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臨得到脾氣古怪的作家協助,入院中只能遠程加入討論的楊教授經過燕臨一番懇求,答應為其保密,也幫著縮小調查方向,燕臨與江此刻正忙著下次儀式開始前蒐集到可用資料,拚命鑽著故紙堆。

 

在此同時,穿著牛仔外套的王伏羲決定放下停滯不前的研究生失蹤案,反正被投入的警力不只他一個,將無名女屍案先結了再說,他有預感,這樁案子還會牽扯些別的什麼。

 

刑警來到情報中目擊路人安撫精神失常女子的咖啡店,調閱店內監視器紀錄。

 

王伏羲運氣好拿到事發當天的影像檔,再遲一天業主就要洗掉監視紀錄了。

 

深入觀察後,王伏羲有八成把握屏東女子就是無名女屍,若能找到她的家屬提供DNA樣本比對,一切就水落石出了。王伏羲也向業主與店內服務生打聽屏東女子當天有無說出關於工作住處等方便鎖定資料的任何發言,至於路人的模樣不是錄到後腦勺就是剛好被室內觀賞植物遮住重點,只知是個高個子。

 

此刻王伏羲已經確定他要詢問這名路人,好攫取更多關於屏東女子的資料,或許那人知道更多,只是沒在網路回文上說出來,既然監視器沒拍清楚,王伏羲順道也問了善心路人模樣,可惜沒人記得清楚,大概不是有特色的長相。

 

王伏羲只好從錄影畫面中努力辨識情報提供者的資料,一襲合身淡色西服與昂貴皮鞋,挺拔的身形,步態堅定,怎麼看都是成功社會人士,不像是用學術網路玩BBS的大學生,是校友嗎?或是教職員工?

 

如果能問出死者從事過的工作地點再拿著監視記錄截圖去請人指認,至少能縮小方向,正如那個研究生建議的,去流動性高的職場打聽,目前已知屏東女子的自殺可能涉及一起金錢詐欺犯罪。

 

王伏羲跑了一趟燕臨的學校,找了教務處的人陪同到電算中心,調出那ID名Gestalt的使用者註冊資料,王伏羲一聽是個大二學生就感到不太對勁,偏偏對方已經離校放寒假去了。

 

好不容易電話聯絡上那名學生,對方卻說他從未發過那篇協助橋上女子的回文,王伏羲看過校方提供的活動照片,確定他找到的學生絕非監視器畫面中的西裝男子。

 

到底怎麼回事?王伏羲用力握緊手中列印出的照片,西裝男子與自殺女子的影像皺成一團。

 

※※※

 

那群惡鬼為何找上住在光興大夏的段家?

 

燕臨發瘋般蒐集著這處地區過去變遷與民俗傳說,甚至硬著頭皮在白天假裝成房仲向光興大廈的住戶打聽,也靠關係和熟知本地建築物歷史的老房東們徹底打聽過,希望能找到光興大廈曾鬧過鬼或滅門血案的蛛絲馬跡,可惜一無所獲。

 

道士……段玉蕊身上的女鬼確實提到這件事,難道是某個道士將他們鎮在那處土地?後來才蓋起了光興大廈,不知何故封印破裂,惡鬼們就近找到奪取肉身的目標。

 

人海茫茫,現在要去哪裡找那名道士?再說都不知是民國幾年前的事情了。

 

燕臨孤注一擲向固定來光興大廈撿回收物的老人打聽消息時,意外得知段家老爺子是榮民,祖籍在雲南,那家人有時會說些聽不懂的家鄉話,恐怕是惡鬼集團編出來掩飾附身時與原主不協調的藉口。

 

好不容易有了新身體,如何活得舒坦很重要,燕臨揣測那些惡鬼的心理,認為他們不見得會放棄生前習慣,反而會利用段家人身分合理化各種需求,和一般臺灣人格格不入的地方也能用家鄉習俗帶過。

 

「很好,這就是我們要的弱點,就算是會附身演戲的鬼,口音習慣還是最容易露餡的地方。」作家很肯定燕臨的潛入調查。

 

