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新的邂逅

 

宋倚君和阿德按照「當朋友」的交易內容,雖然蹺了下午的課,還是決定一起吃晚飯。

 

「沒關係,班導已經習慣了,除了我們也有很多人不在教室。」身為老鳥的宋倚君待在教室裡也不會比較好過。

 

據她說體育課結束的自修時間,班上決定挪來當製作道具和討論園遊會攤位,已經有同學主持,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參加,討論好就會把工作分配表貼出來,宋倚君目前的情況就是被動等待而已。

 

校外附近有間日式料理店,兩人穿著校服走進去。

 

「這裡的豬排飯很便宜喔!」宋倚君一離開學校後,又變成普通的高中女生,當然還不能說是活潑可愛,可是就是個正常人了。

 

有點好笑,被欺負的孩子又哪裡不正常了?

 

阿德拉出免洗筷,老闆娘送來熱騰騰的套餐並且對他露出親切笑容,冰涼一天的心總算有些溫暖。

 

「沒想到這邊也有平價又好吃的店,我還以為希華都是有錢人在讀。」不過現在很多學校都收不到學生,雖然是私立學校,但有錢人的小孩也沒想像中多。

 

阿德問過宋倚君才知道,原來希華還有不少並不是特優生,而是普通人家寧願花高昂的學費讓子女以一般生身分進來就讀,至於錢從那裡來就不是她知道的事了。

 

「老闆娘的兒子考上這裡,所以她就把店遷過來營業了。」宋倚君看來是常客。

 

兩人先是默默吃了一陣,話匣子才漸漸打開。

 

阿德知道,宋倚君也是一個人住在外面,這裡的套房都有一定水準,所以不算便宜,只是宋倚君看上去實在不像用度綽約的女生,她在說起物美價廉的餐點時有種發自內心的歡喜,也不以吐出「便宜」二字為恥。

 

「妳當初怎麼會想來念這裡呢?」總不會是學漫畫為了釣個有錢老公吧?

 

退一步說,真的待不下去也可以轉學不是嗎?

 

「我家收入很普通,可是我的阿姨很有錢,她從小就很疼我,雖然我成績平平,沒辦法考上公立名校,可是她還是想辦法把我送到希華,還負擔我所有學雜費和食宿費用,這樣爸爸媽媽也不用煩惱我的學費了。」她挾著米粒說。

 

「我不敢告訴他們我念不下去,以前表哥也是在這裡讀書,他成績表現都很好,後來出國也申請到很有名的學校。」

 

「而且……問題可能不是出在希華,而是我自己身上,既然這樣,轉學只是同樣的事情一再重複。」她望著醬油罐出神。

 

「妳說問題出在妳身上,為什麼?」阿德停止咀嚼,嚥下食物問。

 

「小學還有國中的時候,我明明什麼都沒做,但就是有人看我不順眼,散播謠言捏造一些沒有的事情,然後不熟的人也覺得我一定有問題才會讓某些人那麼討厭,你不覺得我缺乏討人喜歡的地方嗎?我有自知之明。」宋倚君垂眸看著碗內。

 

「而且,我也不想要討學校裡的人喜歡,所以這部分可能是我自找的。」

 

「那也不能當欺負別人的理由啊!」

 

「可以哦。」黑色瞳仁轉向阿德,幽幽地泛著光。

 

「既然你說你也曾經被欺負過,那你應該知道,其實欺負別人根本不需要理由,看不順眼就夠了。」

 

阿德無法反駁,事實也的確如此。

 

「可以調教活生生的一個人,如果她不聽話,就有藉口處罰她了,不管她做什麼都是白費力氣,哭也沒有用,因為除非她們膩了,每天都會遇到這種事情。」

 

「只要她還活著,還在這裡,就是為了服務她們存在的。」

 

宋倚君用第三人稱稱呼自己,為了不顯得太屈辱地解釋情況,卻不知阿德早就看過她的記憶了。

 

「一定是她哪裡不好,因為、因為之前也有一個女孩子被欺負,可是她在全班面前崩潰大哭,老師安慰她,然後事情就結束了,輪到我。」

 

「我也哭了,可是大家都在笑,老師也不理我,還有人說我流眼淚的樣子很噁心。」

 

「沒有這回事!」阿德非常嚴肅地強調。

 

他想起曾經在自己眼前哭泣的小女孩菲,哭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化膿要好。

 

「所以我想試著笑臉迎人看看,對那些不和我說話的人表現得友善一點。」

 

「結果呢?」

 

「他們罵我白痴。」

 

胸口一陣刺痛,阿德真的能在宋倚君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差別在阿德的本性讓他在實驗「化敵為友的藝術」中不到半天就放棄了,他發現,自己恨不得將對方挫骨揚灰,根本沒辦法放下成見,特別當那成見有事實依據的時候。

 

「還真是兩面都不是人哪!」阿德只能這樣苦笑。

 

這就像是在堤防上挖一個小小的洞,然後經過的人都說洞那麼小,就算漏一點水出來也淹不死蚯蚓,但是為什麼這小小的不同,小小的不明白,小小的誤會,可以導出活生生逼死人的洪水惡意攻擊呢?

