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明顯的陷阱,為何霜印他們看不見?」跟著沃焦氏一起被包圍的阿德痛心問。

 

「即便再不合理的謊言,想要得救的人還是會深信不疑,尤其當別無選擇時。」青都低聲回答。

 

「連我也想吃?這些大頭鰻知道我是誰嗎?」悟空大將好奇地問天狐。

 

「漲海又大又深,沒出過中國門的大概不清楚你是誰,悟空。」侜張回道。

 

「那樣就沒辦法了。」悟空大將說。

 

魔種真正忌憚的只有亂入的三人,其中天狐和悟空大將已經明顯站在鮫人守舊派那方,另外黑衣釣客則是摸不著底,不如先等沃焦氏再也無力反抗,才好集中力氣攻擊踏入獵食圈的意外收穫。

 

六條巨鰻離水跳向母船,準備一口氣壓爛沃焦氏搖搖欲墜的最後根據地。

 

「侜張哥哥也幫我一半啦!我怕傷到這些跟你很好的鮫人都不敢用力!」悟空大將不知道他對侜張自動產生的撒嬌語氣,在阿德聽來多麼的驚悚。

 

「好好好。」天狐化出長戈型態的定海神針,飄落在悟空大將背後,阿德又一次非自願蹲在兩大災星下方的無敵範圍,但他很想就地假死啊!

 

六條黑鰻都被全壘打。

 

此時被天狐捆住的鮫人發出慘叫,原來其他沃焦氏恨他們背叛兼引魔種來襲,又把他們殺了。

 

冰輪握拳,指甲刺入掌心。

 

「天何言哉!」她怒極嘶啞迸出四個字,也要加入戰鬥。

 

一隻手按住冰輪肩膀,黑衣釣客初次開口說話。「妳中毒了。」

 

他說得沒錯,黑鰻毒液透過衣服已經腐蝕進冰輪體內,她連說話都有困難,輕輕一動就是劇痛,幾乎無法呼吸。

 

「不用你管!」目睹這麼多慘景,冰輪恨不得就此死去。

 

今天本該是她的新婚夜,無論她是否想婚,起碼,她以為日子會這樣過下去,漫長的苦悶中,偶爾也有些不曾期待的新奇樂趣,至少她會喜歡自己的孩子,她可以在祖奶奶不反對或沒發現時寵愛她的孩子。

 

如果都要毀滅,她何需繼續苟延殘喘?

 

但是黑衣釣客還是沒放手,他根本不用出一根指頭的力氣,冰輪連要離開腳下的位置都有困難。

 

「『天何言哉』嗎?但紫天可是很有資格代表天界給出回應呢!」侜張悠然道。

 

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曾在東海紡織狩獵生活的普通鮫人,只為了親愛之人泣下淚珠,能織特別美麗的布,卻缺乏傲人武力任人欺凌,走投無路才逃進漲海。

 

只想變強還有活下來,卻還是骨肉相殘,即將成為怪物的盤中飧?

 

若這一切都是天命!去他的天命!

 

手下竟奈何不了天狐與悟空大將,黑鰻頭領只得親自攻擊,這次瞄準的卻是始終觀戰的黑衣釣客。

 

黑鰻頭領要在這一擊試試此人是妖是仙,抑或想坐收漁翁之利的魔──

 

面對比母船還巨大的黑鰻,黑衣釣客卻是輕輕吹了口氣,斗笠飛落,露出青年端正的五官,海面頓時靜止,那口吹息通過處留下一道霜白冰徑,連同黑鰻頭領一起冰凍,接著黑鰻頭領就像烈日下的石頭裂成片片。

 

破布,斷裂的武器,木板殘骸,屍體,一切都鑲嵌在水鏡上,只剩水光閃爍,探出水面的鮫人們不知所措。

 

「嗚哇!」連好戰的悟空大將也看得目不轉睛。

 

「再複習一次,阿德,這次盯上沃焦氏的魔種只是連魔界都混不下的雜魚小苗,紫天星君卻是當初神魔大戰的主將之一,他根本沒有戰鬥的心情,你也不會想對一隻細菌動手。」侜張摸摸阿德的頭,店員不爽地站起來。

 

所以他們現在想觀察細菌就是了?