段家似乎沒有全員離開的時候,不管何時家裡都有人在,那兩個渴望換掉舊皮囊的活屍老鬼肯定窩在房間裡無時無刻警戒著,扮演中堅分子的段父段母主要負責和鄰居交際與工作賺取收入,七歲小女兒白天居然在小學上課,傍晚才回家,燕臨之前就從程紹元那邊聽來段家的簡單情況,後來去作客時以及段玉梅的自述都有提到段家人的生活習慣。

 

普通得令人髮指。

 

最大的問題,首腦段玉龍行蹤卻是飄忽莫測,在他們一定會齊聚一堂的週六深夜,燕臨一個人孤軍奮戰又太不利。
 

「你要想清楚,除非找到高人作法成功,否則現行制度無法奈何已經奪舍的惡鬼,為此吃上牢飯更是不值得。」作家告誡。

 

「我知道,優先救回程紹元和李惠真,剩下的再說,所以我必須逮到段玉龍。」燕臨恨不得將那群惡鬼燒得魂飛魄散,理智上卻必須權衡輕重。

 

「你一旦陷入纏鬥,場景混亂時很難不犯下傷害罪,坦白說我覺得你應該先去找段玉梅對質,必要時嚇嚇她,至少把她握在手心裡,她是對付惡鬼的重要棋子。」作家摸到鬍渣,不太滿意地皺起眉毛,要保持一個漂亮的鬍型可不容易。

 

「我說過先不要管段玉梅的事!」燕臨低吼。他無法再分心了,段玉龍和他身邊那票惡鬼是他必須料理的敵人,至於段玉梅,之後他會去找她的。

 

「all right,只是個小小的忠告,反正你也得應付對面大樓的怪物。但你不用非得打贏他們,只要拍到能讓警察介入的證據,說不定反而更有效。」江並未堅持己見,像是岸邊搖擺的蘆葦,悠閒擺盪的姿態實在很惹人厭。

 

他們現在賭的是李惠真被藏在段家,若能拍到非法拘禁的事實,燕臨這邊就多出勝算。

 

「段家兩個老人九十歲了,那兩具多病衰弱的身體隨時可能意外斷氣,他們就算之前將李惠真和程紹元關在其他地方,為了方便附身轉移,將他們帶回段家的可能性很高。」燕臨說。「急的人不是只有我們。」

 

「時機很重要,過早或過晚都對我方不利,目前我們這邊也不能毫無防護。讓正牌段家人魂魄一直跟著你也不好,做些避邪工作吧!」作家交叉十指抵著下巴道。

 

「那些生魂也是受害者,而且我不怕他們了。」燕臨只是對無形存在還有點彆扭。

 

「我不擔心你的感受,問題是正牌段家人若不想要回自己的身體,我猜不止肉體更容易出問題,恐怕靈魂也會變質,從無害的生靈變成別的東西。要甩開段家人的魂魄不難,但那些惡鬼為何留在原本的家裡,他們比我們更清楚魂魄返家的趨性,倘若這種循環正是那些惡鬼需要的呢?」

 

燕臨抓著一疊筆記動也不動,有如剛剛羽化的蟬。江的話觸及了某個小小的核心,他對所謂的返魂、附身、奪舍和中陰生死等涉及靈肉剝離互換的種種疑惑,正是來自於燕臨始終不相信作業系統可以說換就換,硬體還能運作順利。

 

「難道正牌魂魄不在後,別的魂魄就算附身在某具肉體裡也不會和原主的壽命相同?」燕臨喃喃道。

 

「一定是這樣,否則停屍間就會很熱鬧了。」作家哼笑。

 

燕臨隱隱覺得抓住重點了,這就是那些惡鬼的忌諱,他們正在進行一種效果特別持久的返魂術,甚至找了年僅七歲的段玉蕊來實驗,讓惡鬼附身取代是否能正常長大。

 

「我們會說一個人有『魄力』,或許這就是活人和死人差別的關鍵,魂魄,魂與魄的意義不同,魂主精神,魄主肉體,可想而知,段家那些惡鬼若非缺乏魄力使肉體健康運轉,就是頻率不同運轉效率極低,所以他們需要正牌的生魂定期幫忙『充電』,卻不會讓他們拿回肉體,少了肉體的保護,生魂終將心灰意冷轉為死靈。」作家下了個可怕的結論。「被徹底附身的人必定早死,無論那些惡鬼如何精心保養肉體也一樣。」

 

「媽的!」燕臨將筆記摔到地上,瞪著鞋尖。

 

