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荒野

第三話　潮滿島

沃焦氏，源出於東海鮫人，能泣珠，善織冰綃。中原散亂，波及東海，始遷於南，又輾轉入中國門，以大舟浮於尾閭之淵，自名沃焦氏，以示與凡間鮫人有別。

沃焦氏之婚喪嫁娶，皆於舟內，不與外人通。

　　　　　　　　　　　　　　　　　　　　　　　　　　　　──青都筆記

來到潮滿島的第一天，阿德已經累壞了，侜張幫他們搞到一頂蒙古包帳篷，阿德鑽進毛毯裡立刻睡著，也不清楚侜張晚上怎麼渡過。

翌日夢想交易所店員被早餐香味拖出夢鄉，梳洗整齊的天狐正閱覽鮫人送來的請帖，比了比屏風要阿德去洗澡。

昨天在低地市集繞了一圈，天狐帶著人類降臨的消息立刻野火燎原，潮滿島日以繼夜的貿易活動成了最好的八卦湯鍋。

「你不會偷看吧？」阿德以防萬一先打預防針。

「這是邀請嗎？」侜張抬頭溫柔一笑。

「呷賽啦！」阿德翻了個白眼。

低地市集不少人甚至睡在攤子裡，有完全遮蔽的隱私和整盆熱水已經夠好了，島上風勢頗強。阿德還以為以天狐的威望，侜張會直接帶他到小山城接受貴賓招待，但說實在的阿德還是比較喜歡平民味道較重的低地市集和帳篷，讓他想起曾一個人去逛過的岡山籮筐會。

接著侜張就帶阿德前往鮫人的大本營了。

阿德還以為鮫人住在水裡，天狐卻說他們也可以變成人的樣子，主要住船上，因為連鮫人也禁不起全天候都泡在漲海海水裡，換句話說這支沃焦氏鮫人已經非常習慣保持人類型態。

之所以非得要來漲海找千年前的移民，則是凡間鮫人已經快滅絕了，而且流出來的就只是普通淚水，只有原生種才擁有眼淚變成珍珠的能力，也就是紫天星君指定的商品。

阿德在山腳下就忍不住問侜張鮫人住哪，侜張信手一指，他們竟要進去最高的小山城。

「好像日本戰國的城主哦！鮫人的地位有這麼高？」阿德馬上想到這樣要把鮫人淚弄到手又更難了，而且看這中國風的建築，跟他想見的人魚公主大概不會是相同品種。

「在這潮滿島上？的確是。因為開市前有許多準備要靠沃焦氏打點，漲海可沒有第二個安全貿易點了。」天狐回答。

阿德立刻覺得腳痠，加上天狐老是被攔下來招呼推銷塞小禮物，搞不好他們走到天黑也到不了。潮滿島因為臨時貿易活動變得地狹人稠，約好不用坐騎統一步行，路也頂多是鋪上碎石草草修過，同時強制民眾慢慢逛攤，增加購買欲。

侜張索性停在路邊，坐在珊瑚石上拿起瀝桃扇搧呀搧，桃花瓣不停飄到一旁，然後變成幻影消失，過了一會兒走來一個戴著斗笠的行腳商。

「青都吶！你就代我帶阿德去沃焦氏那邊轉轉吧！」侜張說完，行腳商拿下斗笠，果然是青都。

「阿德，你也來了。」青都高興地喚了一聲。

「欸欸！？」阿德驚呼。

「我們狐閣據點在第一座小山城，還有他們可是我的得力助手，有何好驚訝？」侜張懶洋洋的說。

「你又沒說！我怎麼知道青都和其他人在這裡。」阿德小抱怨。

「我一個月前就來探路了。我們還兼賣人類貨物，人手有限，屋子裡又亂又吵，侜張大人可能考慮到休息不便才沒馬上帶你去。」青都主動說明。

「那你怎麼又一個人背東西出來賣？」阿德看他除了背著大籮筐，手上還提著大包小包。

「因為許多人本身就要做生意走不開，我們會輪流背小東西下山走賣推銷。」青都仍然站著說。

阿德慢半拍才發現，青都把狐狸尾露出來當狐閣標誌，他果然是黑狐。

「你今天賣什麼呢？」阿德好奇問。

「胭脂水粉，這是換到的收穫，很好的香料和藥材。」青都提提手上的包裹。

「生意好嗎？」

「很順利。」

「昨個兒遇到今年沃焦氏預定要初婚的小新娘，沒來得及表示，順道幫我送個見面禮過去。」侜張將請帖與瀝桃扇交給青都，青都則拿出白帕，珍而重之將瀝桃扇包好並繫上紅繩，轉眼就成了高級禮品。

