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這是『大椿』，以八千歲為一春，八千歲一冬，換句話，對這種神樹來說，人間三萬兩千年，對它而言才過了一歲。這已經是老樹了，因為這兩棵大椿抓住地盤，中國門才沒完全沉沒。」侜張仰望神樹道。

 

真是太神奇了。夢想交易所店員無言拜服。

 

「就是這樣，我們要進中國門。」侜張迂迴半天，總算直搗黃龍。

 

悟空大將抱胸笑了。

 

「通融也不是不行，侜張哥哥可得留下特別的買路財來。」

 

「啊咧？」店員錯愕。

 

「不然俺這些異域孤軍怎麼有本錢駐守此地？天界既然不管，俺就看情況辦事了，反正中國門以外也有其他出入口，這世道早就沒法再提防神魔互通，但中國門還是安全便利的正統古道，直通潮滿島。」悟空大將說。

 

天界駐守中國門最後變成面子問題。

 

「悟空阿弟說得沒錯，中國門以前只有天人才能進出，而且數千年前天界官方就不再開放中國門，但還是有很多人會用啦！阿德也已經走過中國門囉！雖然你沒發現。」

 

「咦？真的假的？」

 

「就薄姬把你塞進衣箱運回青丘那一次，我回狐閣也可以走中國門，但除非特意會見悟空阿弟，否則懶得繞路，可惜我走慣的路徑不適合帶人同行。」侜張看著阿德微笑。

 

「妖怪你也放他們進進出出喔？」這點又出乎阿德意料之外。

 

「放心，俺不喜歡青丘之國，過路費都收其他人的二十倍。」悟空大將比了個YA的手勢。

 

他錯了，悟空大將根本不委屈，這是真人版海賊王啊！

 

「受了悟空阿弟這番盡心招待，怎能沒有回報？這是臺灣的高級點心。」天狐臉不紅氣不喘把阿德的零食逃生包拿去做公關，裡面有快一半是侜張吹出的空包彈。

 

「謝謝，但是俺的弟兄可不夠分。」悟空大將說。

 

周圍奇形怪狀的守軍也頻頻對天狐投出期待眼神，原來方才服務周到中隱含想要特殊回禮的動機。

 

天下間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

 

「這有何難，且讓我為諸位歌一曲解悶。」侜張手裡的菸桿一瞬換成了瀝桃扇。

 

──阿德，我開始唱歌你就先上星槎，半秒都不要拖沓。

 

侜張對他傳音入密？阿德緊張起來，看著皮鞋乾咳兩聲表示收到。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劍中光，破日星。

 

俠兒白髮連冥夜，鐵心多碎隨波殞。

 

風不盡，雨侵衣。

 

芙蓉常聚亦輕離，魂兮魂兮莫執愚。

 

浪生花，不堪取，無再來，無復去……

 

 

阿德遵照天狐吩咐，待那沉鬱的歌聲一起就轉身往星槎停泊處移動，沒人攔阻。

 

摸到星槎船身時，阿德還是忍不住強烈的好奇回頭，侜張在桃花飄零中持扇緩舞，眾人聽得如痴如醉。那是一首輓歌，既歌無數死在中國門前的生靈，也歌以惡海危島為依歸者將殞落於此的宿命。

 

天狐拋高摺扇，瀝桃扇快速旋轉，釋盡所有花影與芬芳，頓時為冰冷荒涼的岩島抹上一層春日瑰麗，海水卻在此時劇烈拍岸，白沫中飛出許多怨靈。

 

靠！天狐在大規模招魂！

 

阿德頭皮發麻，正要爬上星槎，忽然覺得小腿一重，好幾隻鬼手拖著他的腳不放。

媽呀！

 

「就說別回頭了，意念一動鬼魂就知道你在招它們，還是業障纏身的超強力魚餌，嘖嘖！」還在後方唱歌跳舞的天狐不知何時摸到阿德身後，嚇得店員毛骨悚然。

 

接著天狐就把手掌插入阿德腋下，像抱小孩似將他拉出水面放在星槎上。

 

阿德氣喘吁吁扶著船緣，不敢對天狐的動作有意見，就怕侜張把阿德放回水裡再來一次公主抱。

 

接著侜張也上了小舟，海面上風浪大作，岩島通往中國門的窄路被海水覆蓋，星槎開始加速駛向中國門。

 

「大椿的靈力太強了，死在這裡的魂魄幾乎都被深深吸引，徘徊不去，久了守軍容易走火入魔，且引一些入中國門。」侜張道。

 

「嗯嗯。」阿德哪敢有二話，但他看見連方才是軍師、參謀之類的文書職都換上全副武裝，現在是要幹嘛？

 

「唰！」剛剛從阿德臉頰旁邊劃過去的東西是箭吧？還是星槎剛好搖了一下才沒插到阿德額頭上。

 

中國門守軍臉上帶著歡欣笑容來送行，有人從波濤中召喚出海馬或海蛇當坐騎，有的索性變回原形搖頭擺尾現出利爪，對阿德來說那實在不是親切的種族。

 

阿德在武器與法術齊飛中再度蜷縮成一團，用眼角餘光看天狐一邊把武器或人打飛一邊愉快地道別。

 

