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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妮離開後,奧古斯都繼續消化新聞,老樓梯被踩得嘎吱作響,穿著睡袍仍露出小腿的男人拾階而下,黑髮青年像是看見不堪入目的東西,立刻別開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另一方面,尼德蘭也對處刑者只差穿上外套就能出發去教堂的端莊打扮很有意見。

 

「你一早就穿得這麼正式是故意嘲諷我嗎?」

 

殊不知奧古斯都也對驗屍官豆芽菜似猛抽的身高相當不順眼。

 

熟悉的火藥味再度瀰漫。

 

「下午兩點,不早了。還有你自我意識未免太多,尼德蘭,我只是不想穿著睡衣和不知何時會出現的敵人打架而已,再說,我已經請邦妮去邀請預定的盟友,伯爵肯定喜歡我服儀端正。」

 

尼德蘭啞口無言,說到底還不是在奧古斯都家連自己的衣服都沒得穿,害他毫無安全感。

 

「我的衣服呢?」尼德蘭睡夢中有幾次快要醒來,聽見淅瀝的雨聲,他不抱希望地問。

 

「晾在地下室還沒乾,食物在廚房,自己去找。」奧古斯都有氣無力揮手。

 

尼德蘭訕訕走進廚房。邦妮管家體貼地用加蓋瓷盤保留一份早餐,他端著食物回到客廳。

 

「確定要和查士丁尼伯爵坦白一切,也做好撕破臉就逃跑的心理準備是嗎?」他叉起一塊炒蛋問。

 

「沒錯。」

 

「沒有準備逃得掉嗎?」尼德蘭先問最壞的發展。

 

「選擇逃跑的話,唯一的機會就是在總部的人還沒發現前有多遠逃多遠。我還是有些緊急管道,畢竟我也怕被上頭翻臉不認人清算。」

 

「你真的能對查士丁尼伯爵下手嗎?處刑者不是殺手,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尼德蘭並不相信他在山上時說要滅口的話。

 

「只要他威脅我的生存。」奧古斯都含糊地說。

 

「我還是祈禱查士丁尼伯爵會站在我們這邊,我可不想與組織為敵,但我也清楚組織怎麼對付『目標』。」尼德蘭望著手掌。「好不容易才從異界逃出來,怎麼瞞過自己人卻是最困難的一點。」

 

黑色紳士聯盟的宗旨之一是對抗非人者,奧古斯都和尼德蘭執行任務的結果卻是踩到這條界線,一切人權可能瞬間化為泡影。

 

「放心,只要封死所有邏輯漏洞,讓總部的人沒有理由強行介入,處刑者的隱私權和人身自由也受到組織條款保護,全世界處刑者可不止新巴黎市的五個人,組織也得想清楚喪失信用的後果。」

 

讓奧古斯都這類對人類社會具威脅性的特異存在願意和平守法,聽命行事,首先就得保證他們不會受到私人意志控制,也不能隨便限制處刑者或動用組織力量圍剿。

 

「處刑者挑選的助手以及生活同居人在任務爭議中自動沿用我的豁免權,由我本人親自調查或保護,這是我答應幫組織辦事的前提。我當初接下組織的聘書,最終議定的雙方條款有枕頭那麼厚,某種意義上,我還幫他們完善了處刑者制度咧!感謝我的監護人,這就是教育的力量。」奧古斯都放下報紙抱胸得意地說。

 

「你會不會太誇張了?」

 

「組織內部權力洗牌被當成祭品的事時有所聞,處刑者自己也不想被拉攏或脅迫,雖然這項條款當初是避免助手陷害抹黑我才設的,你不覺得這條命捏在我手裡,別人就會認真幫忙了嗎?」

 

「等等,意思是助手有罪沒罪由你說了算?」

 

「嚴格說來,你沒有接受調查審判的資格哦。如果我被冤枉了,你當然逃不掉,假設我清白無辜,還是可以讓你……」奧古斯都用手在脖子上劃了一下。

 

