手機，這是他們的一對一安全對話管道，至少托加的駭客朋友格雷黑特不太可能染指成功，平常用來上網聊天的手機就說不準了。

不過，以馬修的偏執狂程度，對於尼莫的超英祕密和隱私保護等級，肯定會連托加的個人手機一起駭就是，因此尼莫倒是不擔心俄國室友手機被駭客竊聽偷窺，就算撈到機密，倒楣的肯定也是格雷黑特那邊，男人，誰叫你要玩火？

鈴聲響了快二十秒，尼莫沒掛斷，耐心等待，過了一會兒托加接聽了。

「抱歉，我得走到沒人的地方才方便接電話，本來打算你如果掛斷我就回撥。」

尼莫也猜他泰半不方便立刻接電話才等著，兩人之間不缺這點默契。

既然俄國室友強調這是個危險夜晚，他此刻必定是和幫派成員以及那位自殺朋友待在一起，他先安排了替換看守人員才能單獨出來和尼莫說悄悄話。

「你那位朋友還好嗎？」尼莫輕聲問。

「她很喜歡你的聖誕大餐，每樣都吃了一點，尤其是三杯雞，然後我找可靠的密醫來幫她開了鎮定劑，她吃完藥，喝下半杯熱牛奶，現在睡著了。」托加報告最新狀況，他知道尼莫也會擔心朋友的朋友。

「這樣很好，只要能吃能睡，沒什麼壞事不能解決，你們現在待在安全的地方沒錯吧？」尼莫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才打給托加，狀況有變，不能只考慮敵對幫派，還有瘟疫瑪莉目前行蹤不定的威脅。

「這裡很安全，我也早就選好避難點，跟你學的。還有我要收回不久前的話，當時我不知道反派瑪莉襲擊市長的恐怖事件，你在哪裡？」托加聽起來有點緊張。

「安全屋床上。」

「你這麼乖讓我有點意外，不過還是去格林集團總部更保險。」

「你得感謝馬修‧格林，他在我換裝出動前一秒打電話來，要我只能乖乖待在安全屋，坦白跟你說吧！反正你也猜得到，馬修認為KS就是瑪莉下一個目標，一動不如一靜，他要看今晚情勢發展，明天才會接我回格林大廈，視我的恢復情況決定我能不能工作。」尼莫哼了一聲。

「這樣安排確實比較保險。」托加同意這個世界公認的天才首富還是有幾把刷子，尤其是在對付他的台灣室友時。

「已經有好幾個超英在追蹤瑪莉，接下來還會有更多，你就別瞎操心了，給我躲好躲滿，別染上奇怪的病。」

「聽起來你也要加入。」托加就是為這點感到不滿，幾個小時前他才當面對室友真情拜託希望尼莫別再亂跑冒險，意外馬上過來打臉。

「我想加入，這是我的地盤。」

「『因為我是KS……』」托加的喉癌音裝得非常傳神。

尼莫打斷並警告道：「我的戰友已經玩過這個梗了，你再模仿就是智障。」

托加只好不甘心地放棄這個能糗糗尼莫的大好良機。

「還以為你會看在今天我過得不好，給我同情優待。」

「難道沒有嗎？我讓你幾乎說完整句台詞了。」

「也是啦。」以尼莫一貫的神速毒舌反擊，托加感受到他的關懷放水了。

「我知道你想待在那個朋友身邊，不過喘口氣也是必要的。這時候抽根菸我不會唸你。」

「我戒乾淨了，那玩意影響肺活量，我本來就不是很愛抽，不過，還是謝了，我會用其他方式紓壓。再強調一次，你這輩子都休想打架贏我！」

「你幹嘛那麼緊張？我現在又沒要跟你比！就算要打我也不會用超能力作弊。」尼莫說。

「我不管，你想偷偷誘導我墮落沒用！」托加太了解尼莫了，他說了「現在」！「現在」啊！聽上去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翻譯過來就是「等我實力夠了要好好虐你幾次哈哈哈！」

「幫派火拚好像沒有發生，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王國代表太強，還是瘟疫瑪莉出現在孤星市打亂他們的計畫？新任王國代表有找你的祖國朋友打招呼嗎？」

「唔……」

「不方便說就算了，沒關係，我也不是事事都會告訴你，彼此彼此。」尼莫這句話真不是在情勒，他本來就認為朋友之間有形形色色的界線，分清楚反而是好事。

「瑪莉那麼恐怖的怪物忽然出現在孤星市肯定有影響，新任王國代表的事一言難盡，俄國幫一時群龍無首，那位代表見我也在場，乾脆便宜行事直接找我談合作規矩，但我又不是幫派成員，不能幫他們決定，我超尷尬的！但王國代表有沒有對其他幫派出手或怎麼出手我就不清楚了。」托加聽尼莫退了一步，反而一股腦兒衝動全交代了。

