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第二話　薤露歌

先前離開的美猴王屬下拖著收穫回來，有長得像豬的魚，比輪胎還粗的海鰻和蛇，像球一樣的不明肉質生物，忙著引怪的甲兵們身後還跟了一群最小也有汽車大的海獸。

「多虧侜張哥哥幫我引了這麼多新鮮食物過來，最近幾十年海裡的獵物別說登島攻擊，連靠近中國門都不敢，漁獲也快甭奢想了。」悟空大將變出一口大油鍋，吞嚥口水摩拳擦掌。

這樣好嗎？阿德常常聽人家說環保……那個生物多樣性之類？不過悟空大將這樣掃蕩，他們人類搭船應該比較安全吧？但阿德隱約看到愈來愈多被拖上岸的新鮮食材裡面混有穿衣服還會說話的生物，有的還拿著精美的武器。

不要看，不要想太多，等等死也不吃就是。

「這附近也只有無人島的新鮮香料和水果還可以。」悟空大將說。

趁旁邊眾人轟轟烈烈地準備大餐，天狐與悟空大將繼續熱情敘舊。

「最近愈來愈難找到足夠的食物，小的都在抱怨，累煞俺也，哥哥快快告訴俺，你是如何一次吸引好幾群不同的獵物？」悟空大將緊盯著天狐，整張臉都要貼上去了，非要侜張吐露祕訣不可。

「首先得在身邊布置障眼法，好讓獵物彼此搞不清狀況，拖著他們奔波勞累，逐步接近對自己有利的根據地，一舉成擒。」

「沒錯！但獵物常常半途放棄，要不就是亂竄，俺老孫都練就三百六十變了，還是無法次次順利，追了這頭跑了那頭。」悟空大將捉著天狐的手搖晃，侜張也笑得很開心。

看平常老賊的天狐如此愉快放鬆，阿德知道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可以打架兼玩鬧的義弟。

接著不祥的預感又來了。

「一個良好的誘餌不可或缺。」侜張冷不防攬住阿德肩膀，阿德因此被迫正對那張皺眉苦思的猴臉。

悟空大將湊近阿德深深吸氣，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剛剛沒仔細注意。」

幹嘛？別說他很香好好吃之類，阿德想吐了。

「你還是對這方面半點心思都不放，真不知該說好或不好。」侜張道。

「哥哥無須替俺煩惱，個人有個人的緣法。」悟空大將笑笑。

「說得也是，受教了。」

「等一下，侜張，我怎會變成誘餌，你給我說清楚！」阿德找到空隙逼問。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Cherry Boy。」天狐桃花眼懶懶一瞟。

「繞什麼英文啊！」果然是這樣！阿德翻了個白眼回贈。

真的是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情了，魔法學徒就給他魔法學徒，萬一哪天好不容易攻頂成功，大家都煮紅豆飯恭喜他，阿德也不會高興，他才不想被人八卦床上的隱私，非人鼻子為何這麼靈？

「為何俺來就沒用呢？俺也是處子啊！」敢情悟空大將還羨慕阿德常被妖怪垂涎？

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反而讓人覺得沒什麼。阿德唏噓的想。

應該說若是悟空大將有經驗，不管跟誰都讓人很驚悚，美猴王就像中國版的彼得潘，阿德忽然有點希望悟空大將永遠不要變，明明是陌生的傳說人物，他幹嘛想這麼多？

「人家的處子用來獻祭，你是專門拿鬼神獻祭。放棄吧！」侜張拍拍悟空大將肩膀。

「嗯。」

「大王陛下，您最愛吃的鹽燒海鰻、咖哩飯和水果，另外也為天狐大人準備了咱們得意的家鄉菜。」一盤盤海鮮料理和其他不知從哪變出來的神奇配餐，被放在岩盤上端出來，這些守軍大概是太無聊了，盤子還有雕刻。

「鰻魚快絕種了，俺那位麻煩師父還上網鼓吹大家不要亂買動物放生還有吃鰻魚飯，俺說只吃來咬我的成精鰻魚，不碰那些安分生養的小崽，就改叨念要我網路遊戲少玩點。」悟空大將照例跟天狐報告日常瑣事。