「這是什麼惡劣的條款!」

 

「別緊張,我已經告訴你有豁免權這玩意,表示組織不能隨便搔擾處刑者,除非我攻擊任務以外的目標,或者我明顯變成非人類。我才說勝算很高,只是條款歸條款,引起別人疑心一樣後患無窮。」

 

「那樣告訴查士丁尼伯爵妖精王的事不就牴觸第二點了?」

 

「你看我有長出翅膀嗎?尼德蘭。我想體檢不會有差別,鬼火說我們是作為『人類』這種怪物的代表,這件事到死為止都不會改變。」

 

「唔,這倒也是。」

 

「既然如此我幹嘛放棄自己的工作居住權?」奧古斯都振振有詞。

 

「你就這麼喜歡當處刑者嗎?」尼德蘭看著他的目光有些詭譎。

 

「還好,只是好不容易習慣了,加上不是能隨便辭職的工作。倘若有機會活著退休,總不能一輩子打打殺殺,我也得有中年轉職的準備,幸好律師的執業年齡很長。」他拿起手杖端詳。

 

「說了半天你還是不肯放棄惡魔職業!」

 

「你別仗著有組織掩護就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吃上官司,對律師有偏見你會倒大楣的。」

 

尼德蘭開始頭痛,決定應付查士丁尼伯爵的事就讓奧古斯都去煩惱,不問還不知道處刑者有這麼多混帳特權。

 

「在異界發生的事,趁你睡覺時我全部告訴邦妮了。不必道謝,有意見就給我閉嘴。」

 

奧古斯都歪著頭看他。

 

「說不說對我和邦妮都一樣,她不是容易大驚小怪的女人。」

 

「你還真是走了好運才擁有這位管家。」尼德蘭冷哼。

 

末了尼德蘭也跟著看報研究新聞,除了吞噬之屋的事封鎖了兩個街區鬧得沸沸湯湯,一星期間連續謀殺和失蹤案件也增加了,黑色紳士聯盟運作停擺的負面效應正在上揚。

 

時鐘發出滴答聲,奧古斯都先一步看完累積的報紙,蹲在壁爐前發呆。

 

尼德蘭聽見喀喀輕響,放下報紙,發現奧古斯都正對著灰燼彈手指。

 

「你在幹什麼?」

 

「我想知道妖精王在現實有無特殊力量。」

 

「回到現實以後沒發現哪兒有差別。」尼德蘭遺憾地說。

 

「我也是,只是打發時間。」奧古斯都將手放在灰堆上,感覺不到熱意,餘燼徹底熄滅了。

 

想像火焰燃燒的畫面,房子裡卻愈來愈冷了。

 

「雨變大了,不知邦妮那邊是否順利。」尼德蘭側耳傾聽轟隆雨聲。

 

法國人在奧古斯都身畔蹲下,不懂處刑者在意壁爐灰渣的原因。

 

「你彈手指是想生火嗎?像這樣?」尼德蘭模仿他的動作。

 

面前蓬地冒出一大叢藍金色火焰。

 

奧古斯都緩緩轉頭,殺意像屋外的大雨沖刷著尼德蘭,法國人剎那間明白,這個被怪物教出的優等生不容許有人超過他。

 

「我可不知道怎麼回事!」

 

「笨蛋,快滅掉!」

 

「怎、怎麼滅?」尼德蘭慌張的結果是火焰竄得更高,甚至舔出壁爐邊緣。

 

這時大門外有人正用鑰匙開鎖。

 

「她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奧古斯都掐著意外喚出火焰的元凶脖子用力搖晃,火焰還是歡欣地跳舞。

 

情急之下,奧古斯都順手端起剩餘的半杯紅茶朝藍火一潑,低聲命令:「熄滅!」

 

奇異火焰消失無蹤,大門同時打開,有人進門,奧古斯都將尼德蘭推到另一張沙發椅上,隨手撈了張報紙塞進他手裡:「剛剛的事都當沒發生過,給我閉緊你的嘴。」

 

