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心動的感覺真的可以麻醉傷口,阿德伸手摸著綁在後腦的淡綠髮圈,心頭湧起一股甜滋滋的暖流。

 

因為校花介入,班上暫時沒人理會阿德了,短暫保持冰涼平靜的氣氛,直到中午下課,教室又出現鬧哄哄的聲音。

 

「請問……李明德在嗎?」綁著兩把短辮子的女生從教室後門小聲找人,阿德走過去,不認識的別班女生將紙條塞入阿德手心,然後附耳在阿德耳畔傳遞某些訊息。

 

阿德露出意外的表情,然後嚴肅地點頭表示答應。

 

然後那名女同學就走了,阿德沒回座位,而是低頭快步離開教室,這副畫面落入幾個有心人眼底。

 

阿德在無人的樓梯間打開紙條,上面寫著放學希望他到頂樓一趟,女同學告訴他字條是吳樂樂寫的,怕被誤會未曾署名,傳紙條的女生也是剛剛才見過的校花同伴,大概可以信任。

 

字跡很娟秀,應該不會是臭男生寫來惡搞自己,阿德印象中也沒看過哪個女生能寫出這一手漂亮的字,青都例外,反正他又不是女的。

 

高貴的校花不會做出下三濫的舉動,阿德憶起吳樂樂的儀態表情,更是將這點不敬聯想拋諸天外,只覺字如其人,亭亭玉立纖秀可愛。

 

阿德沒自美到揣測吳樂樂像他一樣在那一撞中撞丟了心,剩下的可能就是她擔心阿德處境,看出當時現場的不自然,為了息事寧人打算私底下向阿德求證。

 

現在宋倚君也不理他,阿德不敢勉強她,還是一切以客人意願為上。

 

加上班上的氛圍,阿德大概能感覺出她不理自己的原因,其實毫不意外,或者說阿德的期待裡,七天內他能做到的,頂多也只有這樣而已。

 

因此他也有自知之明,不再主動問宋倚君是否要一起行動,下課鐘響同學作鳥獸散,阿德把握得來不易的機會往頂樓走去。

 

他揣測著,倘若吳樂樂是要找他談今天在走廊上追逐的事情,他還是不打算告訴她導火線已經在自己身上引爆,因為三天後他就要消失了,這三天,阿德還扛得起。

 

所以阿德會告訴校花,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同學和他開玩笑,她可能會有點擔心,勸阿德無須勉強,阿德依舊會堅持想法,絕對不把校花拖下水。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太過專注於沙盤推演,沒發現幾雙疑惑而惡意的眼睛緊貼著他的背影。

 

阿德走上頂樓,這個偶像劇校園漫畫萬年不變的經典場景,希華高中頂樓並沒有用護欄圍起以保護學生安全,阿德不知為什麼,可能那些有錢公子小姐毋須落魄到這裡偷抽菸、喝酒或決鬥吧?他們隨時都可以振振外套走出校園做其他狗屁倒灶的事,而校風自由是因為不太敢管。

 

很快又能再見到那個女孩,阿德邁步時這麼想,以現在的惡劣條件,只要能再看見她一眼阿德就滿足了,狹窄的樓梯說長不長,轉眼就迎入刺眼光亮。

 

頂樓到了。

 

阿德本以為會看見校花與她的護花使者群,沒想到只有吳樂樂獨自等著他,阿德走過去與吳樂樂會合,校花的長髮在風中飄飛,像是有個迷路的天使在此徘徊。

 

「吳樂樂,找我有什麼事情?」阿德早已在心中練習無數遍,只是為了不經意說出校花的名字,他譏自己都二十歲的大人了,只一對眼就為了個還未成年的女孩子意亂情迷,但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阿德忘了左手殘廢,而對方也不曾表示任何歧視,相望的瞬間一切都如此自然。

 

校花不曾答他,僅浮起一抹淡雅神祕的微笑凝睇著阿德,阿德看著這般的對方,希望這道時刻永無止境。

 

接著身體彷彿被人操控般自己動了起來,走向吳樂樂面前。

 

阿德你在做什麼?他應該不是悶聲色狼吧?

 

前進一步時阿德還能這樣自嘲,但他發現自己的腳還繼續在動時,冷汗爆了出來。

右手自動攬上校花纖細的肩膀,她還是動也不動。

 

這時阿德已經汗出如漿了,他盯著校花無辜的臉龐,微微上斜的明亮大眼睛,扇子般長又密的睫毛,還有秀挺如白楊的鼻梁,從這個距離還能聽見淺淺的呼吸聲,身體自動把校花往懷裡帶,她伸出十指無力抵著阿德胸口,但隨即兩人雙唇就不到一指之遙。

 

嗚喵?

