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妮,今天幾月幾號?」奧古斯都看見管家的第一句話這麼說。

 

「主人,吞噬之屋那邊今天還持續封鎖,你們怎麼……」女管家像是想通什麼,將兩人迎進門內,壓抑住激動的喜悅回應:「從主人去工作當天算起,已經過了一週了。」

 

「尼德蘭今天住在這裡,妳去收拾客房,順便煮些食物,我要先洗個澡,這幾天髒得要命。」黑髮青年悶頭往浴室走。

 

尼德蘭呆呆站著,對氣氛瞬間回歸日常有些應對無措。

 

邦妮處變不驚,請驗屍官在客廳坐下,立即沖了一壺紅茶並著小餅乾端上招待客人,尼德蘭的溼衣早就乾了,身體沉重還有點發燒。

 

「等主人洗完,請你也直接洗個熱水澡去寒,法蘭德斯先生,你看起來快要生病。」女管家望著尼德蘭若有所思。

 

他們剛從異世界的驚濤駭浪中九死一生逃出來,面對邦妮關心的表情,尼德蘭只能傻傻地回道:「我沒有換洗衣物。」

 

奧古斯都家中如果有符合他尺寸的衣服,尼德蘭才覺得可怕。

 

「主人的備用睡袍應該可以勉強應付,請法蘭德斯先生暫時忍耐了。」邦妮打量著足足比她家小主人高出一個頭的驗屍官,很老實地坦承女管家的不足之處。

 

「沒關係,不是床單已經很好了。」他已經顧不上面子,只希望眼下別生重病,接著說不定他們又得逃命了。

 

明明應該是人人酣睡的深夜,邦妮管家身上卻穿著日常家居服,應對自如接待突然回歸的主人,臉色也很憔悴,顯然不分日夜等待著奧古斯都。

 

尼德蘭忽然懂了奧古斯都為何將邦妮看得如此重要,即使這對主僕的關係不是愛情,卻完全不妨礙奧古斯都為邦妮犧牲。

 

年輕的處刑者相當明白有個人守在家裡等自己回來的珍貴之處。尼德蘭有些嫉妒他。

 

「看來你們餓壞了,我去準備晚餐。」女管家說完進入廚房。

 

等尼德蘭洗完澡,彆扭地穿著奧古斯都的睡袍,黑髮青年已經換上厚棉睡衣,捧著盛有熱奶茶的陶杯縮在壁爐前的沙發上,望著熊熊烈火出神。

 

剛擦乾的蓬鬆黑髮讓青年顯得更稚氣,發現尼德蘭回到客廳還是動也不動,桌上放著煎牛排、水煮蘆筍和剛烤好的司康餅,終於安置好主客兩人的女管家則卸下圍裙幫自己沖了杯水果茶,應奧古斯都要求開始述說他們不在的一星期中發生了哪些事。

 

奧古斯都當初和現場指揮官約定三天之期,期限過後兩人仍未從吞噬之屋出來,任務判定失敗,當局繼續封鎖教堂街,其餘局勢變化邦妮則一概不知,畢竟她只是個普通管家。

 

「對了,今天下午查士丁尼大人回到新巴黎市,我在街上遇到伯爵的管家,邀請我這兩天到阿爾奇洛家族的別莊避避風頭,好像是主人工作的地方有些內部爭執。」邦妮說。

 

「既然如此,怎不乾脆接受伯爵大人的慷慨?妳根本沒去度假嘛!」奧古斯都並非在說反話,他一開始就想將邦妮從水菇街送走,以免她被捲入針對處刑者的鬥爭風波。

 

可惜調查任務來得太驟然,無法安排得面面俱到,奧古斯都只能相信邦妮會照顧好自己,加上他已囑咐伯爵幫忙留意,也就這樣子了。

 

「邦妮沒什麼想去的地方,主人不在時剛好可以徹底打掃家裡。」

 

奧古斯都長歎一聲,沒有追究邦妮的抗命舉動。

 

「多虧查士丁尼伯爵的熱心,看來現在總部的人已經在新巴黎市活動了,尼德蘭,我和你暫時不能出門,以免被人目擊離開吞噬之屋的事實。」奧古斯都聽說查士丁尼伯爵去了曼島搬救兵,如果還是過去的他一定大聲叫好,畢竟處刑者可以作壁上觀趁機休假,可惜多出妖精王身分後,奧古斯都不得不提心吊膽避開黑色紳士聯盟總部的注意。

 

「裝作不記得經過可能太牽強,我得再想想有沒有更好的說法,鳶尾花的關係說不定會被發現,總部不可能沒有我的族譜,這點也得預作準備。」

 

尼德蘭見他還不斷喃喃自語,忍不住打斷:「不差那點時間吧?我都快累死了。你不也和鳶尾花斷絕關係,故事怎麼編都可以。」

 

「是啊,他永遠不會出現在現實了,喋喋不休的傢伙。」奧古斯都舉起馬克杯。

 

驗屍官望了下邦妮,女管家面色如常,彷彿他們談論外星人也沒差。

 

「至少在這件事上,鳶尾花已經付出代價,你也犯不著再恨他了。」尼德蘭說。

 

「他可以只在海蛇那邊留個五百或一千年,我就解氣了,偏偏要說永遠,這下不幫他編幾個傳說,陷害一些魔法師去崇拜他,我反而不好意思。」奧古斯都就是在苦惱這個。

 

「也許鳶尾花想向其他人贖罪,還有證明自己的決心。」尼德蘭推測。

 

「還是搞不懂,活著的人和死掉的人在想什麼……」喃喃自語愈來愈小聲,尼德蘭與邦妮管家探頭一看,奧古斯都蜷縮著睡著了。

 

