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點──哄四個女鬼開心。

 

那些女鬼看我的妄想同人漫畫時好像真的很開心,連煞氣都變淡了。

 

現在我有了四個忠實讀者,我的作品居然可以淨化不幸被許安信和許安萍殺死的女人怨靈,我也算是肩負重任了。

 

一定要說服原狐老師繼續創作副教授系列的新作,作者去世固然是樁悲劇,但他現在也還可以辦到很多事嘛!不用受限市場口味,更能盡情營造主角們的感情互動!然後我就有新素材可以用了!嘿嘿!

 

「老師明明這麼了解耽美同人界,一定是你本來就有興趣對吧?我不會笑你的,我們是一家人啊!現在商業作家也很流行再出十八禁同人本……」

 

「誰跟妳是一家人,那只是為了要攻略妳的弱點特別去做功課而已,累得要命結果還是沒解開咒縛。」原狐冷哼。

 

「為了讓那些受害者能感受到二次創作的醍醐味,我還特地買新書加影印湊齊一套原作燒給她們耶!這樣她們才能理解副教授和隊長到底有多麼的萌呀!」

 

「那真是多謝啦!」眼前的原作者興致缺缺地應道。

 

「老師……現在放棄比賽就結束了,您這樣的天賦不征服世界太可惜!」

 

「我人生的比賽已經結束了。」呵欠。

 

「不寫故事的話你就只是個變態死阿宅!」

 

「真是精彩的變臉,還有嗎?」

 

談判失敗,我只好先努力趕工暑假大活動的同人本,半個月後,我有了上吊的衝動。

 

「畫不完畫不完畫不完啊啊啊想不出來!」我抓著頭髮,從樓上衝到樓下,又從樓下衝回樓上,還是很想死。

 

原本決定的頁數和劇情進展對那四名女鬼來說完全不夠,你試試只給餓瘋的貓咪一顆飼料看看,最初幾天她們只是乖乖在門口等,後來變成貼著窗戶,連洗澡時氣窗外都有人手拍著玻璃,最後甚至進到夢裡來催稿了。

 

事情變成這樣一定跟我讓她們看最新進度有關,我後知後覺才發現這個可能,一開始只是想增加同好,炫耀創作成果的虛榮作祟,沒想到這讓我跟女鬼們的連繫也變強了。

 

看官,你一定不懂吧?從來沒接觸過的新世界,忽然被按下開關,想要舔舐更多細節,人卻已經長眠六尺之下,別說不能買BL小說漫畫廣播劇,連上網搜尋也辦不到,無邊腐海的深沉絕望中垂下了一條蜘蛛絲。

 

那條蜘蛛絲就是我。

 

我開始覺得有生命危險,並非因為那四名女鬼死不瞑目找人遷怒的怨念,而是死後萌得不過癮的怨恨,最不公平的是,居然沒人敢去挑戰原作者的原狐老師,難道女鬼也會怕壞人?

 

原狐老師一定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他卻沒事先警告我,太過分了。

 

「妳終於明白我的感受了吧?小胖妹。」原狐坐在屋簷邊懶洋洋曬著夕陽,翹起二郎腿,陽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摔即碎的水晶。

 

「要我放棄副教授和隊長的CP,死都別想。」

 

我和這個不時會褪下漂亮人皮變成腐爛史萊姆的推理作家就是被這道怨念綁在一起,大師、土地爺爺、前判官都說我是自找的,還真的是這樣。

 

「反正我九月CWT要出本在朋友攤位上寄賣,就出全漫畫本!她們只是幫我催稿的小精靈,我的進度穩贏的啦!」嚥不下這口氣,我又對原狐發表自殺宣言。

 

「呵,年輕人有志氣是件好事。」

 

我那時還不明白一個職業作家說出這句話的意思,但三天後身體反應直接帶來答案。

 

白天在便利商店打工,晚上有時候還得從羅東騎到三星去,幫土地爺爺偷渡公文給月齋先生,雖然可以趁機補眠,但半露宿的情況下難免腰痠背痛,後來也根本沒在睡了,只是利用燭光一味埋頭畫草稿,回家再掃描進電腦裡加工。

 

短短三天,距離我在原狐面前誇下海口才過了七十二小時,之前累積的疲勞壓力一口氣爆發,徹底失眠沒胃口,全身長出紅疹,耳鳴頭痛,明明坐著不動,心跳快得像跑馬拉松,一起身就頭暈目眩,最後吐個不停,卻只嘔出酸酸苦苦的膽汁。

 

會死,真的會死掉。我心知不妙,立刻抓起手機聯絡阿芳叫計程車送我去聖母醫院急診,阿芳攙扶著半死的我邊走邊罵,我眼淚掉個不停,又是安心又是不好意思。

 

躺在急診室病床吊了一夜點滴,我想通了一個很重要的真理。

 

這些女鬼才不在乎我的死活,我比她們多了一條命就活該矮一截,很少人能真的看見鬼,更少人會真的同情鬼,逮到機會有好處就盡量拿,等著她們的是不知何時才能轉世投胎,充滿黑暗淒清的寂寞歲月,會有同理心才怪!

