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臨載著段玉梅不斷馳騁,一個勁兒往光亮方向逃,牙關打顫著,半個字也蹦不出來。

 

他再沒什麼好說的,也不知該問段玉梅哪些問題,燕臨只知他們必須要逃,不能被那些被鬼附身的人追上,也不能讓段玉梅被抓回去!

 

兩人連安全帽也沒戴,燕臨此刻倒希望有個交通警察擋下他們斥責兩句,讓他能看見正常人類,說幸運也好、不幸也罷,一路上無人注意這對神色不尋常的男女。

 

回過神來,燕臨才發現他們已經離光興大廈不知多遠,這般魂不守舍地狂飆居然沒摔車,也可說是奇蹟了。

 

段玉梅同樣一聲不吭,僅是緊緊環抱住燕臨的腰,任由他帶領著。

 

燕臨在路邊停下機車,才發覺段玉梅無聲啜泣不知多久了。

 

「血……你的傷口。」

 

方才無暇他顧,過度緊繃的神經放鬆後,燕臨才發現他右肩撕裂傷的血色已經透出襯衫,腎上腺素效力一褪,傷口痛得要命,燕臨想再握住機車把手就顯得艱難。

 

段玉梅接過這項任務,載著燕臨勉強找到一間小醫院掛急診並縫合傷口。醫生注射麻醉時表情不以為然,燕臨的割傷大概被當成流氓幹架,他現在這副德性太異常,實在不像一個文質彬彬的國立大學研究生。

 

儘管醫生認為住院觀察一天較妥當,但燕臨怎敢停留在這種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的公共場所?現在真的已成困獸之鬥,萬一那些怪物混入這間醫院,他和段玉梅插翅也難飛。

 

燕臨索性露出凶惡表情讓誤會進化得更徹底,惡聲惡氣地要醫生少管閒事,付清費用後便匆匆離開醫院。

 

由於段玉梅被威脅的程度不下於燕臨,燕臨要求她不能離開他的視線範圍,畢竟他領教過段玉龍的能耐,無法肯定那一擊能帶給段玉龍多少傷害,或許對怪物來說根本不痛不癢。兩人忍受著店員的異樣眼光,在便利商店匆匆買了衣物與食物後,在車站附近找了家旅館下榻。

 

他需要安全場所休息,趁機釐清情況,現在是深夜,就算想繞回老公寓也不該選在這時候行動。燕臨沒忘記他的住處和剛剛逃出來的怪物巢穴十分接近。

 

此時連回去的地方都沒了。

 

在櫃台登記時,幽暗曖昧的燈光籠罩兩人,燕臨忍不住苦笑,現在他也管不著那二十幾歲的女服務人員有何感想,搞不好人家習以為常,是他做賊心虛。幸好皮夾還在身上。等待手續辦妥之時,他看見巨大而空蕩蕩的水族箱裡,一群血鸚鵡正宛若鬼魅地飄動著。

 

燕臨若有所感轉開視線,不經意對上櫃台小姐後方牆上日曆,那個鮮明數字印入腦海,燕臨下意識抽了口氣。

 

「先生,你怎麼了?」櫃檯善意詢問。

 

燕臨搖了搖頭,是週六,這點巧合讓他頭皮發麻。

 

「沒事。房間好了嗎?我們想要快點休息。」

 

「右轉最裡面那間,謝謝。」

 

年輕女人沒有表現多餘好奇,公事公辦指示了客房位置,段玉梅便攙扶著燕臨往內走。狹窄陰暗、僅以小燈照明的走道又勾起燕臨不愉快的回憶,他住的老公寓就是這副德性,直到進了房間,確認所有入口都密實鎖好後,兩人才可悲地擁有最低限度的安全感。

 

浴室傳來水聲。對於女人無論何時何地愛美保持乾淨的本能,燕臨不予置評,但他還記得段玉梅親手將刀刺進她哥哥背部的畫面,也許她需要洗去那份罪惡感吧?

 

傷口麻醉感還很強,燕臨反而厭惡起這種無痛,被超乎常理的恐懼籠罩,燕臨需要疼痛來驅趕那份懦弱,他靠著床頭沉思。

 

門板打開,走出穿戴整齊的女人,剛沐浴過的她臉頰泛著紅潤、頭髮微濕。或許是和異性同處一室的尷尬,段玉梅在離燕臨最遠的角落站著,燕臨卻認為是她心虛。

 

「我們需要談談。」隨她高興坐或站,燕臨心情惡劣地想。

 

段玉梅點了點頭,走到床緣側坐。

 

「妳為什麼騙我?紹元的部分妳知道多少?」

 

「到昨天為止,我說的都是真的。原先紹元失去聯絡,我以為他忙著考試。惠真生病時,我以為她會睡很久才來找你,沒想到我回去她已經不見了,那時候你問我,我真的沒騙你。」段玉梅緊張地搓著手。

 

「那之後呢?昨天晚上妳在哪裡過夜?」燕臨冷聲追問。

 

段玉梅好不容易聚歛的血色又消散了,手指緊緊絞著白色床單。燕臨想起她如驚弓之鳥出外時到處張望的反應,消失的手機,驟然丕變的態度在在都暗示著她危急的處境。

 

