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第五話　紅塵夢

「青都，那條鰻魚不是妖怪嗎？」阿德被觔斗雲運回屋頂，青都也暫時在一旁休息。

「我也不清楚，每年在潮滿島作生意時，一有疑點我們都會馬上回報侜張大人，侜張大人的舊識都會被特別注意，即便是妖怪，等級也與我們遠遠不同。」

在阿德看來青都過分謙虛，不過青都似乎真的這麼想。

「但『魔』不是妖怪，就像人類之於靈長類以及擁有小孩智商的動物，魔族就是比妖怪還要睿智複雜的強大存在，魔的力量更接近神明，卻是敵對的混亂邪惡。」青都盯著黑鰻頭領說。

「無須擔心，比我當年看過的類似玩意小多了，應是衰退混血的遺種，在漲海這種地方出現不意外。無法在純魔居多的魔界生存，只好跑來欺壓妖怪，上不了檯面的傢伙古往今來都有。」侜張施施然收回他的捆仙索，腰帶飛向青都和阿德周圍接成一道圓不停旋轉，像是為他們防守。

但鰻魔對人類和妖怪還是要命的天敵啊！阿德親眼看見那些黑鰻處在尾閭之淵旁的強勁海流中，卻像是來泡湯，實力根本就不對等！

「天狐比奴家想得要健談，真是相見恨晚。」黑鰻頭領用羅浮女的聲音說完，一口氣吐出驚人黑霧將海面障蔽起來。

「這霧有毒！不想死的到我身後來，不然就下水！」悟空大將說完將蛇矛指向前方，隔出球狀金光結界，來不及或不願意躲入結界的鮫人只好跳進水中，與早有準備避開毒霧的叛徒繼續纏鬥。

阿德靠著青都，焦心等待黑霧消散。

金光結界外能見度是零，侜張應該沒問題，冰輪在紫天星君旁邊更能避險，就算理性知道他們都很強，但阿德還是想衝出去確認所有人安危。

阿德直覺和冰輪一樣，魔族根本是想把所有人吃光！而且他完全沒看出前兩天的羅浮是黑鰻偽裝，這麼多鮫人看見魔族的真身還傻乎乎把他們當盟友，這種精細的狡猾殘忍比猙獰外表更讓阿德顫慄。

玩弄食物取樂的掠食者。

「我們……也跟他們很像。」阿德慢慢想通他義憤填膺的原因。

那股陰暗的噁心寒意又纏繞上來，為何總是擺脫不了？

阿德緊緊捏著左手。

沒頭沒腦的發言，青都卻聽懂了，大黑狐用臉頰輕輕擦了他一下。

「不一樣。」

「悟空大將說沒魚可以吃了，都是我們用流刺網把大小魚都撈光，只愛魚翅，怕麻煩就把鯊魚身體丟進海裡。」阿德喃喃說。

「那些鰻魔也是，只要這次吃飽又獵捕得開心，他們才不介意沃焦氏就此絕種，只要下次找別的肉吃就好，不，我們人類是這樣想的──『別的地方應該還有很多新鮮的可以抓，吃不完還可以拿去賣錢。』」

幾個一起躲進金光結界的鮫人聽了他的話，表情扭曲。

「阿德，別說了。」青都輕聲勸阻。

「他們被騙了！很多動物都被人類騙了！很多人又被那些披著人皮的食人魔騙了！」阿德憤怒地控訴。

「明明可以活下來的生命，很多時候莫名其妙就死光了。」

悟空大將用猴尾捲住夢想交易所店員腳踝，將他頭下腳上提起來，阿德嚇呆了。

「以前師父發神經的時候俺就是這樣治他。」悟空大將言簡意賅說。「俺要打怪都忙死了，還要聽人在旁邊碎碎念，這比魔障還討厭。」

阿德開始腦充血，青都連忙用頭頂起他的上半身，結果金光結界裡上演一幕令人無言的滑稽動作，阿德像是晾菜脯似被悟空大將和青都舉高高。

「先顧好你自己有那麼難嗎？就算只有一個人活下來又怎樣？為了生小孩搞這樣，跟為了狗屁一族的再興殺來殺去，不如乾脆點包袱款款找條生路！俺那些笨蛋沒兩隻一樣的，誰沒捨過手足骨肉摯愛，或是被捨棄？還不是照樣過日子！」悟空大將長年觀察他的烏合之眾有感。

「要怎麼拋下重要的親人、愛人？」可能是腦充血的效應還在，阿德忘了對方是孫悟空，不服頂嘴。

「真有那麼痛苦，親人和愛人也得拋，你要真有骨氣就變強再回來，然後強迫別人改變，就算都在造業，搞不好也是功德一件，否則忍讓懷恨不過是互相荼毒。」悟空大將火眼朝向黑霧，彷彿凝視地獄。