尼德蘭渾渾噩噩點頭,奧古斯都剛坐回主人椅,邦妮管家帶著查士丁尼伯爵通過玄關,兩人則裝出結束等待的模樣起身迎接。

 

※※※

 

「伯爵大人,感謝你願意光臨寒舍。」奧古斯都率先伸出手,以免被另一個處刑者察覺異狀。

 

兩隻手交握時,中年白髮學者帶著深思的表情微笑,也和穿著小號睡袍的驗屍官握手問候。奧古斯都暗暗希望查士丁尼伯爵將尼德蘭的心虛反應當成衣衫不整的尷尬,驗屍官的演技簡直是悲劇。

 

「主人,我用公共電話聯絡『巨書園』的管家時,管家將電話轉接給伯爵的手機,他剛好在市區,立刻就同意與我過來了。」邦妮管家解釋她比預期要快返回的原因。

 

「原來如此。」奧古斯都額角冒出冷汗,若查士丁尼伯爵有意攻擊,方才那個握手就夠他們死上一回了,反之,為了證明己方沒有惡意,該握的手還是要握。

 

「咦?房子怎麼變溫暖了?」邦妮下意識對出門前沒有的暖意感到疑惑。

 

「外面下雨,妳受涼了才覺得屋裡熱,邦妮,我還是很冷。」奧古斯都抿了抿血色淡薄的嘴唇,垂下眼瞼,邁步時重心明顯偏向一邊,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

 

「你體溫相當低,受傷了嗎?」伯爵看起來接受奧古斯都的說法,轉而關注這名青年的健康情形。

 

「邀請伯爵過來,正是想私下親自對你解釋吞噬之屋內部的真相。邦妮,雨天的話,紅茶裡最好加入薑汁。」

 

「抱歉,主人,邦妮只來得及買了法蘭德斯先生的換洗衣物,還沒訂柴火,現在家裡無法煮開水。」邦妮也沒想到這麼順利就聯絡上伯爵。

 

「地下室木箱裡有登山爐和瓦斯罐,泡個茶沒問題。」奧古斯都說完,尼德蘭迫不及待去換衣服,女管家則去地下室找爐具。

 

「奧古斯都,煤氣化不是壞事呀!」查士丁尼伯爵不急著問話,毫無架子地脫下手套和外套,與年齡可以當他兒子的處刑者閒話家常。

 

「我不想讓陌生人進到房子裡施工,再說木質能源設備耐用,從小到大也習慣了。」奧古斯都接過伯爵的外套掛在衣架上,互動就像一對忘年之交。

 

「本該困在吞噬之屋的處刑者出現在自宅中,同樣出現的還有作為助手的法蘭德斯驗屍官,可說是意料外的發展。組織已經確定吞噬之屋周遭沒有任何地道,土地下也受到封印力場保護,到底你們怎麼逃出來,看來是有趣的謎題。」伯爵說著拿出聽診器要奧古斯都脫下上衣,黑髮青年溫順地配合。

 

查士丁尼伯爵專精毒藥,自然熟稔人體生理,在奧古斯都開口前,他的身體也能提供一些難以偽裝的情報。

 

「貌似你遭遇過某種巨大危險,雖然沒有明顯外傷,但脈搏、呼吸、血壓、體溫和肌力等生命跡象明顯衰弱許多,待會我能替尼德蘭檢查嗎?」查士丁尼伯爵深諳處刑者的規矩,此刻邦妮和尼德蘭都在奧古斯都的權限保護下,他得先徵求奧古斯都的許可才能接觸他們。

 

「當然,你早點提出的話我還能讓他脫光呢!」

 

尼德蘭換上簡單的襯衫長褲回到客廳時,正好聽見奧古斯都這句話,臉色立刻黑了一半。

 