 

「原狐老師,救救我!我死掉你也別想過得舒坦!」我抱著原狐的大腿,記得我說過死了就要黏著他催稿催到有那件事嗎?我是認真的。

 

原狐抽了抽嘴角,似乎也發現這樣下去換他引火燒身,只好不情願地答應替我解套。

 

「妳這個宜蘭廚!(註)」他罵了一聲,甩開我,坐在書桌上沉思。

 

我知道原狐一定能想出完美解決辦法,想當初他為了擺脫死忠讀者我的怨念咒縛,為了讓「原狐」的神話破滅,製造最龐大的反差攻擊,居然能對我做出那麼多令人髮指的騷擾行徑,只有一個字,強。

 

不過他還是失敗了,別小看腐女的意志力,這次笑的人換成了我。

 

「嗯嗯,謝謝,老師加油★」醫生也命令我一定要好好休息,我這就忠實遵循醫囑,爬上一旁的單人床,抖開涼被躺平沉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被瘋狂作響的鬧鐘吵醒,腫脹刺痛的眼皮仍然不動如山,我伸手想抓住鬧鐘,鬧鐘卻長出翅膀飛遠,等我放下手臂,鬧鈴又以最大音量貼著耳朵放送,如此反覆六七次,我終於忍不住掀開棉被怒吼。

 

原狐在一旁笑得很溫柔,我卻毛骨悚然,他背著手悠哉地走過來,傾身貼近,我冷不防近距離直視妖精王子般的精緻五官,但那雙明亮眸子散發出的惡意跟當初他整我時相比毫不遜色。

 

「醒了嗎?我還以為要用嘴唇喚醒沉睡的公主呢?小胖甜心?」

 

我完全僵硬石化,雞皮疙瘩一籮筐一籮筐地掉,尖叫一聲胡亂揮手退到角落。

 

「醒了醒了!老師,是小的不知好歹,感謝您大恩大德出手幫忙,小的三生有幸!五體投地!斯巴拉西!讚歎老師!」我胡言亂語趕緊疊被子。

 

我太天真了!怎會以為原狐老師沒留殺招?說到卑鄙無恥噁心下流我完全不是對手,這人沒有底線的啊!

 

還是新招式,紅粉攻擊!

 

就像我再怎麼喜歡帥哥也不會意淫自家老爸,哪怕原狐老師人格原來是那個樣子,畢竟是創造我最愛故事的作者,我不可能也完全不想突破神之領域的次元壁,他變成腐爛水蛭還好一點,起碼沒有誤入歧途的可能性。

 

原狐又輕蔑地哼了一聲,對我沒能掙扎兩下很失望,但每次只要我爽快認輸他也不能拿我怎樣,我漸漸摸索出經濟實用的生存之道了。

 

「每天去妳奶奶家摘四串玉蘭花來。」原狐說。

 

「做什麼用途?」我好奇問。

 

「後面妳就知道了。」

 

惴惴不安,姑且照他說的做,第二天晚上十一點,我按照指示將四串玉蘭花分別放在三樓後陽臺圍牆上,一陣陰風吹來,四個女鬼在花前現身,陰暗飢渴地看著我。

 

「四位小姐,相逢就是有緣,生死有命,不如一同為將來作打算,請問各位讀過《地藏菩薩本願經》嗎?」

 

一道輕柔得讓人想流淚的嗓音傳來,我順著四個女鬼驚艷的目光往後看,原狐穿著泥染色和服,手裡捧著一本佛經摺子,跟平常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沒讀過是嗎?以後也許會經常聽人誦讀呢,不如我們現在就一一理解這本經書在講什麼內容好了。」

 

女鬼們乖乖並肩坐在圍牆上,一人分了一朵玉蘭花,夜風送來陣陣香氣,破舊的水泥陽臺在原狐不可思議的開場下頓時化為祇園精舍。

 

「在讀經之前,先聽我說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有兩個善良的國王,他們的國民卻壞事作盡,這兩個國王於是許下不同的願望,第一個國王說:『我希望快點成佛,然後用我的佛法拯救大家。』他後來變成了佛陀之一。」原狐笑了笑,女鬼們迷醉地張大眼睛。

 

「第二個國王說:『我要先拯救大家,只要有一個罪苦眾生還沒解脫,我就終不成佛。』這就是那個偉大的人物迄今還是菩薩的原因,世人,我們的罪業和貪婪這樣的深重!」原狐悲傷地說。

 

「是啊!是啊!」女鬼們踴躍附和。

 

「這就是為什麼要靠自己努力修行了……」

 

就這樣,每天晚上後陽臺固定開始讀經班,聽講的「人」還不只有那四名女鬼而已,我從摘四串玉蘭花變成必須找車站賣玉蘭花的阿婆直接批一籃來。

 

