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麼這樣講?」

 

「我不知道你們警察正在隱瞞啥機密,也不知道兇手是誰和作案動機,但我已經搞清楚手法了。」燕臨道。

 

「說!」王伏羲五指用力按著水泥欄杆,指節發白。

 

他雖有嫌疑人,卻是天馬行空先射箭再劃靶,完全沒辦法將現有的疑點和諶恩連結上,也想不通BBS的怪異目擊者證詞在吳美芬的投水自殺案中有何意義。

 

情報比更加有限的燕臨居然說他懂了?

 

「在這之前,我想知道,你有嫌疑人對吧?」燕臨飛快掃過王伏羲的表情。「雖然現在你不會說,有機會我會自己查出來。你給過我提示了,嫌犯和催眠術有關,而你問過我催眠能否用來殺人。之後我做了點調查,近年發生在臺灣,和催眠術以及犯罪有關的案子只有一樁,雖然出了人命但不屬於謀殺,嫌犯是姦淫婦女的諶姓精神醫師,他被吊銷醫師執照,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受害者卻因此自殺。」

 

該死!這傢伙還真查出來了!

 

「所以我找到的第二個關鍵字是『心理學』。這樣就夠了。」

 

「什麼叫這樣就夠了?」王伏羲還沉浸在燕臨為何不是忙著找好友,卻來查溺死女屍的案子,以及他光靠「催眠術」和「心理學」就破解手法的宣言。

 

「那篇呼應我協尋失蹤女子的的回文,正是兇手的犯罪宣言。從他利用我的學校學生ID回文以及出現在咖啡店的監視畫面中,可以確信他在本地活動一段時間,監視著警方的調查動靜,否則不會那麼快就注意到我的貼文。一旦意識到回文就是犯罪宣言,你就會知道兇手把手法和被害者的資訊都提示在上頭了。」

 

「你想說Gestalt是個心理學名詞,所以是諶恩用催眠術命令吳美芬跳河嗎?」王伏羲嘲諷,不想承認他先前確實有這種懷疑,但最後理性還是讓他拒絕相信催眠術有如此大的威力。反過來說,要是不需要催眠術也能利用負面的精神攻擊令吳美芬崩潰,卻會失去懷疑諶恩的基礎,因為誰都能對這名女子懷抱惡意。

 

「之前就說過了,我不相信催眠術可以直接讓人去死,也不相信吳美芬真的生無可戀。Gestalt(格式塔)心理學是個音譯,正確的意思應該解釋為『完形』,也就是指完整的形狀,出自二十世紀初三位德國心理學家建立的一種新流派,格式塔流派相信人腦所認知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由許多零件組合出的一種整體印象,即是所謂的『瞎子摸象』,我們都是瞎子,必須靠感官和意識來觸摸,現實才因此定型。」

 

「所以呢?」王伏羲沒想到話題一下子變得抽象了。

 

「上面所說格式塔學派的三個重要人物,其中一個學者柯特‧卡夫卡(Kurt Koffka)將格式塔理論應用到兒童心理學,他的主要著作有《格式塔心理學原理》、《思維的成長》這本就是指兒童心理學,以及《藝術心理學問題》……運氣很好,來到我的專長領域了。」

 

王伏羲猛然想起,燕臨就讀的正是藝術史研究所,他們也讀心理學嗎?

 

「藝術往往反映思想潮流的變化,格式塔學派也影響了藝術作品的表現,我也選修旁聽過粗略的兒童藝術教育,更別提完形理論也在美學中佔了一塊,卡夫卡的視覺認知理論在記憶與人格方面的影響可說是權威。太學術的部分我就不說了,簡單地說,兇手是利用心理學殺人,更精確一點,是利用『完形崩壞』製造了落水意外,所以我說是謀殺。」

 

「你這種解釋還是不夠清楚!」

 

燕臨忽然眼神凌厲看過來:「想想吳美芬當時的心理狀態,完全走投無路下,精神退化成小孩子也不奇怪,一個孩子在橋上徘徊時心裡會怎麼想?直接跳下去嗎?」

 

「當然是想要回家。」王伏羲想起調查結果,當時吳美芬身無分文,連打電話的零錢都沒有,如此絕望,尋死毫不奇怪。除了介懷疑點的易小隊長和王伏羲。

 

「假設一個瞎子只能摸到大象的四條腿,他開開心心地以為來到了涼亭,就這樣躺在象腳下休息,結果被巨象踩死的畫面。是否有一種可能,在某人的誘導下,在吳美芬眼中,橋已經不是橋,河也不是河,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燕臨在王伏羲身前舉起雙手,比出一個取景框,王伏羲正巧透過那小小的長方形視窗看見橋畔護欄與之後如銀色道路般展開的蜿蜒水面。