「悟空大人，人類與妖怪都是知難行亦難，請您別苛責阿德了。」青都說，沒人比他更了解執著的苦樂。

「所以我說大家真難搞！還是侜張哥哥爽快！」悟空大將隨口抱怨。

黑霧漸稀，阿德卻看見侜張仍浮在海面上空，正鬆了口氣，水中突然射出多條絲索纏住天狐手腳將他拖入水中。

「侜張！」不會吧？

阿德撲過去抓悟空大將衣角急問：「侜張他被拖下去了！」

店員頓時想起一大群食人魚把野牛吃光光的畫面。

「嗯，但俺不知道侜張哥哥想怎樣？俺的工作是守中國門，門裡的恩怨與俺無關，俺沒事也不愛殺生。」悟空大將說。

所以美猴王只有打掉不長眼來找麻煩的鮫人或防禦大範圍攻擊，跟紫天星君一樣暫時旁觀戰況，魔族馬上發現這一點，並未針對悟空大將或紫天星君集中火力，以免閒晃的菁英BOSS心情不好就動真格了。

「那天狐在水底下安全嗎？」阿德盯著黑霧瀰漫的海面，侜張自從被拖下去後已經快半分鐘沒有消息。

「當然不方便呀！我們又不是水族！但也不會淹死啦！」悟空大將安慰阿德。

但那些鰻魔的體積加上恢復原形的鮫人真的可以圍毆天狐！又是在水裡！青都都說千萬不能落水了，水裡才是鮫人和魔種活躍的範圍。

青都也有點擔心，望著充斥船隻殘骸碎片的海面不發一語。

過了一會兒，海面隆起，龐然大物即將浮出，接著無數水花灑在黑霧上，毒霧因此驅散不少，侜張在進入眾人視野前就恢復人形，手裡握著一把疑似剛才用來偷襲他的冰綃繩索。

天狐以牙還牙用冰綃絲索將改革派蛟人五花大綁，強迫其變為人形，接著像提粽子般一一拉出水面丟到母船甲板上。

「侜張！你沒事嗎？」阿德朝天狐的方向叫喊。

「沒事沒事，只是這些鮫人滑溜溜，徒手不好抓。」侜張回應。

冰輪見被侜張抓住的叛徒身上並無致命傷，天狐的確只是給個教訓，霜印在黑鰻頭領旁邊已恢復真身，目睹改革派人數變少相當憤怒。

「那些鰻魚已經開始吃鮫人了，根本不分敵我，只要受傷虛弱落單，就被偷咬住拖到深處圍攻。」悟空大將方才就是在注意這個，但改革派指揮者以數人為小組強化戰力並浮在水面調度作戰，根本沒發現深水下出了貓膩。

「快成功了！大家守住！」霜印攔住想趕去阻止鰻魔腐蝕千年寒鐵鍊的同族，男性鮫人在水中彼此撞擊纏鬥。

此時侜張終於把鮫人粽子丟完，阿德就知道，他嘴巴上說只要救冰輪一個就好，實則還是能救則救。

黑鰻頭領看著天狐，像是盯著一道美味的主菜。

母船劇烈傾斜撞向相連的副船，數名鮫人連忙丟下戰鬥伸手去扶，連正在混戰的改革派鮫人也愣愣望著眼前這一幕，漲海湧起大浪，風雷怒吼。

犧牲無數同伴生命才設置完成，鎖住沃焦氏全族男女宿命的千年寒鐵終於斷了，強勁海流立刻將船隊推向漩渦。

「大勢去矣。」躲在結界裡的鮫人悲歎一聲，二話不說全跳入水中變回原形，跟著拚命撐住母船。

改革派歡呼，也停止攻擊加入扶船行動，這時雙方迫切目的終於一致了。

在眾多巨大鮫人全力護助下，母船暫時恢復岌岌可危的平穩。

繼續待在尾閭邊緣太危險，此時分裂成兩派的沃焦氏能做的就是先轉移到最近補給地再談判。

「請天狐大人把祖奶奶還回來，我們要離開這裡了。」戰況一度不樂觀，幸好鰻魔以實力協助改革派取得戰果，霜印鬆了口氣。

侜張看向悟空大將點頭。悟空大將對空吹出長哨，雲中飛出一頭西方奇幻風格的黑色翼龍，翼龍則銜住粗繩拖著由大天燈加竹籃組合成的熱氣球。

沃焦氏的祖奶奶坐在天燈熱氣球裡，噴火龍與天燈漸漸降低高度。

「等等，別降落！」阿德發現不只一尾黑鰻抬頭準備噴吐毒液，魔族不知何時縮小包圍圈，緊緊貼著剩餘鮫人。

阿德的聲音被海風吹散，翼龍仍繼續接近水面，黑鰻果然不理停火協議再度攻擊沃焦氏族長，幸好悟空大將這邊早有防備，翼龍低頭吐出熾熱龍息燒去毒液。

「盟友？」天狐揚笑問。

人數縮減約剩三分之二的沃焦氏幾乎全擠靠在一起，鑽入船隊間充當固定動力，將母船護在中心，並讓傷者縮形上船休息，許多鮫人傷痕累累，無力再戰。

霜印和其他改革派的鮫人總算嗅到黑鰻們不懷好意的氣氛，冰輪則是更早前就跪倒在紫天星君旁邊，無力再發一語。

「好一盤豐盛的美餐。」黑鰻頭領終於露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