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地下室

 

再怎麼說,只要肯努力總是會有收穫,阿德東轉西轉總算在日落之前發現那個老教授藤村章的住處,真的很像電影裡才能看見的標準日式建築。

 

兩扇木頭大門上還有獸銜門環,旁邊掛著姓氏門牌,道路兩邊無人經過,阿德光想到裡面可能有殭屍就渾身冰冷。

 

新的問題來了,阿德又不是廖添丁,他也不會梯雲縱,因此要怎麼非法入侵?

 

雖然電視影片裡面的主角演得那麼神,但實際上要怎麼偷偷潛入一棟豪宅裡還是有許多現實的困難點,特別是對阿德這既無身手又無工具和幫凶的人。

 

阿德不敢直接走到門口,懊惱的站在街邊偷看,薄暮滿天,太陽馬上要下山,入夜以後阿德真的死都不敢摸進去,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不管成不成功,總得要實際付出行動去尋覓商品才能對店長交代過去,阿德還有這點常識,每當這時候,阿德就對他無法理智斷線去覓死覓活感到囧很大。

 

當然,表面的理智……多數人把理智和風度搞混,那種好好說話、好好做事的「理智」阿德雖然很容易燒斷線,可是關係生存的理智,卻是芯很粗的那一種。

 

曾經,他被串在樹上血流不止,所有感覺即將離去的剎那,阿德只剩下清楚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空白,然後那道奇妙的刻印從此就留在阿德心裡。

 

面對這道焦黑的意識汙痕,善惡或愛憎都要閃邊,因為他想活下去,他知道自己還存在,這是阿德的底線。

 

因此阿德下意識知道怎麼做有助於他在夢想交易所裡生存,但這只是本能直覺,平常阿德就看店長很不爽了,當然也不會刻意諂媚哥布林。

 

為了自己,只要還跑得動,他就要跑,只要還有力氣舉手,他就不會把手縮在口袋裡,這是阿德的思考方式,因此他不管多麼遲疑和抗拒,最後還是會行動。

 

阿德看見正門旁有扇方便出入的小門,很多日本大戶人家都是這樣,能夠給車出入的大門雖然很氣派,但是平常都鎖著,要讓佣人來打掃或者出去遛個狗之類就走側門。

 

阿德湊近側門,用袖子蓋住手掌試拉,以免留下指紋。

 

居然沒上鎖?難道是侜張的傑作?

 

對阿德來說有死無回的挑戰,在非人他們看來真的有這麼無聊?無聊到連幫個忙也很隨便的樣子?

 

青都是很有禮貌的,一定不是他的錯,但是侜張……百分之百就是這樣!

 

阿德看到門戶已開,又增加半分把握,但前方的未知已經沒有門牆隔離,讓他的恐慌也跟著三級跳。

 

只剩單手能動其實負荷不了砍人頭這種碎肉斷骨需要技巧與力氣的運動,更別提殭屍頭可能又更硬了,因此得到一把符文刀的阿德應該要偷笑了吧?

 

為何他半點都開心不起來?

 

用力拍拍臉頰,為了朱煙和震也為了阿德自己,總不能在門口就夾著尾巴溜回去,店員深呼吸,憋氣走進藤村章教授的家。

 

映入眼中的是美則美矣但除了「好看」以外阿德不懂得鑑賞的庭院,花木扶疏間聳立著白色房子,偏西洋式的小別墅,只是在東側加裝了落地窗的木頭走廊。

 

房子旁邊種了棵大樹,主幹筆直,伸出無數細小的枝枒,可能是深秋,葉子都掉光了,倚著房子的樹影相當陰森,和周圍的庭院比較,優美中又有些不和諧。

 

魚池邊開了好幾叢火紅的彼岸花,阿德只瞄一眼就飛快轉開視線,在心中狂念「阿彌陀佛」,反正他也算有見過別的佛了,勉強穩定下來。

 

其實就是這種快要看到又還沒看到的狀態最折磨人,阿德從走廊旁邊打開的缺口爬進房子,經過起居室來到客廳。藤村教授家中布置雅緻且整潔,放的東西不多但看起來都價值不斐,房子採光很足,完全無法和殭屍或阿飄劃上等號。

 

並且也看不出有可以藏東西的位置,畢竟,總不會把殭屍放在自家的衣櫃裡吧?

 

阿德決定優先往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搜索,什麼都不做更毛,他要化被動為主動。

 

按照店員從小到大對殭屍傳說的印象,這種東西通常都是放在照不到太陽的地方,比較可能是地下……地下室!

 

阿德拐進書房,架上中文藏書還不少,但現在沒空留意藤村章看哪些書,阿德隨即開始搜索密室入口,賓果!