「那位師父該不會就是唐三藏吧！」阿德忍不住興奮地插嘴。

「是很多人喊俺師父這個名字，但俺師父已經換過很多俗名，沒錯，之前去西天取經俺有幫忙過。」

「唐三藏也在現代？而且還會上網？」重點是孫悟空也會，這太神奇了！不過天狐和很多妖怪早就有在用網路，搞不好侜張說玩魔獸的朋友就是孫悟空！

「現代人大多會上網，有何稀奇？」悟空大將回道。

「那您的師父目前哪個國家做什麼呢？」阿德憧憬的問，以後出差如果到當地，阿德還可以送個土產聽聽佛法，加減洗清一些罪孽也不錯。

「就在你那邊，臺灣。不然俺幹嘛一直守中國門？」悟空大將指著東方。

「欸？」

「西天取經完，俺師父就埋頭翻譯，沒多久肉身壽算也盡了，本來天界決定給他一個位置，但他又說前世花了太多時間讀經、取經、翻譯，沒與眾生多多相處，就決定換走不同路線，往南傳法。」悟空大將用優雅的手勢捏起一撮咖哩飯放入嘴中。

「宋太宗的時候，爪哇崛起四處入侵，打爆了三佛齊的首都，就在現代的蘇門答臘島上，以前那裡有個叫室利佛逝的海上帝國，在南海所有印度化島嶼中算是老大，當時室利佛逝實在愧對她的『勝利』（註）之名。」侜張懶洋洋解釋道，原本拒絕吃中國門守將食物的阿德還是被侜張推銷了一杯花果茶。

「唉，誰叫俺師父剛好轉生到那裡，俺都幫他算好三佛齊會出亂子，他還硬是要去，說是應劫，俺真不懂和尚的想法！但當時中原大亂，不少妖怪也往南海逃竄，據地為王。三佛齊的劫難倒真是亂過了頭，生靈塗炭，人都快死光還傳什麼法！爪哇那邊也被妖怪操控。」悟空大將說。

「然後呢？」那些都是阿德完全沒印象的歷史地理。

「俺只好變作三佛齊王的兒子帶兵打回去唄！反正那王子也被妖怪吃掉了。為了不擾亂天道，還依人類的規矩慢慢搞了十五年才打進爪哇首都，把那個被妖怪迷惑的昏君給捅了。那時人類軍隊是沒什麼，但妖魔鬼怪就跟螞蟻窩似一下全跑出來，累死俺了！」

「嘩！」阿德讚歎。

「那個啥大王陛下渾名就是那時大家亂叫，俺也不過才當了十年的三佛齊王，天朝上使就來要俺朝貢中國皇帝，你喵的咧！剛好天界公文來了，又說俺玩忽職守，私離南天門干預人間，要貶俺去守中國門，還不都一樣是看門的！」

但阿德感覺出悟空大將其實還滿喜歡當大王陛下，否則他當初出道就不會自封美猴王和齊天大聖，有趣的是，當別人主動這樣褒美吹捧，他反而彆扭呢！

不過咱們的美猴王倒沒再度大鬧天宮，很溫順地答應了，令眾仙跌破眼鏡，連帶部分平常相熟的天兵天將也自請與齊天大聖一併下凡陪守中國門。

當時悟空大將的下凡倒不能說是憋屈，中國門的歷史比南天門要刺激多了，天界中也根深蒂厚存在一股沒人想接這屎缺的趨勢，外加當時天尊給了新成立的中國門守軍不少好處（雖然只有賺到一次），就天界來說走了一批問題分子，對悟空大將而言，物產豐隆又天高皇帝遠的南海更有趣，還可以就近照顧師父兼和妖怪打架，於是開開心心赴任。

當年南海妖人大戰中，沒被打死和旁觀隱居的妖怪就黏著悟空大將的屁股跟著他到處走了，有的被甩脫仍是崇拜兼散播這位神通大力南海王的傳說，成功黏住的就變成悟空大將的外籍部隊，與他繼續出生入死。