手機鈴聲響起。燕臨繃緊背脊,打開手機一看,「教授打來了。」

 

不是段玉梅,燕臨下意識鬆了口氣。他和她約好,除非有危險否則不要聯絡,以免被那些惡鬼找到可乘之機,段玉梅的手機疑似被惡鬼之一偷走了,燕臨若接到來電顯示是她的電話號碼絕非好事。兩天來燕臨愈來愈信賴江的意見,唯獨始終無法苟同作家對段玉梅的負面推論。

 

老人興奮的語氣讓人懷疑他正在病房裡手舞足蹈。「兩位,我往惡鬼出身雲南這個方向找,又發現了一個和頭七有關的記載,你們聽過納西族的「逃夜」習俗嗎?」

 

「沒聽過,你快說!」

 

和各地都有的回魂信仰相似,納西族也相信死人靈魂會回到家中,但他們比漢族單純祭祀祖靈要做得更徹底些,大約在死後七天喪家到了晚上即反鎖大門躲藏到他處,因為他們認為死者會回到家中,必須避開死去的家人。

 

「這情報有用在哪?」燕臨現在可沒有上課的興致。

 

「納西族是古羌人的後代,這支民族是殷商王朝的敵人,所謂蠻夷戎狄中的『西戎』,雖然已經不斷遷徙,但凡古老後裔都會保留神祕知識,他們甚至還在使用象形文字!擁有一部紀載了許多巫術的『東巴經』,所謂的習俗可說是種經驗法則,如果是直到現代都還能被提起的習俗,便要考慮它在傳承歲月中發揮的力量。」楊教授說。

 

「我看教授的意思是,如果上古時就有這種附身惡鬼,那麼針對這種惡鬼的防禦方法被流傳下來也很合理。而且就是交通不便科技化不高的少數民族,才不像中原地區被外來宗教政權文化屢屢侵略,習俗不是過雜就是徹底洗牌。」作家補充意見。

 

「傳說中的防護儀式是在自家門口放上一碗水、一把樹枝與一小片草皮,象徵住處已成為大水廢墟,那些鬼魂就不會再跟回來。」

 

「我試看看。」燕臨總覺逃夜兩個字令他聯想到那群流離失所的生靈,心裡頓時生出糾結。

 

原本住在那個家裡的人是逃了出來,身體卻被迫只能留給那些惡鬼。

 

燕臨下樓去找適當的樹枝和草皮時,在樓梯間偶遇到亞歷克斯,兩人互打招呼,亞歷克斯來幫教授找資料,順便放回老人已經看過的書本與影印論文。

 

亞歷克斯半開玩笑地抱怨:「教授這次住院居然比平常還忙,難道又要發表新論文?」

 

燕臨不敢說都是他惹的麻煩,不過這也證明教授有好好替他保密。

 

「你辛苦了。」

 

「對了,你那朋友還沒找到嗎?需不需要我幫忙?」亞歷克斯很自然的關心了一句。

 

「教授還得拜託你照顧呢!我這邊盡力就是,不行的話再說。」燕臨苦笑。

 

亞歷克斯舉起雙手拍了拍燕臨,「別跟我客氣!」

 

燕臨蹙眉瑟縮了一下,亞歷克斯這一拍正巧拍中他被段玉龍攻擊受的割傷,手勁還不小。

 

亞歷克斯發現異狀,連忙舉起手,「抱歉!你受傷了?」

 

「沒事,不小心跌倒被尖銳物割到,縫了幾針,很快就好了。」燕臨用手輕輕遮著左肩解釋。

 

「你別太勉強自己,別忘記朋友是拿來做什麼的。」亞歷克斯擔心地看著他說。

 

「謝謝!我有事得先離開。」

 

高大健壯的男人站在狹窄昏暗的樓梯間目送燕臨腳步輕盈拾階而下,卻在站在原地久久不動,眼神晦澀不清,燈管忽然閃爍不定,啪嚓一聲燈光熄滅。

 

黑暗中,亞歷克斯斯文輕柔的嗓音響起,彷彿對著貼面而立的某人低語:「妳跟來了嗎?我就是看不見也感覺不到,妳還能拿我怎樣?賤貨。」

 

半晌,樓梯間仍毫無動靜。

 

「呵,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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