 

推開活動書櫃後,眼前出現一扇暗門,他說不定還滿有當廖添丁的天賦,阿德戰戰兢兢打開暗門,神祕暗門從外側加上好幾道鎖,換句話說,就是要讓裡面的東西出不來,這個認知讓他小腿抽筋。

 

門後是一道金屬骨架蓋成的迴旋梯,就這樣通往一片黑暗的地下室地板。

 

透過書房透入的些許亮光,阿德發現迴旋梯入口扶手上有個小檯子,上面放著燭臺和火柴,阿德望著昏暗的地下室,第一次私闖民宅,根本不知道電燈開關在哪?

 

但是,他要怎麼點蠟燭呢?打火機也就算了,偏偏是火柴!還好阿德急中生智,咬住火柴盒單手點亮火柴。

 

夢想交易所的員工將符刀銜在嘴裡,右手拿著燭臺,開始探索地下室。

 

喀嚓……喀嚓……皮鞋底踩在金屬迴旋梯階面發出響亮的噪音,阿德只能掩耳盜鈴。

 

萬幸是他剛剛潛入庭院時,到處空空無人,稍微大聲的腳步應該還好,藤村教授應該是去學校了吧?

 

燭光很微弱,除了照亮胸口以外,連鞋子都看不太清楚,但等眼睛適應黑暗以後,還是勉強能看見地下室的輪廓,踩到地面時阿德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不過為何不放個手電筒之類或乾脆把電燈開關設置在密室入口?阿德更肯定這間地下室果然有古怪。

 

一般人的地下室大都作為倉庫之用,教授家卻是雜亂的研究室,隨意堆放在地上的紙箱,同樣放滿各種物品的大書桌,好幾次都差點絆倒阿德。

 

強化玻璃牆將地下室分為兩區,阿德乍見倒影嚇了一跳,才想起是黑暗加上玻璃產生了類似鏡子的效果。

 

走向玻璃牆,阿德知道他已經接近這次旅行的最後答案。

 

這時候,擔驚受怕那麼久的神經也差不多麻痺了,阿德輕抿嘴唇,確定符刀銜得夠牢,才高舉燭臺走向隔離室入口,見那還需要刷卡的自動門也敞開中,算侜張那狐狸夠義氣!

 

裡面放著長方形的大石頭,阿德再一轉念,正確的稱呼是,石棺。

 

糟糕,大概是太害怕了,連大腦反應都變慢了。

 

阿德努力保持蠟燭火焰的穩定,進入隔離室後空氣更冷了,他終於走到石棺旁邊,面對兒時的終極夢魘。

 

石棺裡躺著一個人,廢話!

 

一個死人。

 

看得出「它」生前是位男性,體形偏瘦,雙頰凹陷,眼下有著摺痕和黑影,看上去宛若熟睡,穿著一件白色單衣,並用腰帶打結固定衣物,就這樣躺著,但阿德知道,那生物已經沒有呼吸了。

 

殭屍的牙尖微微凸出,刺在下唇上,感覺比想像中要短,不過和阿德看過的朱煙化人時的獠牙差不多,二寸三分大概是幾公分呢?應該要把牙根算進去吧?所以朱煙也說過殭屍牙千萬鋸不得。

 

好,阿德了解了。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正想找個地方放好燭臺開始作業時,棺中死屍赫然張開眼睛,瞳孔毫無規律地亂轉,猛然與阿德四目交對。

 

屍體伸出一手抓著棺邊,又伸出一手想要爬起來,阿德大駭,急退兩步驚叫出聲。

 

這一叫卻壞了事,唯一的武器符刀從嘴間掉落,阿德在電光石火間本能選擇拋掉燭臺右手用力拍向胸口,千鈞一髮總算急時按住侜張給他的小符刀。

 

地下室又恢復先前的昏暗,阿德近乎半失明情況下立即陷入恐慌,前方會動的影子已經從石棺裡站起來,並虎視眈眈朝他接近。

 

「呼!」活動起來的屍體朝阿德撲去,阿德駭極,死抓著符刀往前一擋,卻沒想到眼前割劃出星紅的傷口,符刀彷彿雷射般燒開殭屍身體,殭屍發出刺耳的怪叫聲,卻不放棄抓住阿德。

 

阿德胡亂揮舞著符刀,又給怪物好幾道傷口,殭屍的攻擊動作終於稍緩,阿德趁機轉身逃出隔離室,拚命穿過地上障礙物,殭屍立刻跟過來,一人一殭屍在昏暗的地下室中瘋狂追逐。

 

阿德抬頭絕望地發現,天色完全黑暗,但可能是從窗戶外透進來的街燈光芒,讓樓梯口還微微發亮,伸手不見五指中,唯一的希望。

 

阿德一摸到迴旋梯扶手立刻發狂地往上爬,不管姿勢有多醜,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事!

