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水滴濺入殷紅湖面，湖水是紅，岸邊草花與樹是紅，天空和大氣同樣布滿朱墨深淺，他分辨不出落下的水滴是否是為鮮血，那處空間除了紅以外再無其他顏色，血紅，從來都是人類生命的代表色。

白羽倏地睜開雙眼，夢的餘韻還殘存在瞳孔中，那雙黑曜岩色眸子顯得驚悸未定。

胯下駱駝有節奏搖擺著走動，乘於雙峰間座鞍的白羽拉下防日曬罩巾，一陣乾熱的風立即拂面而來。

駝鈴不時發出響聲，替單調的行進伴奏。

「你剛剛作夢了？」破流挺佩服白羽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安然入睡的本事。

「我似乎聽到凱因老師呵呵呵的笑聲。」白羽抹抹臉道，在夢與清醒的剎那一線間，他的確聽見若有似無的輕笑，潛意識想到某個認識的特別人物。

他在幻境裡睡著了，意識會不會回到現實？或者至少是離現實比較近的地方？白羽思考起這個可能性，但那處血紅夢境的確嚇到他了。他甚至不記得自己何時坐上駱駝進入沙漠，或許他還在作夢？

「原來你喜歡那一型，剛剛夢到凱因老師了嗎？」

「抱歉，本人性向可正常得很。」白羽斜眼沒好氣地說。

「也難怪啦！凱因老師長得那麼好看，不少人被他那對紫金眼睛迷住了，班上女生都在後悔沒選咒術學院的課。」前天班上有人弄到一本八卦社最新社刊，人人競相傳閱，同時小心避開話題男主角注意，當然輪不到手中永遠自備書本的白羽手上。破流赫然發現，她在學園交到的第一個孤僻新朋友居然被選進「高中部閃亮新生特輯」，同時附圖介紹白羽所屬見習的咒術學院以及前來代課的神祕凱因館長！

這小子還不知道自己出名了。破流開始期待下星期一上課，白羽看到那本爆紅刊物的有趣反應。
 

「因為電影課穿越的關係，我們現在才會騎駱駝走在沙漠裡？中央星城不是繁華進步的科技區嗎？」剛醒來的白羽還處在畫風突變的震驚中，忘了在意破流方才話中疑點，班上女生怎會忽然注意起連古堡位置都對普通人保密和重重森林阻礙的咒術學院，又迷上和高中部毫無交集的凱因館長？

高中部學生若沒有內部人士或其他學院前輩引導，根本不可能從學部或外界網路查詢到咒術學院的情報，更別提內部師生資料了，當初破流聽說咒術學院主體是巨大古堡還有各種魔法才會那麼吃驚，其實馬尾少女所屬的戰略技擊學院也屬於此類祕密學府，原因則是裡頭院生多是王公貴族，自然包含許多不宜外流的敏感資訊。

「看來你還沒睡醒，狄恩小隊長兩個小時前說我們現在要去梓官小學只能騎駱駝，那間貴族小學就是故意蓋在偏僻沙漠邊緣，搞遺世獨立那套。中央星城裡本來就有沙漠，正確的說法是廢土區，似乎是很久以前某個嚴重事故造成的後果，具體時間不清楚，反正肯定在我出生前！你也知道這裡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神奇發明，以前技術比較落後，出點實驗意外很正常啦！而且三百年前還發生過全域大洪水呢！」破流生怕白羽不知她的老家有多麼奇葩。
 

「你們首都真的很……特別。」白羽以西聯市人觀點發表友善評論。

「最奇怪的是，科技物進入這片沙漠都會故障，政府不管如何努力還是無法找出原因，只好留給軍方當成野戰訓練場地，然後，星城本身又往利於科技力發展的外圍區域不規則擴大，導致現在公民區形狀變得像是鸚鵡螺，一圈圈往外捲。」馬尾少女用手指在空氣中劃出螺旋狀說。

