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冰輪發過脾氣撂狠話,但紫天星君的態度還是沒有絲毫改變,冰輪覺得認真在意的自己像笨蛋。

 

尤有甚者,紫天星君甚至保留腳印,冰輪每次看到雪白飄逸的長袖上印著好幾個明顯的泥巴腳印就刺目,認定是一種無言的奚落。

 

「夠了,大不了我替你洗乾淨。」冰輪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後果。

 

「不必,我倒覺得這樣也有些意思。」紫天星君拉起袖子端詳,然後不以為意又放下去。

 

「你腦子有問題嗎?」冰輪瞪眼。

 

「活了這麼久,從未被人踩過衣裳。」紫天似乎把腳印當成某種紀念印章了。

 

冰輪再度啞然。

 

神人後裔的洞府生機盎然,長年待在海上樓船的冰輪難以想像,每天更有許多蟲鳥野獸前來找紫天傳訊,比如現在就有一隻蝴蝶落到紫天肘畔,在石桌表面留下一連串發亮的金色文字。

 

紫天星君垂眸看完吹散字跡,身邊還累積一小堆帛書玉簡。

 

大概是冰輪一直隔著距離打量,紫天星君好意幫冰輪找點事做。

 

「要不要看電視?」

 

「什麼是電視?」

 

「凡人的千里幻鏡之類。」直接示範更快,紫天剛說完,冰輪面前就多了一臺五十吋的液晶螢幕,自動切到新聞頻道,他則用更直接的方式擷取資訊,不再守著螢幕多此一舉了。

 

冰輪嚇了一跳,立刻著迷地緊盯螢幕,可惜她聽不懂人類方言,只能努力辨識畫面上的漢字。

 

紫天星君彈了塊玉圭給冰輪。

 

「拿著,我替妳翻譯成南海語,既然要看就好好學。」

 

冰輪接住仙人法寶,忽然新聞裡講的話每一句都聽懂了,電視太迷人使她忘記接受紫天幫助的不悅。

 

紫天星君則繼續在其他委託中分神挑選重大凡間新聞錄入玉簡,再交由使者叼回天界。這種祕書似的工作也因為只有紫天星君懂得權衡輕重且從不偏情妄報,才能將人間動態以最簡要機動的內容通知天尊,制定大型決策時不可或缺的參考。

 

不只看報導而已,紫天星君還指派凡間小仙和當地廣受香火的神明親臨新聞現場驗證,每次紫天星君下凡蒐集情報,地方神仙總要手忙腳亂惡補外語準備出國,堪稱奇景。

 

冰輪悄悄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乍看只是在沉思偶爾寫寫字的紫天星君,暗忖神仙跟她想像中非常不一樣。

 

但冰輪沒能一直看電視,不久紫天星君就把那些法寶都收走,也沒有其他動物再進洞府打擾,仍是病患的冰輪時間到了就得休息。

 

冰輪從沒在治療的正事上鬧脾氣跟紫天星君作對,畢竟她不是八歲女孩,天狐放話,只要紫天星君治好她,她就自由了,愛去哪就去哪。天狐只是興之所至喜歡搗亂,自以為發發善心,到底也不是真想照顧一個半大不小的鮫人孤女。

 

狐狸是狐狸,就算和人類混血,也跟鮫人有根本的天性落差,狐狸愛玩殘忍,鮫人冷漠自私,兜在一起只是互看不順眼。

 

再者,冰輪也不屑求誰垂憐。

 

迷迷糊糊時作了一個噩夢,夢見左肩連著整條手臂都變成淡黑軟爛的蛞蝓,不停蠕動想侵蝕更多範圍,冰輪尖叫一聲驚醒,看見紫天星君就站在旁邊看著。

 

她應該喝斥他無禮,卻只是呆呆睜著眼,像被強光驚嚇的小動物,不停流著冷汗。

 

會不會她真的被魔種感染了,只是所有人憐憫她不說?