 

爬到一半殭屍終於抓住阿德腳踝,阿德用符刀再度揮砍,才發現那把侜張給他的紙刀已經沾滿殭屍的血液肉泥,不復第一下的鋒銳。

 

地下室出口的弱光照亮了殭屍的臉,那張臉恐怖到阿德叫不出來,眼球翻成血紅,臉孔胸前有多道燒爛的傷口,散發刺鼻腐爛的酸臭,殭屍張著血盆大口露出尖牙,發出低沉的吼聲,準備把阿德撕成碎片。

 

阿德高舉符刀,用力刺進殭屍眉心,紙做的符刀在符文均被穢物汙染的情況下,竟能憑侜張的法力穿透頭骨,殭屍頓時抱頭呻吟起來,阿德連忙轉身連滾帶爬,狂亂地拉回門板上鎖,拚命把沉重的書櫃推回原位,靠著牆壁大口喘氣。

 

阿德又不安地貼著書櫃傾聽,發現暗門後傳來微弱的爬抓聲,然後安靜了兩秒,又聽見乒乒乓乓像是重物滾下迴旋梯的聲音,想必是阿德孤注一擲刺進殭屍頭部的符刀發揮效果,殭屍完蛋了!

 

他活下來了!他贏了!

 

額頭無力地抵著書櫃,阿德這才發現他汗透襯衫,眼眶都是淚,嘴唇發麻顫抖不止。

 

雖然努力嘗試過,但果然自己還是不行……如果他刀法俐落些,不浪費那些揮砍動作,說不定還有機會,可是,現在唯一的法寶已經用掉了,而阿德根本沒膽打開門檢查那殭屍死透了沒?

 

他真沒用!沒用!

 

差一點就是兩全其美的結果了,震可以拿到殭屍牙獲得重生,朱煙不必傷心,阿德也可以做好夢想交易所店員的工作,現在就算那殭屍掛點了,阿德也沒辦法砍下它的頭。

 

不要哭了!真的應了那死哥布林的廢話變娘娘腔!

 

阿德用袖子粗魯地抹著臉。

 

為什麼人類要插手管妖怪的事?

 

阿德說不出啥狗屁大道理,可是,阿德知道他不安的原因。

 

因為朱煙會傷心,那個猩猩母親會很傷心很傷心,而且她和兒子都會陷入危險。

 

阿德從來都沒有做出令父母感動的好事,出車禍時他才十五歲,十五歲的小鬼頭裡必定有很孝順體貼又負責任的好孩子,但絕大多數都是沉浸在青春期那諸多煩惱與叛逆裡,一心只想特立獨行掙脫牢籠的死小孩。

 

父母嘮叨是一定的,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都自顧不暇了怎麼有心情去注意父母的感受?

 

阿德只是個普通的小男生,直到意外發生之前,他都覺得那是「長大以後」才要煩惱的事情,他只想享受父母的疼愛和容忍,這會讓他有安全感。

 

他覺得爸媽就是頭頂上的兩棵大樹,大樹永遠都會幫他遮風避雨,就算阿德不冷也要他添衣服,就算阿德因為偷吃零食飽飽的沒有食欲,還是不厭其煩地勸他定時三餐。

 

那時覺得好煩,可是心裡某個地方也有小小的高興,因為,他只願意讓自己的家人煩呢!而且阿德會原諒他們害他很煩,因為畢竟都是一家人,和「別人」不一樣。

 

阿德作夢也沒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那句老梗也會應到他身上。

 

目送朱煙帶走震時,阿德忽然想起以前那個愚蠢的自己,怎麼會是他原諒爸媽?應該是爸媽原諒他這個不事生產的麻煩才對!

 

雖然他們家從來沒把「我愛你」掛在嘴邊整天親親熱熱,但也是個平凡的小家庭,很多事情,阿德只要稍微花點力氣,甚至無須金錢就能讓父母高興的貼心小動作,為何當時的他就是不肯做呢?

 

抱著父母的骨灰甕時,阿德才清醒地意識到,那兩個小小的冰冷容器裡裝的就是生養他的人。

 

他後悔了。

 

原本黑暗的書房忽然亮起,刺眼燈光打亂了阿德的回憶,身後傳來腳步聲。

 

「你是什麼人?為何在我家裡?」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本土創作 輕小說 奇幻
    全站熱搜

    林賾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