阿德則愣住了。昨天遇到的小女孩就是鮫人，而且要結婚？這不太對吧？她還只是小孩子耶！這種習俗太變態了！

侜張順手接過青都手上的負擔輕鬆地轉回來時路，專心把狐閣之主該交關應酬的工作跑完。

青都帶阿德繼續前進，直到進入最高的小山城，放眼望去也差不多二十來戶，外頭沒人活動，和到處熙攘的山下大異其趣，青都和阿德站在入口處等。

一個鮫人男子走出來，身上同樣穿著特殊的離塵白衣，現在阿德知道那就是沃焦氏的身分證明兼招牌商品──冰綃了。

青都熟練地遞上請帖說明來意，鮫人男子則面無表情引導他們朝主屋移動，阿德沿路觀察，不意卻在某戶門外發現昨晚在茶館遇過的羅浮女。

羅浮也注意到阿德與青都，立刻朝他們揮手並露出燦爛笑容，阿德點頭並揮手回應。

鮫人的主屋屬於穿斗式木造建築，典型的琉璃瓦捲棚屋頂，後來阿德才知道屋子零件都先在外地處理好，用船運來潮滿島後就地組裝，這樣的木屋妖怪一天就能搭起來。

阿德跟青都走入主屋後，發現女眷們在木頭地板上席地而坐，一邊開會討論一邊剿絲，鮫人男子把他們送到臺階外就退出去，難道沃焦氏是母系社會？

青都帶領阿德脫鞋入屋行禮，阿德看見昨晚遇見的小女孩也在裡面，老氣橫秋拿著一本線裝書在看。

見有客人來，小女孩眼睛一亮。鮫人女性們外表介於二十到四十歲不等，談吐有禮，也很習慣做手工，好像一群受過教育的太太、小姐，出乎阿德意料的正常，都是薄姬害阿德對女妖怪留下陰影，原本緊張的心也放了下來。

「冰輪，下回遇見侜張大人切記不可如此無禮。」小女孩的長輩對她訓話。

「知道了，那是送我的禮物吧？給我。」名喚冰輪的小女孩伸手催討。

女人們無奈搖頭，還是寵溺地把侜張的見面禮交給冰輪。

冰輪拿到瀝桃扇後並未馬上打開包裝，而是若有所思，另一方面，鮫人女子們則被青都帶來的胭脂水粉吸引，阿德暗自佩服侜張的老奸，連「轉轉」也不忘「賺賺」。

可能是呷好道相報的關係，進來挑選化妝品的鮫人女子愈來愈多了，還不忘要戴著面具但渾身透出溫文爾雅氣息的青都推薦介紹，看樣子沒幾個小時不會完事，冰輪表情厭煩，阿德也心有戚戚焉。

小女孩猛然起身宣布：「我要出去走走！」

眾人抬頭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至少帶個護衛。」可能是冰輪阿姨或姑姑的女人發言，其他人靜下來望著她，紛紛點頭。

「妳們明知道我若選誰，他就會變成我的第一人。」冰輪猛然轉身挖苦道，阿德則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

氣氛頓時相當尷尬。

「總之，早就沒人限制我們不能出去，祖奶奶親口下令，只要盡了自己的本分，所有沃焦女子都能自由行事，妳們又怕什麼？沒有我等沃焦氏的允許，誰能安然從潮滿島離開？妳們要拉攏天狐就去做吧！讓我清靜些！」冰輪毫不在乎地頂撞。

青都好意相勸：「潮滿島龍蛇混雜，亦有人口販子，就怕有些妖怪鋌而走險，獨自行動的確不妥。」

小女孩看了青都一眼，把他和侜張視為同掛，沒有好臉色。

「那我選他。」

「啥米？」阿德被點名了。

「這樣我就不是一個人行動了。」冰輪狡獪地說。

「我沒辦法當護衛啊！」阿德連忙推拒。

「阿德是我們狐閣的貴賓，在潮滿島沒有人脈，無人擔保時外出活動恐有危險。」

青都體貼地省略掉阿德體質會引來一堆妖怪流口水的致命弱點，當下他走不開，更明顯的是小女孩也不想讓青都加入她的散步活動。

「好吧！那就由我當阿德的護衛好了！」冰輪飛快敲定。

「冰輪！」女子們嬌聲勸阻。

「既然如此，青都並無異議。」出乎意料，青都沒強硬幫阿德拒絕。

其實這也是接近了解鮫人的好機會，加上狐狸們會那麼多法術，不必跟前顧後也能罩他，阿德想通以後就順勢答應了。

大概就是陪任性小女孩充當保姆而已，其實阿德自己也不放心讓一個小女孩在滿是強大妖怪的島上亂跑。

結果，這回變成店員跟著小女孩從小山城離開，又在入口被滿臉堆笑的羅浮攔住。

「兩位要不要買桐花鳥？好養又可以解悶呢！」

阿德一看，原來停在羅浮髮釵上的一群綠羽小鳥居然是活生生的，但牠們都異常乖巧地棲息不動。

「怎麼養？」冰輪果然被這些可愛的小鳥吸引。

「若無桐花，餵花蜜或糖水亦可活，加上薰香的話，我這些小鳥兒可以將香氣收在羽毛裡，給主人時時聞香。」羅浮使勁推銷著。

「可愛是可愛，但我的丈夫可能隨手就當點心吃了。」冰輪說。

羅浮有點失望，在沃焦氏那裡的生意看來不太順利。

小女孩從懷中拿出一方白帕。

「但我想跟妳買個消息，這是我第一次到潮滿島，到處鬧哄哄的，有哪處海岸可以無人打擾賞月？」

美豔女子笑嘻嘻地收下白帕。

「請讓奴家的小鳥兒引你們去，這買賣我可是賺多了，權當二位租一隻桐花鳥賞玩囉！」羅浮於是命其中一隻綠鳥飛下來停到冰輪指尖上。

翠羽小鳥啁啾幾聲展翅飛向前，冰輪與阿德則跟在後頭。