 

「我把這幅畫面命名為<回家的路>,你覺得像嗎?」

 

那四個字讓王伏羲全身都冷了起來。

 

倘若命令一個人去死,那個人至少要能理解「去死」的意思,那人詮釋命令的舉動,卻不見得吻合兇手期望,就如同催眠術無法命令植物人動作,但就算外行的王伏羲都知道,愈繁瑣的指令愈難傳遞,而且中途被旁人阻止的機率也很大。

 

命令吳淑芬某日某時從這座橋上避開注意跳下去行不通,變數太大,而她也不一定會死。

 

燕臨雙手一撐,坐到了水泥欄杆上,逆光中,王伏羲只能看見他微微張開嘴。

 

「兇手若對被害者說『從這裡走可以回家呢?』」青年說。

 

「吳美芬真的相信?這太荒謬了!」王伏羲嚷道。

 

「她不是相信,是『看見』。你可以試試,一直想著『警察』這個詞,拚命地想,你會忽然忘記警察是什麼意思。重複刺激單一資訊會抑制腦神經活動,吳美芬則是喪失橋梁是連結河流且有落差的建築、而河流對人類有危險的認知能力。她眼裡的世界會瞬間扭曲,再加上強烈的想家衝動,不需要幾秒鐘就掉下去了。」

 

「太誇張,我不信!」

 

「我來這座橋上實驗好幾次,前面第一天還好,連續徘徊五天後,確實有種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的感覺,被人拉回來時我已經探出上半身了。」燕臨是被跟蹤他的老教授抓回來的。

 

他對吳美芬的案子無比在意,就是想知道是否能用心理學理解「咒」此一存在,解析段玉梅自殺的動機,以及她生前所有隱密不為人知的設計?他是否已經被死去的段玉梅操控了一部分精神?

 

「如果吳美芬像你一樣被人干涉,結果沒事呢?諶恩的設計不就功虧一簣了。」王伏羲忍不住這樣問。

 

「所以我說不了解兇手動機,但兇手顯然是先確認吳美芬的死,以及警方已經開始調查才回應我那篇BBS文章,也就是說,他可能同時放了好幾個魚簍,吳美芬是他實驗成功的例子。」

 

「實驗?」
 

「這不是個人恩怨,至少不是針對被害者的個人恩怨,她就像個祭品,兇手彷彿在探索自己的能力,測試對象包括警察和一處地方環境。當實驗成功,他居然就大剌剌打著實驗主題是Gestalt理論,兇器就是他的暱稱『一條小河』,那個大學生是他提早準備好發表成果的跳板,

 

「仔細閱讀那篇回文,在兇手的提示中,吳美芬曾說過『為什麼旁邊要擋起來?』,顯然她當時對現實輪廓的認知已經出問題。文中強調女人離鄉背井面對強大壓力,反過來說,就是兇手要我們注意家鄉對吳美芬的影響,容易讓人喪失正常判斷,產生急性精神壓力的理由中,『家』絕對佔有一個大項。」

 

燕臨躍下欄杆,走到王伏羲面前說。「不知道兇手要把祭品獻給誰,但我希望你盡快把這瘋子揪出來強制送醫,否則,他或她會是超乎想像的連環殺手,現行法律將拿此人莫可奈何。」

 

「該死!」王伏羲卻是太了解兇手的動機,諶恩果然進化了。

 

易小隊長要王伏羲忍耐,甚至不能流露出對諶恩的調查興趣,目前王伏羲唯一的優勢是了解諶恩的真實危險性,卻不像易小隊長已經曝光,諶恩還不會防備他,他要表現的就是像個熱心的普通刑警。

 

「倘若沒有證據,檢察官不會起訴的。另外,雖然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一切更像單純的跳水自殺案。」王伏羲忍下憤怒,裝出一副懶得聽外行人多嘴的厭煩表情。

 

燕臨像是要將王伏羲看透一般深深地盯著,嘴角冷不防掠過冷笑。「說的也是,沒有證據的話,警察也愛莫能助呢!」

 

他重複王伏羲那句消極的話,彼此都清楚到此為止,想知道更多只能靠自己找出答案。

 

這個保留危險祕密的刑警恐怕會成為他的阻礙,要是遇到把警察當一份薪水做事的傢伙還沒那麼麻煩,將來得小心在體制外防著和此人狹路相逢了。燕臨默思。

 

兩人分別走下橋的兩端,王伏羲回頭看了一眼青年的背影,腦海裡卻想起易小隊長的話。

 

──這只會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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