「所以我沒事不喜歡走中國門，悟空阿弟的武裝軍團每次都要來『感謝的總攻擊』，強迫我陪他們練兵，阿弟還是武鬥派的天才，不認真打不行，用力過火打死小輩也不好意思，但海鮮好吃故事有趣是中國門守軍的優點。」侜張再度用定海神針劃開一道浪牆淹沒眾兵將。

 

浪牆中央被一道金光刺穿，鋒芒直衝天狐而來。

 

天狐打偏另一把定海神針，狐尾猛然竄出纏住悟空大將。

 

美猴王咧開笑容，放鬆手臂表示不打了。

 

「虛晃一招呀？悟空阿弟何時這麼有趣？」天狐也輕輕鬆開悟空大將，浪牆崩潰後，眾人又只看到悟空大將駕雲停在星槎旁邊話別的畫面。

 

「侜張哥哥帶著人類朋友，多有顧忌，俺不願勝之不武，再者，你還幫了俺這麼多呢！」悟空大將認真說。

 

「不愧是我的好阿弟，之後再找個時間就咱倆喝酒閒話？」天狐提議。

 

「當然好！俺可想煞哥哥釀的桃花酒。」悟空大將欣然答應，這次真的和和氣氣放人了。

 

一陣混著花香桃瓣的陰風追逐著阿德所搭乘的星槎，回頭望去，岩島又藏入迷霧中，再不復見那支奇特強大的守軍，另外還有許多模糊影子走在海面上跟著木舟不放。

 

門樓下乍看中空的遙遠海景原來只是鏡射幻象，夢想交易所的店員與天狐穿越中國門，航向另一片古老巨洋。

 

※※※

 

阿德抹抹臉，這次真的靠岸了。

 

店員朝星槎鞠躬致謝，天狐也說了些親熱的好話，星槎感動地搖搖船身，船首的白花全部飄向阿德和天狐，撲得他們滿身清香，然後返回茫茫大海。

 

「好強的船，你怎麼認識的？」阿德沒辦法給星槎什麼報酬，只好對侜張讚美它。

 

兩人走上平坦的岩岸，同時繼續說話。

 

「星槎是太古時某個神人的渡海法寶，和暗雪的經歷有點像，也都是失去主人後自由自在，但它的材料和力量實在太珍貴了，又不像暗雪其實擁有攻擊性，怕被神仙妖怪『採集』才如此低調。」侜張為他解釋。

 

「那它怎麼願意載你？」阿德問。

 

「據說我和它的原主人長得很像囉！」天狐扠腰得意。

 

「結果是靠臉喔！」店員沒好氣的冷哼。

 

「阿德，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呢？靠臉可是實力的一種，兵不血刃才是王道。」

 

天狐只靠臉就可以耍得許多大神大妖團團轉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侜張帶阿德攀過一座薄霧冥冥的岩山，阿德走到上氣不接下氣時，眼前豁然開朗，蜿蜒小路通向低地一片熱鬧市集。

 

「潮滿島居然這麼繁榮！」臺灣人天生愛趕集熱鬧撿便宜的熱血讓阿德忘了山路艱辛，想起上次在南美高山湖畔大撈一筆的美好回憶，他更加蠢蠢欲動。

 

「的確是難得的貿易機會。」侜張同意。

 

「我還以為這座島很荒涼哩！」阿德沿路走來連棵草都沒有，但前面的風景總算比較正常了，路邊陸續出現一些用竹子和木頭搭起的平房，工法精緻，對住慣水泥大廈的阿德而言相當古雅。

 

忽然間，他們就走進一條熱鬧的商店街，而且再往上還有數座小山城。

 

潮滿島的地形並不高聳，最多也只有不超過海拔五百公尺的山丘。

 

「那座山以前是火山，因此島上有天然溫泉哩！」關於享樂休閒的情報天狐永遠是萬事通。

 

「太好了！」狐狸這麼說就表示他們晚點有機會去泡，阿德更是雀躍。

 

醒醒，李明德，你是來工作的。

 

「侜張，鮫人現在也在潮滿島上對不對？我們是要跟他們貿易嗎？」

 

「是要貿易沒錯，但鮫人不賣眼淚，只能先去套套近乎。」天狐指點道。

 

「是天狐！侜張大人來了！」

 

阿德才一走近商店街，他們立刻被人潮包圍。

 

經過一番七嘴八舌的邀約談價，阿德才弄清楚重點，光是「情報」就能買到這些攤主的貨物，因為來潮滿島擺攤的妖怪非人幾乎都是住在中國門後的魔海，對外界變遷掌握有限。

 

真的是無本生意啊！

 

這些妖怪似乎以家族或某個勢力為單位，派出最多寥寥三、四人為代表固定使用一小處攤位或一棟屋子，也許是潮滿島面積有限的潛規則所致，跑單幫的情況也非常多，身上都有代表出處的衣衫飾物。

 

看樣子恐怕全漲海的妖怪神仙和其他妖界代表都擠在潮滿島大作異族生意了。

 