 

「喝杯熱茶清清心。」神人後裔一眼就看出她的慌亂,做了個手勢要她跟上。

 

「如果我變成魔種,你會除掉我嗎?」冰輪問。

 

「會。」

 

「很好。」冰輪忽然覺得有些愉快了。

 

這不是還有人會替她善後嗎?如今只是麻煩的冰輪,更不能讓那個以身相護的好人為難了。

 

只有那個戴著狐狸面具的人是不同的……只要再見一面,確定他沒事,沒有更多,就沒有孽緣牽扯,一切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多好?

 

這是冰輪早就決定好的事。

 

紫天星君將冰輪引到戶外的青石上,其中數塊石面凹陷成蓄水池,有時他就在這裡煮茶。

 

螢光停於水面,待水勺劃過一一驚起,月色黯淡,炭火正熾,渾身發冷的冰輪下意識離挨近火光。

 

紫天星君默默將茶杯放於她身前,清透月光鑲在他眼底,似笑非笑的臉孔的確有著天人的離塵高貴,令人自慚形穢。

 

一個妖怪孤兒因緣際會與天人同座接受招待,是神仙真的如此超然物外,不與小妖同一見識,抑或這個紫天星君在神仙中也是異類?

 

當時冰輪一句話也沒說,感覺卻好多了。

 

※※※

 

阿德和青都終於拜訪紫天星君位於臺灣的別墅洞府,店員照例很緊張,青都則是很淡定。

 

按了門鈴,紫天親自出來迎接,看來只有他和冰輪住這裡。

 

兩名來客進入現代客廳,一切正常得很不現實,如果不是阿德早知住在這裡的是頂級天人,他會以為自己到了退休教授的家。

 

音響放的是古琴曲,雖然阿德本來就對國樂一無所知,但他透過制服隱約感覺音響沒插電裡面也沒有光碟,音樂很可能是紫天自己彈奏的,連個仙童僕役也沒有,更像孤傲的高嶺之花了。

 

紫天星君親自捧茶來招呼,好像他們能想像的一切神仙規矩都跟紫天星君沒關係,他已經強到不需要耍心機或派頭,普通的禮貌反而更讓人敬畏。

 

沒有第一次見面那麼防備,應該表示神人後裔不討厭夢想交易所吧?店員暗暗鬆了口氣。

 

「冰輪呢?」阿德問。

 

「尚在睡眠。」

 

來的時機不巧,阿德遲疑地看著青都。

 

青都想了想,同樣不太願意打擾冰輪休息,選擇詢問紫天關於冰輪的病情與治療進展,結果話題太專業了,阿德完全聽不懂,青都也跟得很吃力。

 

紫天星君拿出他的診療筆記交給青都。

 

「紫天大人言下之意,再給你半個月也治不好冰輪?」青都直接的發言讓阿德替他捏把冷汗。

 

「吾未如此斷言。」

 

「那麼請為青都釋疑。」

 

阿德本來以為紫天星君出手,三兩下就清潔溜溜。

 

「我尚不能醫求死之心,成魔之欲。」

 

原來紫天並沒有全解冰輪的毒,她全身各處仍會不定時感到痛楚,業障也是強減一分則更壯十分,紫天星君給的全是支持療法而已,沒人知道當鮫人自己就出現需要鮫人淚才能治的病狀該如何是好?