 

「好久沒這樣和人說話了。」宋倚君吐了口長長的氣。

 

「你有好好聽我說完,沒有馬上自以為同情氾濫的安慰我,要我做東做西,這樣很好。」

 

「世界並不只有學校這麼大而已。」阿德一直都是用這句話自我安慰。

 

「可是張開雙眼能看到的風景卻很狹小,我沒辦法忍耐下去了,為什麼只有我要遇到這些不公平?」

 

「還活著就很好了,這是最近有人和我說的話。聽起來很風涼,可是仔細想想,搞不好還蠻有道理的。」阿德大口吃飯大口咬肉,一邊說著。

 

「為那種人留案底太浪費了。」

 

「我就是看不開……我想要她們付出代價……不是只有那三個人,全班都是!老師也是!以前的學校也是!」宋倚君咬緊下唇,不斷眨著眼睛。

 

「不只是欺負我而已,那些人讓我交不到朋友,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從來沒有可以陪我吃飯談天的朋友,可是那種人,卻有朋友,她們笑得很開心,一直說話,吵死了!我才不稀罕!」

 

「我也是妳的朋友啊!」阿德搖著筷子說。

 

「那是交易,你只是我租來的。」宋倚君撇開臉說。

 

「可是,是妳用生命租來的,也不是隨隨便便租給妳,所以這七天我就是妳的朋友,不管妳怎麼想,這就是我的工作。」阿德說。

 

「為何我不能像普通人那樣交朋友?」

 

「我不知道。」這句話阿德也自問過。

 

「可能妳只是還沒遇到而已,因為每天非得去上學,學校裡會遇到的人已經有自己的朋友了,然後,那個圈子不適合妳。而且人一有小圈子就會排外,有部漫畫說過,只要三個人在一起,就有一個人是惡魔化身。」阿德努力分析,雖然畢業以後當初在學校裡苦心體悟的生存道理都被他拿來化為宅力了,總還是會剩下一點比較有印象的籽渣。

 

「如果未來遇到的人都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我還抱持這種騙小孩的期待,希望和真正的朋友相遇,真的就和白痴一樣。」她不以為然地回嘴。

 

「也可能遇到很愛交朋友,有很多圈子的對象啊!和妳有『緣』的人,說不定也正在這個世界的某處這樣抱怨。」不經意想起幹走他很多花茶的死狐仙!阿德最近壓力真的很大,正是需要療傷系產品的時候,忍不住又詛咒了侜張的名字。

 

「所以你有那樣的朋友?這是你的經驗談?」宋倚君忽然衝口問出,語調中有些和先前不一樣的東西。

 

阿德解釋為宋倚君被他的說法打動了,本來人生就是別把現階段想得太死比較好。

 

「可能啦!」要阿德毫不猶豫地承認侜張和青都是他的朋友,他就是覺得很彆扭,雖然目前和阿德互證「友誼宣言」的嚴格說來只有兩頭狐狸,但他還是比較喜歡自己的制服……不是,阿德是指,其實不說出口的朋友,也是朋友的一種。

 

不過阿德也不確定這樣能不能算朋友,姑且算進去,反正到他覺得不是前,朋友就是朋友,這條界線還蠻好框的。

 

為了避免炫耀之嫌,阿德沒再提起這方面的事,宋倚君也靜靜地吃著她的晚餐。

 

※※※

 

三天之內豬羊變色,阿德雖然很想說這些十六、七歲的小女生再怎麼樣也不過弄出幼稚的小動作,但她們真是做得很絕,第二天阿德桌上就多出髒話塗鴉,椅子上還被倒餿水。

 

竊竊私語雖然阿德可以充耳不聞,但那妖怪似的高頻率笑聲讓他的頭很痛,只要視線一轉開就會被丟小東西,經過走道也會聽到念經般霹里啪啦的侮辱。

 

雖然都是可以無視,並且自己整理好的麻煩,但是時間和耐性也就這樣消耗完了,神經愈繃愈緊,更實切的問題是,這些無孔不入的細小騷擾讓阿德連喘口氣休息的空檔也挪不出來。

 

在高中部其他地方遇到先前圍攻宋倚君的女生時,如果阿德和她們其中一人對嗆,對方就會跑回班上露出受欺負的委屈姿態,男生群裡也流傳了「李明德愛和女生計較,性格小氣」的說法。

 

阿德很快被男同學找去警告,不要丟他們男生的臉,還有別管宋倚君的閒事。

 

還有人問阿德,是不是哪根筋不對喜歡上那個衰女?

 

阿德反問他們,看到同學受欺負為何悶不作聲?

 

男同學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用愈發不愉快的眼神盯著阿德轉頭離開。

 

阿德知道,他很快就不只接到黃牌了。

 

他和宋倚君除了日常問候和課餘時間相處,其實並沒有多少親密互動,可是看在有心人眼中已是曖昧無比,像是兩隻溼漉漉趴在木板上的溺水小動物,愚蠢又可厭。

 

在此必須稍加解釋,盯上宋倚君的三個女生是二年五班上最活躍的女生圈子,算上沒直接對宋倚君動手的同伴就多達七、八個,而她們和男生圈子裡風頭較健的人物也打成一片,稍加清點超過班級人數一半都能直接算入紅怪區,而她們和別班領頭的學生也頗有交情。

 

最後班上在談論新買的手錶、手機或者包包、珠寶時,總會有意無意看向阿德和宋倚君樸素的外表然後發出哄堂大笑。

 

宋倚君會難過地低頭,阿德卻是想到拼布小姐的哲學,那群敗家子買的名牌錢不是自己賺的,東西也不是自己設計,拿在手上搖晃炫耀只是讓人覺得好笑,再怎麼好看的東西配上沒氣質的人都只是可惜而已。

 

但是他這樣對宋倚君開解,她卻黯然撇開視線,熱鬧與淒清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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