「聽起來那位又要住我們家附近的王國新代表還算態度友好，是男的還是女的？年齡長相呢？」

「……女性，比我大兩歲，黑短髮中東裔美女，她問我哪國人，我回答俄羅斯，她說自己不知道出生地，但是有記憶起就在埃及長大。」托加吞吞吐吐的說。

「恭喜。」尼莫說。

「恭喜啥？」

「你上次不是替我遇到男性王國代表感到遺憾嗎？換你遇到女性代表我自然得恭喜你。」記仇是尼莫的優點，再說托加提起那名代表的態度語氣，連母胎單身向來懶得管他人戀愛問題的尼莫都發現明顯不自然。

俄國室友這是被看上了？對方積極主動邀約？

「我這陣子沒心情找女人交往，尤其今天朋友自殺的事情，我現在心裡很煩，只希望日子能過得簡單點。對方又是危險的超能力者，不開玩笑了，真的。」托加語氣低落的說。「我沒親眼見到對方的能力，但你說王國代表都是超能力者，我相信你的話，而且那個新代表給我感覺很致命，可以一次殺一群的那種。」

「好，不開玩笑。」尼莫慎重答應。「如果發現瑪莉行蹤，我會私下告訴你，前提是你只能帶祖國朋友保持安全距離，因為我不確定一旦超英和瑪莉開打，戰圈會從何處開始又蔓延到哪裡。反之亦然，如果你有關於瑪莉或瘟疫受害者的道上消息就通知我，我會丟給靠山去處理，就像上次別西卜檔案隨身碟那樣。」

「一言為定。」托加說。

「另外，如果有紅斑感染者直接向你們求助，無論如何，不要心軟答應，更不能近距離接觸，這和綠人情況不一樣。我得等到明天去格林大廈才能得到更多瘟疫瑪莉的受害者情報，但馬修對我說，市長撐不到天亮了，明天早報頭條大概就是這個，我很遺憾，新聞曝光前別說出去，但讓你有心理準備，這種瘟疫非常危險。」

「那你呢？尼莫，就算不出安全屋，我才不信你會好好療養！」

「我被馬修強制休息十二個小時，到時候回總部健康檢查他不滿意還得休更久，如果在這期間瑪莉被抓到或殲滅就沒我的事了，我又不會治療超自然瘟疫。」

「噢。」托加的聲音聽起來明顯高興了一點。

「所以我才打電話問你情況，確定你們沒事我就要去睡覺了，培養體力。我已經跟馬修報備過，如果瑪莉不知怎地找到我的安全屋，我保證會捅死他，現在開始養精蓄銳。放心，淺眠不影響我警戒敵人，就是擁有維護我安全的實用功能才能稱作安全屋，此外我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尼莫說這麼多就是要讓托加安心。

「我就叫你找戰友來顧著，你怎不聽話！」托加感覺心累。

「我那個戰友你又不是不認識，他不去追緝瑪莉是浪費才能！」

沙拉曼達和托加合作過人質營救活動，見識過變色巨蜥的能耐，俄國人被尼莫堵得說不出話來。

末了，托加不抱希望地問：「你就那麼一個戰友嗎？」

尼莫認真思考還有誰能擔起戰友稱號，馬修勉強算是，米迦勒還沒一起戰鬥過，目前只能算朋友。「當然有好幾個！但是你、店長、桑妮姊還有其他人都在忙！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尼莫把店長夫婦都算進去，托加是很感動，但更擔心尼莫的交友狀態了。

「那你快去睡吧！保持聯繫，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希望你的朋友早日康復。晚安。」

「晚安。卡早睏卡有眠。」這句話托加用中文加台語說得字正腔圓，他聽見尼莫笑了。

「сладкого сна！（祝好夢）」捲髮青年也回以托加的母語。

超爛的發音，像小嬰兒說話，不過托加還是聽得懂。有記憶起不曾聽過一聲搖籃曲或睡前安撫，永遠是乾脆的熄燈關門上鎖，托加只能在心裡悄悄想像無數次他從童年好友那邊聽來的尋常夜晚，母親的親吻與祝福「甜睡吧我的寶貝」。

無論如何，尼莫這通晚安電話給托加帶來真切的溫暖，加上分開時的擁抱，令人更加悲傷。

如同冬河的兩岸，托加可以來回泅渡，卻永遠無法同時踏上兩塊土地，儘管他努力選擇停留在新世界岸上，卻拋棄不下舊岸朝他求救的手，倘若這麼做，不僅托加唾棄自己，連尼莫都會看不起他。

舉棋不定，遲早沒頂。這是托加從養父身上學習到的生存鐵則之一，但現在的托加其實根本沒有選擇餘地，他已然握住那些比起尼莫而言更加脆弱無助的手掌。

台灣人，尼莫‧凱普頓，KS man，你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宛若席捲太陽的風暴。

※※※

作者的話：托加真的無奈，不過也因為托加始終不放棄依賴他的祖國豬隊友，這是最困難也最關鍵的一步，尼莫才認可他，漸漸放下戒心將托加當成真正的朋友。

就像尼莫曾經對托加說過的，朋友很容易分開，各走各的路，當托加在掙扎，尼莫看見他的努力也會感動，更用力想拉住他，否則按照尼莫的個性，不能輕鬆相處乾脆放生更快，尤其是彼此處境都不太容易時。

兩個人都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