平地有數個散市，肉市、菜市、服飾、珍物等等專門販售不同種類的貨品，侜張先把他帶到山下最大的共同市場中心，支配這一區都是有名望的批發商人。

 

「咚！」阿德和一個十歲小女孩輕輕擦撞，她搖晃兩下，似乎不太會保持平衡就跌倒了。

 

「還好嗎？」阿德立刻伸出右手想拉起她，小女孩先是提防地將手交給阿德，冷不防握緊一扯，結果阿德摔在她旁邊。

 

「扯平了！」一頭黑髮用紅繩鬆鬆綁著的白衣小女孩露出「怎樣？」的頑皮微笑。

 

好大的力氣，果然不是人類！阿德哭笑不得。

 

「衣服都髒了哩！」由於小女孩穿著質地很好的雪白絲衣，阿德下意識可惜。

 

「不妨事。」小女孩站起來抖一抖，灰塵紛紛掉落，又是潔白如新。

 

這超級方便的！有的話阿德也想買一套。

 

小女孩發現侜張還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笑容不見了。

 

「再見！」她對阿德揮揮手，步伐有點不穩，但卻像踏在波浪上輕盈地跑遠了。

 

阿德含笑目送，雖然可能是妖怪，但卻是個不討人厭的小女孩。

 

接著他們進入中央精品區，阿德這才發現入口的花叢竟是五顏六色的活珊瑚，這種奇美的「花」也零星散生在市集各處。

 

代替牆壁功能的是經過各種鑿挖雕削手續的岩石，到處擺放以甕盤裝土或蛇木栽培的花草，市場道路雖然不寬敞，但頗有曲徑通幽的精緻巧思。

 

經過公共溫泉浴場時，侜張說只有男女混浴的一池更讓店員心生搖盪。

 

走到茶館時，阿德如獲大赦。

 

「侜張大人！真是稀客！大夥正談到您今年都這時候了還未現身，正擔心是否不來了。咱上次跟您訂的桃花茶都還沒喝上一口就都被搶光了！」老人熱情招呼侜張和阿德到二樓唯一的包廂作客，天狐從善如流。

 

「這次咱們狐閣也有攜茶葉來做生意，還請多多惠顧。」侜張笑道。

 

「怎能錯過！老朽盼的就是這個！但請侜張大人務必預留老朽的份吶！咱的本錢雖沒山城裡的貴人雄厚，癮頭發作起來卻生不如死，漲海這氣候想種茶實在緣木求魚。」老人感激的說。

 

「大家都是同好，侜張明白。」

 

很多阿德習慣的飲食在這些妖怪眼中好像是奢侈品，想想中國門的守軍自力救濟的覓食風格，在傳說中的魔海討生活果然不易。

 

「侜張大人難得帶這麼大的珍品出現，這個人類怎麼賣呢？我羅浮很有興趣。」

 

一個類似唐朝豪放女打扮的妖媚女子以薄酒杯指著阿德問，不忘跟侜張放電。

 

「這個是非賣品唷！」天狐當然不客氣電回去，一來一往結果那名叫羅浮的女子先害羞地轉開視線，盯著阿德時還不小心嚥了下口水。

 

難怪他們只跟侜張打招呼，阿德還以為是妖怪不屑人類的通病，搞半天根本被當成商品？

 

「解釋清楚啦！」阿德本來想直接踹侜張小腿，但轉念潮滿島如此危險，侜張不介意阿德沒大沒小，但其他迷妹搞不好會耍心機整他，還是俗辣地改成拉天狐袖子。

 

「呵呵，好吧！這位是夢想交易所的店員阿德，也是我的朋友，請大家別太難為他。」侜張非得要吃好幾記阿德的白眼才心滿意足地幫他正式介紹。

 

眾人又出現垂涎惋惜與「反正大概吃不到，交個朋友也好」的平和反應，令阿德渾身發毛的目光消去不少。

 

漲海妖怪果然沒聽過夢想交易所，天狐又為他們解釋一番，阿德也趁機推廣業務，眾人聽見只要進去坐坐就有免費的茶水點心紛紛眼睛發亮，那個愛喝茶的老人還拉著阿德探聽怎樣才能找到夢想交易所。

 

聽說夢想交易所只為有需求的客戶不規則開放，但交易成功過的熟客好說話，妖怪們各自在心頭營算，無論如何，未來一段時間阿德的業績應該能小有進步。

 

接著眾人又談起潮滿島貿易的新聞，阿德則趁機休息並拉長耳朵旁聽。

 

原來潮滿島的貿易十年才一次，時間約持續一個月，參加者統一登島，在貿易結束前都不能離開，等於這個月只能住在島上，還有三天貿易就要結束了。

 

「對了，關於沃焦氏的大事，差不多就是今年了吧？」侜張狀似不經意提起。

 

「豈止如此！今年打一開始就熱熱鬧鬧在籌備禮品，關鍵的證婚人還未定下，他們正盼著侜張大人您駕臨哩！說到底那一族的習性……」嗜茶老者語到一半驚覺不妥打住。

 

「這可不關奴家的事，若能趁機多做成幾筆買賣就謝天謝地啦！」羅浮笑道。

 

阿德只覺疑雲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