 

這是阿德內心的驚叫,不是他做的!

 

對,問題是誰做的?

 

手……萬惡的右手稍稍撤開,再度扣住校花後頸,入手滿把長髮的觸感如想像中豐潤過癮,然後最後一絲吳樂樂柔弱的抵抗被阿德用力壓入無聲,兩人終於接吻了。

 

一個左手殘廢又被欺負的矮子,和萬人之上真正慈悲無私關懷弱小的美麗公主,越過重重禁忌的親密接觸。

 

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

 

阿德狂幹的原因是因為,他在校花的唇上嘗到了奇異又難忘的,世上獨有,青都送阿德的桃花茶香氣,所以,兩點一線連起來的真相是──

 

十秒後,阿德才逐漸恢復力氣,掙回可悲的身體自主權,他用彈塗魚動作快速跳離校花,瞪大眼睛,指著吳樂樂的手指顫抖無力,嘴巴也是開開合合不能完整說出一句話,最後化為悲憤無限的兩個字。

 

「侜──張──」

 

校花飄飛的長髮陡然在風中靜止了,整個人彷彿油畫般刻印在頂樓風景中,散發出詭祕的靜寂感。

 

然後,吳樂樂笑了。

 

「你要我還你桃花茶,這不就還你了?」

 

這叫哪門子的還法?

 

打擊過大的阿德還處在麻痺狀態中。

 

「根本沒有啥見鬼的茶!」

 

「哦~那個喝完了,所以我只好這樣囉!」

 

喝完了才說要還,這死狐狸還真有臉自白。

 

「你怎麼可以──逼我親你!」阿德簡直快要氣死了。

 

「有什麼關係,狐閣裡哪個晚輩沒被我舔過毛的?阿德,親個一下何必這麼計較,別的人類想我還不要哩!」侜張還是用吳樂樂的外表嘟起嘴兒搧搧手,此舉更讓阿德心痛。

 

幻滅了,還不到半天,他的初戀,有沒有這麼誇張的啊!

 

見阿德還是握著拳頭,侜張又說:「有人在看哩!」

 

阿德大驚失色,回頭看去頂樓樓梯口果然擠著二男一女,但他們吃驚的表情和動作卻是定格著。

 

侜張朝他們的方向揮揮手,那三個學生就乖乖地走下去了。

 

「為何……你是故意讓他們看到的!」

 

阿德感到渾身上下像是剛從冰水裡撈起來,透涼透涼,甚至連驚訝的感情都變鈍了。

 

「躺下來吧,阿德。」侜張先作表率躺在地上撫平裙襬,那畫面既聖潔又情色。

 

說不定一般男生還不會幻想到校花穿著制服無助地躺在頂樓上,鋪散長髮任人採擷的模樣,這妖怪太可怕了,完全掐握住人性弱點。

 

不過,阿德因為心靈受創過劇,只覺得侜張討厭到讓人忍不住想踹他一腳。

 

「快點,躺在我旁邊嘛!有話想和你說!」侜張拍了拍身畔的位置,阿德最後還是沒辦法,按他的希望躺下。

 

風呼呼吹著,天空上一大片積雲比想像中飄得還快,躺著看天似乎有舒服一點了。

 

這世界上有幾個男生,和校花這樣並躺著看天空,會像阿德這樣想哭呢?

 

那絕對不是感動的眼淚,而是被性騷擾又不爽騷擾回去的委屈。

 

「你這幾天過得很累的感覺?」侜張又恢復話家常的語調。

 

阿德歪著頭不理他,半晌才冒出一句:「這樣躺著好像在抄襲日劇。」

 

「那我們換躺另外一邊好了,這樣就不會和人類雷同。」狐仙從善如流,下一秒阿德就發現他被移出頂樓,懸掛在半空中,他立刻像條撲騰的金魚揮舞手腳掙扎,侜張伸手過來拉住阿德手腕,他才發現原來人沒有掉下去,而是和吳樂樂外表的侜張一同飄浮著。

 

「放輕鬆,有我在不會摔著你的。」侜張這樣說完又躺了回去,阿德只好繃著背小心地放空。

 

「阿德,友情和朋友差在哪裡你明白嗎?」侜張不期然開口。

 

「幹嘛問這個啦!」阿德還沒原諒他,就算是用自己喜歡的女生外表也不可以!