 

「我不懂,為什麼能解毒不解呢?」阿德想破頭還是霧煞煞。

 

「假設你身體裡有一個很大的腫瘤,不管你吃什麼藥,補充多少營養,都會被腫瘤吸收,割除了也立刻長回來。現在解毒使她體力變好,不再分心於毒傷,她的業障就會侵蝕得更厲害。」青都描述。

 

既然知道冰輪並不是真心想復原,只是想擺脫他們才積極配合治療,情況就要分別考量了。

 

「那鮫人淚呢?我們這裡有她媽媽的淚珠,不能用那個做藥嗎?」阿德急問。

 

「鮫人淚對鮫人無效,尤其是從小被控制天性的沃焦氏。」青都回答。

 

紫天星君的治療的確相當準確,沒有誤診使魔化提早發生,反而壓抑住傷勢和業力發作,但也無法徹底治癒。

 

「魔族主動鎖定的獵物,往往又更容易被同化。」紫天星君說。

 

「可是我們已經把她救出那個瘋狂家族,侜張也答應放她自由,為何冰輪還要想不開呢?」阿德憤憤抓起茶杯一飲而盡。

 

「這半個月她還是我的病患。」紫天星君沒有正面回答阿德的問題。

 

神人後裔還想繼續挑戰看看。

 

「我知一解法,但藥材欠奉。」紫天星君淡淡掃了阿德與青都一眼。

 

「請務必告訴我們!」還有哪種珍貴藥材可以派上用場的話,就算會被哥布林罵阿德也要偷偷去找。

 

「心病還需心藥醫。」紫天星君說完伸手碰觸青都的左胸,阿德見狀頭髮都豎起來了。

 

雖然沒超過十秒,襲胸還是襲胸啊!

 

青都不避不閃,紫天星君像是滿意了,收回手道:「傷口很乾淨,外業也阻抗得很好,繼續修行即可無礙。」

 

「謝紫天大人費心。」青都拱手道。

 

阿德渾身無力。

 

這些大人物為啥都說摸就摸,好心診療前打聲招呼會死嗎?

 

接著青都收下筆記乾脆地告辭,連提出進去探望冰輪的要求都省略了,阿德連忙跟上,青都相當心不在焉,竟忘了配合阿德的腳步,過了一會兒才猛然止步,歉然望著店員。

 

「沒關係啦!大不了換我們幫冰輪想辦法。」阿德安慰他。

 

「是我想錯了嗎?我認為她還有救。」青都喃喃道。

 

「侜張也這麼說啦!這有什麼問題?而且你以前不是常常救很多妖怪嗎?」阿德歪著頭看他。

 

「因為他們強烈地想要活下去,我只是幫了一把。」青都說。

 

「我也覺得冰輪想要自由!」阿德連忙強調。

 

直到離開母船後,冰輪的模樣看起來很不對勁,阿德以為是中毒的緣故。

 

「她不是被我們救出去,而是被同族賣給狐閣,沃焦氏不問狐閣是否善待她,就算我們把她當肉吃了都無所謂。」青都看向阿德,面具下那雙眼閃著猛獸的冷光。

 

「那不是正好嗎?我還怕那些變態鮫人死纏不放,你們又不會真的對她不好。」

 

一個人雖然辛苦,但也比被欺負洗腦好多了,阿德也是這樣走過來。

 

「阿德,雖然沃焦氏不是一個好環境,但深信不疑的生存意義忽然被奪走是件多麼恐怖的事,你能想像嗎?」就像青都終於找到目標時,他也曾狂喜自己不必繼續在迷茫浪蕩中掙扎。

 

阿德默然。

 

「而我們狐閣的確加入破壞行動,不顧冰輪的意願還是勉強她離開沃焦氏,主要想介入的人是我,我必須為冰輪負責……我得花點時間考慮。」青都決然道。

 

「青都,你還好吧?」阿德第一次看見他這麼心煩意亂。

 

「沒事的,謝謝你,阿德,我送你回去。」

 

阿德覺得他跟青都之間的距離忽然變得好遠。

 

侜張說他不懂真正的青都,可能真的是這樣吧!難道青都為了責任感就要捐出自己的一生嗎?

 

青都會這麼在意冰輪一定有原因,但那是他不想說的隱私,阿德也不想強問。

 

「沒關係啦,我到處都可以開門。你再想清楚一點,別太衝動哩!」阿德不知道怎麼辦,只好馬上打開夢想交易所大門匆匆告別,簡直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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