 

餘下的黑鰻有的逃跑,有的繼續攻擊,全被紫天星君以某種寧靜手法轉眼肅清,沉入海中消失不見。

 

「……但因為神魔大戰時固定下來的習慣,紫天對魔是直接消滅,凡間眾生他會看一下。」侜張慢半拍才補充。

 

他居然接了這麼可怕的客人委託!阿德牙關打顫。

 

「紫天,其餘你打算怎麼辦?好歹給我們這些關係人士有個應對參考。」侜張用一聽就知道是裝熟的語氣問。

 

「守中國門的是俺,你至少也要打聲招呼吧!」悟空大將幫腔。

 

「其情可憫,其狀當誅。此舟難載沃焦氏之業。」紫天星君言下之意,竟是連沃焦氏都要一起滅!

 

控制育種,扭曲倫理,離散骨肉,同族相殘,這支人魚血脈已經走入異常的生態,既不像野獸弱肉強食,自然繁衍淘汰,也不像其他具有靈性的妖怪,追求七情六欲;強折天性,更非修行。

 

「留在尾閭邊緣繼續下去而不死,沃焦氏最終也只是像黑鰻一樣,變成新的魔種罷了。」侜張道。

 

紫天星君的神威之強,鮫人們連出聲抗辯也無力做到,只能觳觫不止。

 

此時黑龍飛低將天燈牽繩拋給悟空大將,美猴王開始收線,好讓沃焦子民能目睹族長反應。

 

鮫人祖奶奶外表有些虛弱憔悴,受法術牽制只能安分地坐著。

 

「別讓他們輕視沃焦氏的尊嚴,戰!」這道命令讓茫然無措的鮫人重新激動起來。

 

天狐抬頭看著祖奶奶,表情卻像拿一個鬧脾氣的小女孩沒辦法。

 

「阿玉,阿玉呀!妳要他們為妳而戰,難道不該讓他們知道因何死去?」天狐柔聲呼喚,冷不防被喚了小名的祖奶奶看著侜張,神色閃過驚惶狼狽。

 

「妳為了親人安危強忍被蹂躪的苦楚,加入抗爭時又因傷不孕,遂制定沃焦氏賴以維生的規矩,結果在妳統治下,女子飽受生育之苦,卻不再期盼良人,男子求一愛侶珍惜也成侈談,哪怕想潔身自愛,卻不得不同流合污,此為沃焦氏之業株。」

 

看見女人們分娩時的痛楚,男人們時常出生入死的懼累,對骨肉冷感,輾轉於不同伴侶中醉生夢死時,她的恨竟稍有緩解,覺得舒服。有何不可?都是他們欠她的!阿玉憤怒地想。

 

「如你所見,紫天,鮫人淚將從此絕跡,這些鮫人已經無用了。」天狐說。「但如果紫天這回睜隻眼閉隻眼,我保證你還有得到鮫人淚的機會,反正閣下也沒有清除沃焦氏的義務。」

 

「你又意欲何為?侜張。」紫天星君不答反問。

 

「念在沃焦氏與我有緣,在下願意有條件地救上一救,甚至還可以幫忙固定千年寒鐵一段時間,阿玉,來談筆交易如何?」侜張環顧窮途末路的沃焦氏。

 

「你說。」沃焦氏族長咬牙切齒。

 

「把冰輪給我,並讓她徹底跟沃焦氏斷絕關係。」侜張眉目含笑,大方討人。

 

「可以。」

 

祖奶奶應得乾脆,鮫人們則恢復茫然僵硬的神態,這時只要有人出來替他們做主,無人有意見。

 

冰輪麻木地點了點頭,服從祖奶奶的決定。

 

天狐舉起雪色長戈,以尖刺狀柄部朝下碰觸水面,海水自動避開,千年寒鐵纏住定海神針,尖端牢牢釘穿鎖鍊,深入海底岩石。

 

在定海神針影響下,附近海域不再洶湧,波浪恢復自然律動徐徐拂過殘破的船隊,紫天星君也收回他的力量。

 

「我這把好兵器就暫時借放在這裡,要保密唷!」天狐將手指舉至唇上,暗示今天發生的一切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再也不用害怕無力抵抗海流被沖入尾閭深淵,千年來沃焦氏心頭夢饜忽然間就被天狐解決,鮫人們連高興都忘了。

 

「對了,我說的『暫時保證』,長了不方便,短了太小氣,約定以冰輪的死期作數。她如果出了『意外』,或因故『憂鬱』短命,那就沒辦法了!但倘若她活得比我估計的久,侜張也絕不食言。」天狐的補充帶著言外之音。

 

阿德很久以後才想通,原來還有沃焦氏繼續情感勒索冰輪當內應或人質的危險,目前看來全族上下毫不可惜賣掉冰輪這件事。沃焦氏本來可能全滅,相比之下,這筆買賣的確夠划算了。

 

只是眼前景象仍然令阿德作噁。

 