「主人累壞時就會這個樣子,他還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睡著,」邦妮望向尼德蘭說:「你可能不相信,主人還相當擅長忍耐,如果連他都到了極限,兩位想必吃了不少苦。」

 

「我知道。」尼德蘭用餐巾擦了擦嘴。

 

「如果法蘭德斯先生恢復力氣的話,想請你幫忙將主人抱回樓上臥室,我有話想單獨問你。」邦妮管家湊近他說。

 

「正巧,我也覺得妳應該知道我們消失時經歷的事。」至少奧古斯都一度打算犧牲自己留在那個世界,尼德蘭認為邦妮管家有必要了解他的用心,之後善後過程也少不了她的協助。

 

女管家的態度很明顯,尼德蘭得先挪開奧古斯都,他們才能繼續對話。

 

「我一碰到他,他說不定會馬上跳起來扭我脖子。」尼德蘭其實認為扔條毯子讓他這樣睡就足夠了,但邦妮管家希望主人回房休息,他又是現場唯一有臂力的男人,貌似責無旁貸。

 

「主人累成這樣,一點動靜吵不醒他,但他如果不是躺在自己的床無法真正休息,我擔心他過了那股渴睡勁頭被我們的談話聲驚醒就不肯再睡了。」最了解處刑者習性的莫過於他的管家。

 

「這小子還認床?」

 

邦妮管家點頭。

 

尼德蘭只好試著撈起沉睡的奧古斯都。

 

「我可否用扛的?他好像和我一樣重。」外表看不出來,體態也像東方人纖細得很,沒剩多少體脂肪,全是肌肉了嗎?

 

「主人是標準體重,法蘭德斯先生倒是太瘦了,你需要多補充營養。」邦妮管家期盼地看著他。「姿勢不舒服可能會令他驚醒,用扛的會頂到胃,主人不喜歡被人碰到腹部要害。」

 

「他是貓嗎?」規矩還真多。尼德蘭不禁瞠目。

 

結果奧古斯都的本性還真的是貓科動物,會吃人的那種。

 

千辛萬苦將處刑者安然搬進被窩,尼德蘭剛吃飽就出了一身汗,暗自覺得邦妮對他愈來愈不客氣,這點不知怎地讓他有些高興。

 

接著秉燭長談直到天亮,尼德蘭才回到客房休息。

 

※※※

 

午後,奧古斯都坐在壁爐前閱讀一週來錯過的各家報紙。

 

經過徹底放鬆的一覺,此刻他神清氣爽,雖不能說完全恢復,狀態已比昨夜好上許多,虛幻傷口的疼痛也大為減輕,食物與睡眠看來走對了方法。

 

「邦妮,我覺得冷。」奧古斯都叫住女管家。

 

「我去地下室拿柴火上來。」邦妮管家匆匆來回一趟,充滿歉意地告訴奧古斯都儲備柴火用完了。「我怎麼搞的?居然忘了清點木柴。」

 

其實邦妮不太記得奧古斯都離家那幾天她到底做過哪些家事,又沒做什麼,只是竭力表現得冷靜自持,奧古斯都則露出理解的表情。

 

邦妮感到有些難過。季節正轉為溫暖,奧古斯都會希望壁爐繼續點火,卻是他身體仍然虛弱之故。

 

「沒關係,也不是真的很冷,就是說說而已。這些灰還有點熱度。」

 

「我去訂一車木柴,餘燼熄滅之前就能送來了。廚房燃料剛好用完,還得幫法蘭德斯先生買換洗衣物。」邦妮管家說。

 

木柴在新巴黎市是最便宜普遍的燃料,政府原本就積極清除城市周邊異常生長的森林,產生大量木料鼓勵人民消耗,奧古斯都家中更設有燒熱水兼暖屋的柴爐與乾餾式的烹飪火爐。

 

邦妮通常負責訂購,將木柴搬入地下室疊好並依需求劈成細木條仍是奧古斯都的工作,她暗忖這次木頭暫時只能堆在後院了。

 

「等等,我有話要和妳說。」

 

「什麼事?主人。」

 

「如果我必須放棄在新巴黎市的工作和這間房子,一無所有到遙遠的東方重新開始,妳是否願意跟我走?」沙發上的黑髮青年抬起臉看著她。

 

「當然了,法蘭德斯先生看起來不擅長照顧人,你們沒有我可能活不久。」女管家看著他,五官漾滿溫柔,卻不客氣地說出事實。

 

「請不要提起尼德蘭那個晦氣的傢伙。」

 

奧古斯都沉默了一會,復又開口:「柳樹絲墓園的約定,為了我放棄可以嗎?」

 

邦妮和阿爾奇洛家族的公爵生前因種種現實阻礙無法結合,約好死後同葬一穴,奧古斯都和她常常到墓園各自憑悼逝者。

 

「生者更重要,他能理解的。」邦妮微笑。

 

「死亡就是燃盡了。」所以奧古斯都才會是現實主義者。

 

女管家搖搖頭,指向堆滿厚灰的壁爐道:「只要火種還沉睡著,隨時能加入新的木柴,生起溫暖的火焰。」

 

「或許妳說的有點道理。」奧古斯都縮回沙發中咕噥。

 

「對法蘭德斯先生和藹一些吧!我的主人。上天難得又恩賜一個願意包容您的人。」女管家傾身勸導道。

 

就說過恩賜不是自己形容自己的話。奧古斯都抓抓瀏海辯解:「我對尼德蘭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出門一趟,馬上回來。」女管家彎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報紙如是保證。

 

「我不方便露面,妳要小心,避開任何沒有客人的店面或道路死角,注意別被跟蹤,另外,柴火的事不急,幫我邀查士丁尼伯爵來家裡作客,愈快愈好。」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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