 

「友情只會產生在朋友之間,但朋友之間不只會產生友情而已,就像那個女孩子只要求『對她而言』真正的朋友,卻不問這是良友還是損友,朋友關係也會產生嫉妒、陷害、鬥爭、背叛、依賴……」

 

侜張的話有媲美刀子的效果,一下下都割著阿德的過去。

 

「單純的友情通常不太親密,所以人類不喜歡,但是異族就無所謂,畢竟我們比較有空,也喜歡能夠陶冶生活的各種情趣。你真該勸勸那女孩交交非人的朋友,也可以避免鑽牛角尖不是嗎?」原來狐仙是為了談宋倚君的事情而來。

 

「非人也會醜惡待人。」阿德倔強地頂回去。

 

「是的,有別於人類,不只有醜惡,還有不屬於半調子的真正恐怖,那也是情趣的一種,你何必保護她呢?遲早她會捨棄人類,依賴別的東西。」

 

校花的聲音聽起來很飄渺,但就縈繞在阿德耳畔,甜甜又酸酸地,帶著桃花香氣。

 

「……因為,我是她的朋友。」

 

「真拿你沒辦法。但現在又如何?」侜張也就著側躺的姿勢轉頭凝視著阿德。

 

「半調子地拖著人家混日子,結果她也不理你不是嗎?女人還比你聰明呢,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比較好。」

 

「不然你說要怎樣啊!店長只給我七天時間,他也沒給我收服這些猴子的神奇寶貝!我能怎樣!除了拿我這個破爛身體去擋我還能怎樣!」委屈像滴入水中的墨漬泛濫開來。如果可以他難道不想做到更好嗎?

 

阿德總是受不了自己的笨腦袋,他到第四天才忽然想通最初的環節,哥布林只收了宋倚君很少的代價,當然沒有的商品也不會自己蹦出來,他要阿德「當」宋倚君的朋友,所以「當」和「是」無法等論。

 

「當」是一種權宜的模擬,就像小女生將洋娃娃當成自己的女兒,但洋娃娃並不真是她生的女兒。

 

這麼簡單的道理阿德卻晚到現在才想通。

 

侜張溫柔地看著阿德,雖然他每次手上做的完全是兩回事。

 

「所以說,萬事俱備,我這東風也來了不是嗎?」

 

「還能做什麼?」阿德悶著鼻子賭氣。

 

「放火。」侜張道。

 

「啥?」

 

「只要火夠大,麻木的部分就算不被燒掉,說不定也會被燒痛。」

 

侜張大大的眼睛中倒映出阿德愕然的表情,忽爾笑彎成月牙。

 

「你們這樣半調子的,要打的不打,想跑的不跑,吾看得心癢難耐,反正都要犧牲,乾脆徹底一點。你強吻校花的事情,明天就會沸沸湯湯了。」

 

「你陷害我!」阿德大叫。

 

「阿德。」侜張又叫了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想和宋倚君交朋友?」

 

阿德被他這句話兜住了。

 

「不是嗎?是嗎?」狐仙語氣又一變,玩起自問自答。

 

「是啊!」阿德大聲說。

 

「所以,你不想知道她的感覺嗎?」侜張又說了阿德聽不懂的話。

 

「不可以哦,一邊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背後卻開著逃生門。」

 

「我沒有!」阿德揮手想要打侜張,狐仙笑著滾開,繼續趴在風中。

 

「給你鎖啊!把那狗屁逃生門鎖起來!我不會逃!這三天我都不會逃!」阿德喘著氣憤怒地說。

 

「不管怎麼說,宋倚君不理你,表示你連她的朋友也當不了,回去老闆也會處罰你,現在要抽手還來得及,跟我去別的地方遊玩吧!長白山怎麼樣?」

 

「才不要!你滾回去!」阿德想在空中維持平衡,卻只能笨拙地轉圈。

 

「好好好,我去找青都玩,不打擾你了。」侜張站了起來,如履平地優雅得很。

 

「還有別用那副鬼樣子!」阿德多看一秒都有氣!

 

「怎麼會?很可愛啊,因為是吳樂樂。」侜張摸了摸臉蛋說。

 

吳樂樂……吳樂樂……吾樂樂……

 

阿德總算聽懂了雙關語。

 

「混蛋狐狸──」

 

這次難得店員的飆吼口號換有所替換,但侜張早就不知飛到何方找尋消遣去了。

 

阿德千辛萬苦撈到頂樓的女兒牆爬回水泥地面,抱著膝頭身心俱疲地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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