三人在客廳坐定,廚房傳出邦妮管家擺弄廚具的聲響,奧古斯都往邦妮所在方向望去一眼,有如表示此刻他會留在這裡都是為了邦妮。

 

「我和尼德蘭準備把進入吞噬之屋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你,談話會有點漫長,在那之前,請問組織目前情況如何?」奧古斯都單刀直入確認。

 

查士丁尼伯爵隨意提了幾個重點。

 

「其他處刑者將部長抓起來凍結內部指揮系統?真可惜我錯過好戲。」

 

「羅伯特嚴重破壞黑色紳士聯盟的信條,以權謀私加上連續判斷錯誤造成組織人力物力重大損失,總部會給予懲罰。分部目前群龍無首,你直接向我報告任務內容是正確判斷。」伯爵如此表示。

 

「當前我們處境相當困難,連出面解釋都辦不到。邀請伯爵是基於私心,希望伯爵聽完來龍去脈後,願意幫忙我們免於組織的猜疑迫害。」奧古斯都先說出結論。

 

「果然任務過程出了問題,放心地說吧!我獨自前來,正是呼應你們的信任。」查士丁尼伯爵再度保證。

 

旁觀兩名處刑者對話,尼德蘭好像看見兩支玻璃試管,一支裝滿水銀,另一支則裝滿硝化甘油。

 

於是奧古斯都款款說出不可思議的經歷,有時也讓尼德蘭從他的觀點描述,查士丁尼伯爵則專心傾聽,正如奧古斯都預測的,白髮伯爵從頭到尾神情冷靜,興致盎然。

 

「那麼,妖精王的能力不會影響現實了?」

 

「至少目前市中心不太可能長出大樹,否則我和尼德蘭也不用尋求你的幫助了。」奧古斯都鎮定地說謊。

 

「如果你們對組織的忠誠不變,我可以答應幫你們維持固有身分,只是,奧古斯都和尼德蘭,你們本來可以更上一層樓。」查士丁尼伯爵仔細審查兩人的細微反應,「用言語和超自然存在溝通交涉,失去重要的部分,得到不可思議的力量,除了魔法師,還會是什麼?」

 

「當上處刑者已經很夠了,我不想再變成更特殊的大人物,我和邦妮過得很好,身分再超過就沒辦法兼顧她,也不是我要的生活。」

 

雖然只有一瞬,查士丁尼伯爵眼中掠過羨慕與贊同。

 

「我對你們的故事很感興趣,同樣身為處刑者,我明白這個位置的敏感,既然組織有錯在先對你下達不恰當的命令,沒必要因為一點任務後遺症破壞生活的安穩。」

 

「你相信我們的經歷?」

 

「日後有許多時間慢慢驗證,你和尼德蘭只是說出直觀的遭遇,卻不明白這些事在魔法世界裡意味著何種價值,例如精神變形和契約,你們需要更多知識,真正認識自己,這部分則和黑色紳士聯盟無關,屬於私人情誼。」伯爵身為魔法學者的那一面並不想讓組織染指結識兩個妖精王的機會。

 

「如果你願意親自教導我們是再好不過了,低調的,生活化地,我認為這會更加有趣。」奧古斯都為結盟成功鬆了口氣。

 

「詳細報告內容來我的莊園處理,要能夠對總部交代,如你所願。邦妮小姐可以一起過去,我會讓馬薩拉放假,只要她願意暫時充任代理管家。」查士丁尼伯爵愉快的眼神像拿到一本期望已久的古書,或收到兩隻稀罕健康的活標本。

 

「主人同意的話。」女管家輕聲說。

 

奧古斯都頷首表示沒問題。

 

「另外,奧古斯都,海盜的走私管道太不安全,你要帶邦妮小姐冒險前請記得通知我,畢竟她是兄長看重的人,也是我的朋友,再說我的私掠船衛生和武力首屈一指。」伯爵用一種他早知奧古斯都會如何逃跑的耐心表情告誡年輕人。

 

「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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