「段玉龍,是他?妳被他截住了!」這下說得通了,原本對他示警的段玉梅棋差一著讓她大哥逮到,威脅她配合做出對燕臨不利的事,到底段玉龍用什麼威脅段玉梅?如果只是武力……那個卑鄙小人豈會用這麼簡單的手段?她身上也沒受傷。

 

「他要我回家,看看惠真。」

 

看看惠真,就這四個字,成功讓段玉梅無法抵抗。

 

燕臨想起不久在段家的兵荒馬亂中,段家人似乎有提起惠真被拘禁在房裡的話,說真的他沒當面看見李惠真也沒聽見呼救聲,再者當時自顧不暇,也無力確認。事實上,燕臨和段玉梅能逃出來已經是奇蹟了。

 

「惠真她喜歡我哥哥,哥哥要她跟他走,根本不需要動粗,我怕惠真把我和紹元的事都告訴他了。」

 

原來李惠真癡戀段玉龍已有一段時日,段玉龍的要求她一律照辦,包括不公開他倆交往的事與推動段玉梅參加聯誼。段玉梅不知好友和大哥祕密交往,段玉梅和其他人的生活圈根本不一樣,相當封閉。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不是李惠真將段玉梅交男友的秘密告訴段玉龍,而是段玉龍希望妹妹去交個年輕力壯的男友,李惠真則是他達成目的的輔助工具,否則單憑內向的段玉梅根本釣不到他想要的替身。「李惠真鼓吹妳參加聯誼,其實是妳哥哥,不對,是附在妳哥哥身上的惡鬼希望妳帶男人回家!」

 

她癱坐著,一臉無措。

 

「除了段玉龍,其他惡鬼都不喜歡你家人的身體,年紀太大或太小!我、程紹元和李惠真不是湊成新的三人了嗎?」燕臨低吼。要不是段玉梅最後關頭出手阻止還刺傷了段玉龍,他還真以為她存心助紂為虐。

 

仔細想想也很簡單,因為李惠真愛上的根本不是「段玉龍」,段玉梅又怎能知曉這兩個人私下交往?在這之前,無論家中情況多怪異,也不曾有擄人挾持的情形發生,以至段玉梅過分輕信自己的判斷。

 

段玉梅見李惠真已被全家人操控住,隨時有性命之憂,加上段玉龍甜言蜜語保證絕不傷害燕臨,她只好勉強讓步,按照燕臨原定計畫邀請他入甕。

 

 

「對不起!燕臨,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那樣,哥哥只叫我回家,我以為帶你回去可以警告他們收手和救出惠真,我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辦?」段玉梅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滾落。

 

話雖如此,段玉梅也打算若出事就算拚命也要保護燕臨,才會演變成她拿刀刺傷段玉龍的場面。

 

「唉……」燕臨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按住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

 

唯獨有一點令人煩怒,段玉龍始終不曾正面承認程紹元的下落。他以李惠真要脅妹妹和燕臨,並非程紹元,然而事已至此,要說程紹元失蹤與段玉龍無關也沒人會相信,很明顯地,程紹元是他對付燕臨的王牌。

 

「他們……妳家人從何時起變成那樣?」一個段玉龍還能說是精神異常,全家都是?

 

「為什麼你不先問這個問題?」她淒楚地彎起微笑,反而是燕臨被她帶著指責意味的眼神刺得跳開視線。

 

「你說的第一句話是我騙了你,沒錯,今天我是沒說實話,可是昨天你為何不相信我?」

 

段玉梅說到全家被附身時,燕臨本能反應是不信,才因此提出要去看個明白的要求,現在他啞口無言。

 

「也許,我就像你想的不太正常,但我不是白癡!」段玉梅說。

 

「我知道,妳是T大的才女。」燕臨不知為何冒出一句輕薄話來,或許他也有病。

 

段玉梅愣了一下,隨即泛起諷刺的表情。

 

「我可能生氣了,想說讓你親眼看到,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明知大哥的目標可能是你,我卻沒及時警告你。對不起,燕子,我也很擔心紹元,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比較好……」

 

燕臨看著她努力想武裝堅強的樣子,但她表現敵意的演技實在太差勁了,居然連眼淚都忍不住。

 

是她的責任?還是他的?

 

他的自以為是恐怕要占大多數吧?

 

燕臨抽了張面紙給她,有預感接下來聽見的內容將顛覆他過往認知的世界。

 

「我是被收養的女兒,可能因為和家人沒有血緣關係,那些鬼當初才沒對我下手。他們很在乎儀式的時間和人數。」段玉梅對燕臨說出身世,以及她與段家錯綜複雜的關係。

 

段玉梅剛上小學時,父母因車禍事故去世,而恰巧父母兩方都是孤兒,加上交際狹隘,導致段玉梅立刻失去依靠。那時全校發動募捐活動,當時主持這活動的家長會長即是段父,換言之,她與段玉龍在小學時代就讀同一個學校,當時中年級的段玉龍也被委託照顧這個年紀輕輕就失去家庭的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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