白羽聽了她的話，忽然湧起疑心。學長們強調中央星城是魔法禁區，然而就鑲嵌在星城裡的人為沙漠卻會癱瘓科技物，是否表示在這片沙漠裡使用魔法說不定行得通？

想歸想，他連一招可以拿出來測試的魔法都沒有，還是安心當個普通人和破流好好思考怎麼通過凱因老師的電影課更實際。

目前兩人小組的行動方針依循破流對電影劇情的把握，優先選擇梓官小學。原因是凶手就在那裡，雖然搭上刑警這條線，毫無根據的預言效果有限，這兩名穿越來的高中生只能選擇監視目標並引導小隊長狄恩發現證據，進而阻止慘案發生。

十年前警聯重開小學懸案，肇因風靡中央星城的驚悚電影引發輿論關切，就算是西聯市人，白羽也經常關心其他支柱地重大新聞，尤其是刑事案件。他和童年好友都對犯罪推理感興趣，常從新聞中找素材討論，如此傳奇性的案子白羽為何想不起來？彷彿冥冥之中有股力量阻止他回憶起相關訊息。

白羽和姊姊白袖曾經特別著迷閱讀犯罪偵查書籍，對於重大罪案比一般人要有概念，雖談不上倒背如流，但針對各支柱地經典兇殺案說出個梗概還是沒問題，坊間這類獵奇兇殺書籍從紀實調查到超自然紀錄的討論專書一直不缺市場。

他怎會因沒看過《噬夜》這部電影就遺忘原作改編的實際案件？

有種可能就是案情細節根本沒被公開，而人們多以電影去揣測案件真相，倘若電影和案件能畫上等號，豈不表示真實殺人事件中有超自然存在介入並且殺害人類嗎？

白羽用鞋子想也知道，警聯不可能公開「凶手不是人」的超自然結案報告。

破流就算知道接下來的兇殺案發展，也是得自電影劇情，晚於賣座影片後才破案的警聯到底怎麼對外界解釋凶手的存在？至少現在的白羽想不起來。遠在另一個支柱地鄉下生活的他對許多有興趣的兇殺案，能接觸的都是二、三手破碎報導內容，完整案件得看運氣，有學者當成主題研究還出版成論文或專注，還能流通到白羽定期會去採購日用品的臨安市。

除此之外，只能期待姊姊在旅途中寄回來的有趣書籍了。

難道真能用電影劇情去猜想破流口中那個姦殺小學生的戀童癖凶手？直接定罪對方？何況電影裡還有吸血鬼和屍變復活的小女孩，他們如果鎖定戀童癖凶手，肯定會碰見這些怪物。

「破流，我再向妳確認一次，《噬夜》的電影分類定位是『恐怖靈異』，不是『推理兇殺』對吧？」白羽捏著眉心問。

「嗯啊！」馬尾少女隨意應了一聲，壓低嗓音道：「你之前不也在小學那邊看見怪物NPC了嗎？就是那種殺殺殺的怪物大戰復仇劇呀！」

「那麼學長們應該是扮演驅魔師的角色吧？或者我們應該先找到電影的驅魔師，這樣才能拯救被吸血鬼或小女孩殺死的加害者，讓他們接受司法審判。」黑髮少年終於理順邏輯了，他可不會畫符驅邪之類的專家技能。

「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才遇到狄恩，活到最後的主要角色不是那麼容易遇到耶！」破流也有魚與熊掌難以兼得的覺悟，畢竟電影欣賞課分出去那麼多組，總不能都讓白羽破流獨佔影片要角和主線劇情，選了這個必得錯過那個。

這個世界的變化絕不會單純按照電影劇情而已，推理到這裡，白羽終於發現一件重要事實，《噬夜》本身劇情才是這次課程最大心理陷阱，凱因老師並沒有給予他們任何指示和目標，一切只能靠揣測。

既然是已發生又早已結案的犯罪事件，頂多就是測試他們的反應，也就是說，這次的電影欣賞課極可能沒有標準答案，更沒有標準走向！按照劇情線思考並不能給他們任何過關保證，頂多當成資訊參考而已，比如像他們跟著劇情走，遇到了警察狄恩，跟著他更進一步尋找犯人。