「好快一刀。」紫天星君玩味地看著侜張,如此評論。

 

「承讓,接著要麻煩閣下了。」侜張出乎意料莊重對紫天星君一揖。

 

他們又開始高來高去,阿德頭痛不已。

 

冰輪有如石像動也不動,最後侜張用阿德換下的天衣包住她,她才靜靜閉上眼睛,既不像入眠也不像昏迷,彷彿再也不願甦醒,阿德從沒看過有人能悲哀成那樣,會哭鬧還好一些。

 

星槎再度出現,還牽著一艘蘆葦船,狐閣就此帶走冰輪。

 

※※※

 

後來阿德迷迷糊糊也睡著了,等他醒來已經回到臺灣,在紫天星君的產業──一棟小別墅型農舍門口,侜張喚醒冰輪。

 

「我是你的奴隸了,你不必擔心我會尋死。」只要冰輪死去,侜張以定海神針保護沃焦氏深淵駁船基地的約定就會立刻作廢。

 

侜張單膝跪在冰輪面前,朝她迷人地笑了笑。

 

「我要是真的占有妳,青都和阿德都會生氣哩!」他轉頭望向站在一旁觀看後續發展的青都與夢想交易所店員,青都已經恢復人形,身上披著長及地面的斗篷。

 

「沒錯!」阿德大聲說。

 

「但我還是得命令妳做一件事,從現在開始的一個月,我要把妳放在紫天星君身邊,他也許會想讓妳哭看看,因為他需要鮫人淚當煉丹素材,這邊我不會介入干涉。」天狐不理會阿德抗議繼續說。

 

「倘若他能完全治好妳身上的毒傷,一個月後我將放妳自由。這期間我會派人探望妳有沒有乖乖配合治療。」

 

冰輪沒料到天狐的打算是這樣,愣愣地看著他。

 

「侜張不能由你治療冰輪嗎?」雖然紫天星君是客戶,但替他找鮫人淚和把冰輪交給他搾眼淚這對阿德來說完全不一樣!

 

「我這兒已經有個傷患了。」侜張比了比青都。

 

對喔!魔種的毒液幾乎都噴在青都身上了,青都自從退出戰鬥後就不讓阿德碰觸他,阿德不管問幾次,他都答還好、沒有很痛,阿德怎麼可能相信!冰輪只沾上一、兩滴就惡化成這樣,這些毒液一定有問題。

 

毒液隔著天衣噴上阿德身體時,不能動的左手忽然興起一陣怪異麻癢,彷彿有幾條大蟲子隔著衣袖在手臂上爬動。

 

「妳知道魔種怎麼來的?可不是雌雄生子哩!一部分類似出芽繁殖那樣大隻生小隻,另外最常見的情況就是感染了,所以這種不上不下的小魔才愈來愈多。」侜張見冰輪還是消極麻木的仇視態度,伸手撫著她的臉,冰輪則強忍別開臉的衝動。

 

阿德則面無血色看向青都。他沒說有這麼嚴重!

 

「紫天是神仙中的神仙,還下足本錢研究過魔族,這種事給他治療比讓我胡亂嘗試要穩當,妳想活下去還是被吞噬?冰輪。」

 

聽了天狐的警告,冰輪最後昂起小臉怒視他。

 

「我想要活。」

 

「很好。」侜張滿意地笑了。

 

「等一下!青都怎麼辦?」阿德抓住侜張手臂問。

 

阿德這才明白,酋耳當初懷疑侜張騙他吃魔物卵的恐慌不是大白虎膽小,真的很危險。

 

「我熟悉青都的心性體質和道行程度,還有暗雪可以幫忙,被侵蝕的機率不算大,只是以防萬一。青都是藥師,知道如何抑制毒性,我們在狐閣本來就得時常提防被魔族攻擊,也有做過最壞的準備。」侜張解釋時,青都也點頭附和。

 

「所以紫天那邊也放一個病患樣本,萬一真的應付不來再去討教紫天的治療心得不是更保險嗎?」天狐都算好了。

 

侜張一點都不緊張,阿德還是很焦慮。

 

「阿德,倒是你也要小心。」

 

「小心什麼?我沒中標呀!」

 

「雖然是低級的魔種,但這些毒液裡的業力都很重,沒有修行的人像冰輪就更容易感染,就算不嚴重可能也會變得跟你的左手一樣,血肉腐蝕還只是小事,好好調養就能復原了。」侜張說。

 

「如果感到哪裡怪怪的,請立刻去找暗雪,泡泡奈落池對你有好處。」

 

阿德內心千頭萬緒,只能懊惱自己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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