在騎樓和四個女鬼擦身而過時,她們用看著俗物的眼神不屑地打量我,我摸摸鼻子騎車去上班,下班回家也是這麼順利。

 

當鬼差來帶四個女鬼去供養人家繼續修行時,她們哭得難分難捨,原狐則站在門口揮手微笑道別,大家好聚好散,皆大歡喜。

 

有點不平衡他對其他女鬼居然是用這麼正經的方式勸退,另一方面又對讀者的愛消逝得比流星還快的現實有點唏噓。

 

「原狐老師,你怎對地藏經這麼熟?超長一本耶?」回想起來,他第一次現身時,我想用地藏經驅邪,唸錯還被他糾正。

 

難道他是那種過目不忘的百科全書天才?

 

「以前教我寫作的老師,剛好有指定用這本當教材而已。」

 

「咦咦?那是誰?」我急忙追問。

 

「祕密。」他冷笑一聲拍拍袖子,又變回襯衫長褲的輕便打扮。

 

雖然碰了釘子,但我不以為意,女鬼們走了,生活恢復平靜,還是靠原狐老師賣笑講課打發掉麻煩,外加有門神代理守護老家,自宅警備能力大幅提升。

 

又可以像以前那樣打混了!我坐在床上打開原狐的小說,自顧自的傻笑。

 

「喂!『XX』。」

 

我滿臉通紅跳了起來!一次也沒在偶像面前提過筆名,他怎麼知道?還有我的筆名就叫XX(叉叉)怎樣?簡單又好記!

 

聊漫畫的部分還可以,我還沒厚顏無恥到在原狐面前班門弄斧提自己的小說。

 

「關於我的同人創作本來就少,寫加畫還到處傳教的傢伙世界上只有一個。」

 

所以,他本來就知道我的存在?

 

天啊!我想去撞牆了。

 

「錯字太多,贅句一堆,設定前後矛盾,跟原作人格也完全不一樣,腐女是不是都像妳這樣,喜歡替男人脫褲子?」

 

對不起!老師,看你演史萊姆時那麼變態,原來你也有纖細的一面,被耽美同人界的火焰嚇到了嗎?

 

「可是,愛是不缺的,繼續努力吧!」

 

亡靈作家對我丟來一個飛吻,這次不是爛掉的臉,我愣在原地,心臟莫名其妙高唱歌劇。

 

「那什麼時候有新作品?」我結巴地問。

 

「再說。」

 

「不行,現在馬上開始寫,我電腦借你!」

 

我立刻放下手裡的舊書,滿心只想挖出原狐腦中的新故事,可惜他又不見蹤影了。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就好心給他一點構思時間吧!

 

總有一天是讀者得到最後的勝利,至少我這個讀者絕對不會放過崇拜的作家,就算他已經死掉了也一樣。

 

回頭撿起書本,摸著一行行的鉛字組合出的奇妙故事,我偷偷地笑了起來。

 

 

── 完

 

 

註:參考「G縣廚」事件,發生在2002年的日本,瘋狂讀者不停寄信騷擾同人作者,乃至入侵作者家中,甚至綁架謀殺未遂的恐怖事件。

 

 

書中後記

 

謝謝看到這裡的各位讀者。

 

《惡靈宅配到府》的創作起點其實有點久了,緣自於我在外地求學時的思鄉情懷,當時雪隧還未開通,宜蘭這處雨鄉澤田更加神祕(?),舞臺選擇了蘭陽平原,家鄉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這些年來我經常思考怎麼將眼中的熟悉風景鑲入故事,可惜時光流逝,環境的劇烈變化也讓一些場景還沒來得及成文就消失了,也有一些僅留在故事中。

 

另一個《惡靈宅配到府》有別於我其他作品的地方,在於這個故事的男女主角關係特別「禁忌」。創作發表是根植在我這個人之中的生命經驗,網路上的讀者則帶給我許多驚奇與感動,因此我對讀作者關係相當嚴格,以此為題材書寫,更是一種自我挑戰。

 

親身體驗外加長年觀察的感想是,讀者與作者的愛恨情仇、各式鬥法追逐實在一言難盡,希望以後有機會描寫更多。此外是貫穿劇情的小厲鬼兄妹之所以誕生,多少也是基於一種經常聽聞虐童事件的無奈,許多年幼生命靜悄悄地消失,或受了嚴重傷害後淹沒在社會洪流中,永遠不知那些新聞事件中的受害者是否已好好長大,令人唏噓。

 

這個故事的女主角是所有出場角色中寫起來最苦手的,揣摩了很久,反過來說寫死阿宅卻行雲流水,只能說傾向真是太明顯了XD小南是我非常喜歡的人物,會為生活煩惱,熱愛不可告人的興趣,遇到不平事能挺身而出的普通女孩,正如我相信的一點,平凡生活總是最有趣的,彷彿下一秒就要發生奇異事件!

 

 

                       賾流 201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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