必須去體驗和參與這個世界的變化發展，付出努力尋找答案，只有這一點是肯定的。

白羽揉揉臉，身體開始感到疲倦，習慣騎馬不表示擅長騎駱駝，感覺乳酸在肌肉裡堆積，手腳開始變得痠痛無力，凱因老師的電影世界寫實得匪夷所思。看來在電影課裡也會受傷生病，就像電玩遊戲裡的人物一樣損血，這表示他和破流得趁事態未惡化前進食休息，恢復最佳狀態，以免遇上怪物或壞蛋時措手不及。

「狄恩隊長，還要走多久？為何要選駱駝這種沒效率的交通工具？我們時間不多！能盡快趕到梓官小學嗎？」少年少女終於想起旁邊還有一個刑警，公家機關應該有更機動的沙漠交通工具，否則遇上緊急遇難事件怎麼辦？

真是滑稽，他們身在勞亞大陸有名的科技城，竟然得騎駱駝迂迴走上五十公里路到凶手所在小學，又不是深山大澤之類的祕境探險。

「再四十分鐘就到了。」狄恩無奈的說。

小隊長依然是聽不懂白羽和破流兩人之間時有的漢語對話，暗自決定這次事件了結一定要去學漢文。

「三十年前，這一帶曾經因中央星城政府在此製造實驗某種機密人造礦物，汙染深入到含水岩層，連點像樣的灌木都長不出來，只有一、兩種草類勉強能生存，加上缺乏飲用水，殘存的有毒物質又會腐蝕地基，被稱為『星城沙漠』。」狄恩盡責解釋，還是沒發現自己被兩個高一生騙得團團轉的事實。

白羽總算透過刑警小隊長介紹得知被破流遺忘的星城沙漠起源，電影時間是三十年前，那麼現實中就是四十年前形成的沙漠地帶了。

「而且，沙漠裡不知為何老是出現機械故障異常，聽說和科學家在研究的自然能量變動有關，總之不靠特別交通工具，走進沙漠是自找麻煩，偏偏喜歡來徒步冒險的怪人還不少！凶手也喜歡選這裡棄屍，淨給我們警察找麻煩！梓官小學在星城邊緣自然風景保留區內，剛好就在沙漠盡頭，超級有錢人兒女就讀的住校制私立貴族學校，他們並不開放外人進入，加上這片沙漠已經遠離公民區，除了科學家以外，就只有梓官小學擁有專用運輸工具。從這條路線去還是最快捷徑，通過沙漠後景觀就很漂亮了。」迪恩忍不住在說明中偷渡了一把職場辛酸淚。

「你們局裡沒有能快速越過星城沙漠的巡邏車嗎？」實驗意外形成的沙漠嚴格說來並不大，只在中央星城地圖裡佔據小小一片灰色，但如果你只能靠駱駝和雙腳在熾熱陽光下移動就不一樣了，每年迷路罹難的案例還不少。

換做平常，白羽很樂意和駱駝玩，但在這個擬真的電影世界，他不願拖延到入夜才和凶手面對面，風險過大。

「有，可是全部到薩古貧民窟緊急出勤去了，那邊的種族屠殺事件比酒吧殺人案事態更嚴重，需要有重裝備以及防護性高的巡邏車護航，比較起來，只死一個人的命案只好騎駱駝出動。」狄恩拍拍駱駝頸部。「這種體能強健又溫馴的載人駱駝特別培育來穿越星城沙漠，有毒土壤對牠們不受影響，就算導航失靈也能帶領人類到沙漠盡頭的風景區綠洲，在綠化案執行成功前，還要一直為公家服務呢！」

一般武裝車輛開進星城沙漠，光是自然力破壞導致的維修費就天價了，人數不多時還不如靠畜力運輸比較省錢。

至於特別風景區內全是有錢人閒置的房地產，確實不必像他們苦哈哈地用動物權宜解決交通問題，甚至擁有私人螺旋槳飛機或小型飛船，令人眼紅，題外話是定翼機也不安全。

「我討厭人命用條來計算，這種齊頭式算法一點都不公平。」白羽盯著前方黃沙道。

狄恩苦笑，並無反駁黑髮少年的言論。這位未來特警還有著孩子氣的高潔理想，這是好事，幹刑警這行太容易對人性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