「回到俺師父的問題，後來他又繼續往爪哇，然後是東帝汶，接著是沒有名字的班達海小島，跨過赤道就快到澳洲去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又回到英國控制的馬來聯邦，二戰到菲律賓，還參加抗日過。現在是臺灣，我看下一站應該是日本吧！」悟空大將一口氣數落完，阿德聽得頭暈眼花。

「這位三藏法師的修行進度可比我快和難多了，光是他次次都轉生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受盡生老病死之苦，就連許多大妖和仙人都辦不到。」侜張讚許道。

「侜張哥哥，話不能這麼說，你不知俺師父這人有多麻煩，起初幾次他只想快點傳法，老是轉生為六根清淨的神童，小時候就堅持出家或堅信禮（三藏法師相信萬法同宗）。反正他本來就是不切實際的阿呆，看過世界大戰後，總算比較正常了。但是，大家都知道唐僧肉定期現世這件事，以前還有佛門或教會保護他，現在那些地方還更危險，『魔作沙門，著俗衣裳』。」悟空大將說著說著，把頭靠在天狐手臂上，心理上完全精疲力竭。

「撇下不管就輕鬆了，你說俺這是何苦來著？」

「反正你天生勞碌命，與其讓天人使喚還不如尋別的事做，再說，到哪去找像你這麼好的護法？」侜張安慰他。

阿德發現，侜張也可以當正經親切的大哥哥，但他對酋耳和阿德就很變態！為何？說起來侜張對青都跟悟空差不多的好，這是哪門子偏心法則？

「這一世可說極端麻煩，中國門內外蠢蠢欲動，人類自己定的疆域也亂七八糟，俺又走不太開，平常只能叫屬下幫俺弄好網路聯絡師父，當然，他現在是從頭活起的凡人，不知俺的真實身分，一直以為俺是網路宅男大叔。」悟空大將神色陰沉。

「若有需要，我可代你多巡巡三藏法師左右，屏除不祥。」天狐親切的提議。

阿德知道他答應了就會做到，看來天狐自己也是勞碌命吶！但他應該不會趁機吃三藏法師豆腐吧？

「麻煩你了，哥哥比俺了解現在的高中女生，俺怎麼說怎麼錯。」悟空大將奄奄一息說完，閉著眼睛喝葡萄酒。

「噗──」阿德噴了。

「你師父現在是高中女生？」

「這有什麼好奇怪？都轉生那麼多次了，他差點還想轉成金剛鸚鵡體驗看看用鳥嘴說法，還好被俺阻止，俺叫手下先去卡位了。」悟空大將張開右眼看著阿德。

「做公益活動被學校的人當作怪胎歧視就算了，遇到跟蹤狂還相信對方沒有惡意，俺警告她別把相片放上『Peacebook』，以免被偏執狂人肉搜索，她還回做好事不能躲躲藏藏，沒有代表人們根本不會多看一眼，俺歧視女性……她可忘了俺無父無母，誰理你公的母的！俺受不了這個笨蛋了！」

悟空大將好像忍很久了，不吐不快。

「這也是修行的一種。」天狐說得很有哲理的感覺。

後來阿德還是撂下去吃吃喝喝，畢竟人生酷刑就是別人在你眼前享受大餐，自己卻沒得吃，侜張大概會幫他挑人類能吃的菜？阿德不太有信心地想。

酒足飯飽後，在休息站停留的時光也接近尾聲，阿德惦記侜張何時要出發，既然天狐和悟空大將相親相愛到這個程度，應該是不會受到額外阻撓了。

「中國門真的好大喔！那是什麼神樹？超強的！」直接長在海裡和石頭上還不會被鹹死。

阿德眺望中國門，兩棵神樹分別盤據在兩座大山上，成為中國門的主體，枝幹相纏，樹葉晶透如翠玉，火紅花朵點點綻放，夜裡似乎還會發光，店員不禁讚歎出聲。

※※※

註：Sri Vijaya為梵語中「光榮勝利」之意，三佛齊則是中國晚唐之後對室利佛逝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